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誉迟疑:“王上,或许是我们猜错了,遂禾大人高风亮节,的确不是那种会觊觎师尊的妖。”
身后几个狼妖一脸认同。
遂禾大人实在是尊师重道,天赋超然还重情重义,实在是他们这群平时圈子就乱的妖的楷模。
风麒转身看了眼对遂禾一脸敬意的众妖,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真是白费他一片好心!
他倒是忘了,遂禾本质上就是善于伪装又精于算计,觊觎师尊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会蠢到暴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她定是要立自己光风霁月的人设,到时候祁柏的转世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前世发生了什么,只会觉得遂禾是什么真君子,遂禾随便勾勾他,他就上钩了,指不定还要自责自己觊觎仙家强者。
竹门后,遂禾有些疲惫地靠着墙壁,手臂遮住双眼,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却有些疯意。
风麒一语惊醒梦中人。
十年前那场师徒情深的戏,谁又能说当真的只有祁柏一个。
不对,或许祁柏早在身殒时在放下。
她冷冷地牵了牵唇角。
她要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心中所想。
昏黄的阳光打在离她半米之隔的地方,暖意与她没有分毫干系。
不比上灵界其余地方人杰地灵,魔域是处混沌荒凉的地界,竹草萎靡,松柏难生。
黄沙围绕着红砖堆砌的城池,天空昏暗不见天光。
这里是正道修者的流放之地,是妖魔的净土。
魔域没有秩序,哪怕每个城池都有一位城主,至高无上,轻描淡写决定城中人的命运,对魔修而言也不叫秩序。
他们大多信奉朝生暮死,及时行乐。
当然,只有实力不俗的魔修阶级,才有资格屏持着这样的态度。
魔域城池外物资匮乏,水源稀缺,修者也难以存活。
魔域城池内阶级分明,高阶魔修最爱的便是豢养一批又一批奴隶,城池内的商贩、修者、半妖,凡是实力平庸者,皆有可能在某一天成为他人奴隶。
强者酷爱剥削弱者,尤其是近年盛行角斗场,他们逗蛐蛐一般消耗着奴隶的生命。
这里奢靡/淫|乐,是为恶者的天堂,是弱者的地狱。
奴隶窝只占城主府的一隅,是一个不算大的荒凉院落,墙壁外有城主府的护卫严密把守,院门只在特定的时间打开。
院门被护院一脚踹开,装满纱布和劣等止血草的箩筐被他一股脑倒在地上。
为了防止奴隶死得太多太快,每日他们都会依照城主吩咐扔些疗伤药材在院子里。
但僧多粥少,这些物资对于迫切求生的奴隶来说远远不够,何况真正需要伤药救命的奴隶往往抢不到药。
箩筐里的药顷刻倾倒完毕,前几日才下过一场雨,地上的泥泞混着血色,药堆地下的药材沾染泥泞,若不加处理敷在伤口上,只会加速生命的终结。
院子里豢养的奴隶都紧张起来,药被污染只会意味着他们之中又有一部分人抢不到药。
喽啰鄙夷地扫视一圈院子里的奴隶,拍拍手,提着箩筐离开。
等院门再次关上,还算强健的奴隶一拥而上,没染上泥泞的药材一扫而光。
刘殷抢到了最后一捧干净的草药,他生怕被没抢到药的奴隶抢走,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切地用嘴把草药碾碎,吐出来一股脑敷在右胳膊的伤口上。
刺痛感袭来,疼得他呲牙咧嘴,但这种伤药传来的疼,和在决斗场流的血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身边的奴隶们还在为几株药草的归属打架,忽然人群一静,围绕着箩筐的奴隶逐渐四散开来,又躲回暗处蠢蠢欲动。
刘殷皱眉抬眼,脸色有些不好看。
草屋里走出来一个人,与其说是人,说他是半妖更贴近些。
这只半妖原本有一副十分漂亮的相貌,生得漂亮的奴隶的待遇总比他们这些进决斗场的强些,死在床榻上也总比被野兽鲸吞蚕食强。
至少刘殷是这么认为的。
他的神色逐渐阴鸷。
但这只半妖显然太不识抬举了。
半妖少言寡语,独来独往,除了管事外,院子里的奴隶大多不知道他原本叫什么,只隐约知道他名字里有个劫字。
他曾是他们这群奴隶中最强的存在,但也只是曾经。
刘殷眼神嘲讽。
这只半妖实在不识抬举,前一阵子城主点名要他去伺候从隔壁城做客来的高阶女魔修,那些女魔修虽然放荡了些,却是他们这些人实打实的登云梯,攀上哪怕只是一阵子,也足够他们离开这吃人的决斗场。
但他竟然敢拒绝,不仅拒绝,竟然还试图行刺那女魔修,见行刺不成,当场划破了自己大半张脸。
他得罪了魔修和城主,魔修一气之下和流沙城断绝来往不说,更连累奴隶窝也一起遭殃,他身上的新伤有几道便是管事迁怒他们时留下的。
唯一令人快意的是这只碍眼的半妖也活不长了。
城主勃然大怒,用刑具贯穿了半妖的琵琶骨,去了他大半条命,同时令他在三日后的决斗场出战,对手是三只血脉刁钻的混沌妖兽。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决斗,这是处刑。
刘殷嗤笑。
假清高就该是这种的下场,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贞洁给谁看。
他看他不顺眼很久了,大家都是蝼蚁,凭什么他就要宁折不弯,凭什么总是显得他不染尘埃,甚至还能得到女尊者的青眼。
想到这里,刘殷缓缓从地上站起。
半妖不在意周围充满恶意的视线,他从地上挑了块不算太脏的纱布,将脏