从未心中有过恐慌的萧璟云怕了,紧张地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害怕自己也如他一样眉目凉薄,天天将自己束于高台,害怕自己如视珍宝的情感在那人眼中是言语间无关紧要的存在,是可以轻易割舍的物件。
他铭记着每一天为了那些事情而嘴角微扬、心里敞怀如吃了蜜饯,又是哪件事情与人起了争执第一次怒意上脸,又是在哪天雨中眉宇间竟是落寞。
曾经每一天,他的眼中只有日升月落、经卷诗文还有晟国。
现在每一天,他的眼中都能融下春雨、秋水、饭食、甚至是身边之人的一颦一笑,或许聊无意义、或许在曾经的自己看来是落落无为、享乐丧志的表现,可他懂,他不再麻木。
万物皆有情,情系万千。
比生来没有七情,更可怖的,他曾有过。
情为真,花为虚。
萧璟云不想割舍七情。
他借着腕力将清黎带向自己,牵制着她的玉手摸上自己的脸,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仔仔细细地赏量着身下之人眸中一丝一毫的流动,妄想剥下那层层虚假的衣壳:“你我之间的相知相许竟被这么简而言之归于曼珠沙华?”
“清黎,你视我为什么?”
“又将自己看成什么?”
“又把我们的爱放在什么位置?”
萧璟云一腔真情融于自己的言辞,柔情地似清间晨露滋养万物:“花开花落皆有期,清黎,你可曾听过爱有绝期?只需要你勇敢,相信我...”
清黎没有丝毫多思甩开了萧璟云的手,莹透的泪水无声顺着眼角流下。黑白分明的手渐渐湿润,可手指直直伸向他的胸口处,催动着浑身的灵力呜咽着。
“没有曼珠沙华,你也不会再因为七情傍身而伤痛,更不会因为我而动情。”
清黎声线之中燃着希翼让人觉得灵台清净,再也生不出一丝妄念,只是将话语中无尽的委屈全部咽下。
“性本清净故,五蕴的集,灭,味,患,离。萧璟云你本没有七情、更不接触五色,你修行的是大道,是我因为一己之私害了你,给你了虚妄的一切。”
银蝶慢慢炫昵为晚霞之色,五光流彩般停在清黎的指尖,张开双翼不停地扑闪。点点星光在她的手心中汇聚成翠色流欲的曼珠沙华,火红的花瓣层层卷开死一个女子在虔诚地向上天祈求。
她双眼收敛了所有温情,不见丝毫温度,不似哭过的模样,只可惜泪痕早已在玉面上已经落下了痕迹。
只听见她道:“萧璟云,一切都是假的。”
“没了这朵花,你我的命迹根本不会相交,更不生情。”
萧璟云一次次在未知、摇摆见剖析自己,声声言此情为真。清黎在一次次抉择面前,将萧璟云一点点推开,助他成神,也把自己一步步遣回忘川。
清黎当着萧璟云的面渐渐地合上了自己的手心,下一秒,忘川花在她手中灰飞烟灭,血腥腐朽的牢房霎时变得异香扑鼻,给两人落下一个最好的结局。
于此同时出现一声啪嗒,如雨落清泉般清脆的声响坠在傍晚,微凉的触感如墨回落在清黎的手背上。
清黎迟疑了一瞬,觑向牢狱中仅有一扇的小窗,条条铁栏垂蔓遮不住檐前落于朱红院内的鹅毛大雪,纯白松雪厚厚挤在万年青上。
没有落雨,那掌中的湿润是来源于哪?
清黎抬眸,血泪盈衫、面色苍白并毫无防备地跌撞进了萧璟云的眉目中,俊朗风月的眉梢微微蹙起,眸中盛满了如同上清玄鸟逝去时的悲悯,坠时玄空流云如火化身流光滑落淡入烟云,融为晚霞间的绝色,如此破碎,连天地都为之动容。
他眼中是迷离。
更是不加以掩饰的无助。
此刻的他,透露着无人更懂的孤寂。
泪水顺着他紧抿的唇际滑落,垂落的泪痕淡淡晕开,宛如秋雨中的垂柳被雨水折腰。
清黎指尖凝着那一滴晶莹,头一次傻傻地固在原地,手足无措。
萧璟云哭了....
她现在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终于拿到了眼泪。
清黎头脑蒙蒙地站了起来,折中正欲推开牢门,却听见萧璟云唤住了她。
萧瑾云喉结上下轻滚,眼角被心中悸动熏出泪滴:“问情?不过一滴泪、一场骗局罢了。”
“从此以后,人世万千,我们两不相见。”
清黎顿了脚步,指尖狠狠恰进了肉里,片刻调整,牢门喀嚓一声打开,同也落下一句:永不相见、永不相念。
第59章 人界篇完
清黎扶着一块块潮湿的青砖穿过幽暗的通道, 空气湿冷连带着灯火都摇摇曳曳。她扶墙而依之时与数名端着以白纱覆辙的紫檀花盘玄衣的刑官擦肩而过,她凝着手中的仙法唤来一阵微风掀开盖在盘上的白绫一角, 盘中有一掌大小的匕首静静搁在其中,冷华似一尺白绫印在清黎的双眸之上。
走到半道的刑官念着萧璟云的恩情,好意回头提点:“太子妃,傅官告诉我们说是太子殿下保全了你,让你以假死身份脱身。既然已经死过一回了,就莫在辜负殿下的苦心,早些逃离这座吃人的皇城去吧。”
清黎并无回应,看着萧璟云的命簿已经烧成零星一角,马上要消散在她指尖, 心中已经泛起涟漪。
东风萧瑟在不见天日的牢房中来回穿堂, 仅有火盆迸发出噼拉火星成为这幽暗之处的唯一火种, 可那仅存的温暖也是为了来惩戒重犯的手段,显得如此凉薄且荒唐。
数位刑官的脚步愈来愈淡, 接着传来的是一声锁链撬开的声响, 和闷声磕头的响动,随后寂寥无声。
潇潇北风吹灭了牢中所有的火种。
嘻嘻索索,清黎听不真切,只有几道细微人声在不停悔罪。
无声地连萧璟云受凌迟的疼痛也听不见, 他是不是还在抿唇强忍...
清黎明明在玄铁大门关口,可也嗅到了血液和腐烂混杂在一起的浊味, 淡的不能再淡, 仿佛血液早已经流尽是硬生生再从心头取下一点,好以为证。
漫长的折磨终于终了, 清晨的光华终肯温暖这幽深的牢房。
光圈一点点照亮,驱散了所有的阴霾。地上胡乱扔去的是他浑身浴血的血衣。须草上沾着斑驳的血迹也被人重新拿草覆盖上, 无数凌缴下的血肉也被刑官尽数扫去,本是精致的紫檀木盘上却被放置三团模糊的血物、分别是眼和舌头。
此地,已经不见萧璟云。
四位刑官已肩相抬着一个竹架拖着沉重的脚步穿过幽暗地牢,见到来人未走,顿了些许脚步,可并未放下肩上的职责。
清黎并无阻拦只是摇着头,似不肯确认里面之人的身份,飘飘悬在上方的白布平整无遗,没有一点起伏根本不似一个人形该有的轮廓起伏。
是不是他尚有一线生机,已经得计脱身。
想到此处,清黎笑了,唇角逼迫自己微扬,一滴眼泪却滚烫落了下来,辩驳自己的想法:“璟他生我的气了,所以决绝永不相见,不肯见我...”
“一定是这样...以假死脱身,不肯见我。”
纤弱的手掌欲向伸向那层白布,指尖触到之时摸到了一根森森白骨,手指捻着那块碎步一点点蜷进自己的手心之中,巨大的悲愤和自责在她的体内折磨着自己,磨着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幻想。
上首的刑官想到行刑时刀刀下去、碎肉铺地的场面吓得浑身发软。哪怕他们已经尽全力让殿下走得体面为他双眼裹上黑步,让天字穹中的一切洗刷地不见半点凶残,可那残忍都刻印在了那个人的心中。
刑官极力压制着自己快要奔溃的理智,咽下自己嘶哑的哭声:“太子妃,还是别看了...”
尽管八尺男儿也再无勇气面对那具惨绝人寰的白骨,还有盒中器皿。
他压抑着自己的哭腔:“殿下向来矜重,给殿下留个体面吧,别去看了...”
清黎禁闭双眼,泪水横流,似有不甘地轻摇着头,如瀑的青丝被她的泪痕黏在脸上
“萧璟云...”
“璟!”
一声声无力的哭喊,悲绝到连哭喊都脱不出口,纤细的嫩手一寸寸脱力,她最终还是没有勇气掀开那层白布。
命簿在她指尖末化为虚有。
世界上再无萧璟云....
“清黎。”解蠡算着手中星盘命星永坠,走到清黎面前,伸手修长手掌轻捧清黎的脸颊柔声安慰道:“清黎,你做的很好,一切终于回到正轨。”
“世上再无萧璟云,有的只是我们大清仙境的扶桑神君。”
他将清黎带向自己怀中,终是自己的暖怀:“你也终于悟道了,凡尘事在此结束,我陪你一起回忘川吧。”
谁料下一秒,清黎亲手打落了他的手掌,擦去脸上所有泪意。
即便口里还余留有令人怜惜的呜咽,粉颊依是梨花带雨的怜惜模样,可偏偏对司命散去所有温热、口中的言语一步步戳向眼前这个虚伪的君子:“司命仙君,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
“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会来找你求依。”
“萧璟云已死,可不代表我的心也随着他去了。司命,你永远也代替不了萧璟云,也根本不配和他相比。”
清黎一字一词说地狠绝,站起身子,只给他留出一个孤高的背影。
只听她的话语如春寒冻虫:“你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的那些阴险算计从未赢过任何人,我并未输给你。我肯入局,是我想让萧璟云舍去私情、成就大道。”
“他该是庇佑三界的扶桑神君,而非清黎一人的萧璟云。”
日暮垂落的黑影完完全全遮蔽了司命狠厉扭曲的容颜,他的嘴角不断抽搐着...
*
昭和殿还是一如既往的琉璃瓦顶,辉煌地似不真切,是无数城外人的毕生向往。大殿内的宫柱以金涂漆,入庙之高盘旋着盘绕着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含金珠,霸气无比。
两旁灯火早已燃尽,泣烛已经沿着烛台滴下成蜡,金龙下方只有一个丧失了所有火气的帝王,他双目颓然地似个孩童般坐在地上,一夜不见,岁月已经攀上了他的鬓发,两鬓秋霜。
殿中无人敢进。
只有四位刑官奉旨归来,同时抬上来的是一具白布相裹的冷尸。
庆帝四方脸膛上布满了交错的皱纹,精明算尽的眉目充满了沧桑感。他并未亲自查验,连派人去掀开那具尸骨的勇气都没有,只是哑着问道:“死了...改口了吗?”
刑官双眼通红,久而答道:“临死都未曾言语,我等也未听见一声喊痛,殿下走得平静。”
汪怀言摇摇晃晃地走到庆帝面前,手指如鹰抓般颤抖地捧起檀木盒:“皇后携着众嫔妃在内院长跪,六殿下携着文武百官还有众大臣在宣政殿外身着白衣跪在雪地里等着陛下接见,还有晟国外的百姓在十里长街两道长跪不起想要回太子殿下的尸骨..”
庆帝冷笑,摆手屏退左右。
他颤颤微微支起身子,走到紧门扉的殿前,小心翼翼折开一束光亮。
飞雪漫漫,皑皑落于屋舍上,斑驳残雪落于每个跪于昭阳殿外的人肩上,累上厚厚一沓。为首的是已经是花甲之前的三朝太师拄着拐杖跪在冰天雪地里,身子孱弱不已连连咳嗽幸有身后的萧承宣和萧延年扶住老弱残躯,再二人身后是文武百官两道并排一直跪至宫门,各各身着丧服,万物融于银白。
浩浩汤汤的晟国跪满了人。
有一直憧憬萧璟云之人,也有曾先前和萧璟云站在对立面的人,就连事不关己之人都跪在了这昭和殿前,为他鸣冤。
宫内都是如此,宫外呢?
他不敢去听百姓口中的议论,是不是每个人都在指责他?
庆帝只瞄了一眼却惊吓地赶紧阖上,挥着衣袖,跌跌撞撞地向后倒去。
一道阴翳垂落在他前面,看见清黎出现在他面前,庆帝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无力的手一步步向后探索,身子一点点远离清黎的威压,口齿打颤:“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吗?”
清黎步步娉娉婷婷走到他的面前,慢慢俯身下来:“陛下,你怕了?你贵为九五之尊,还会还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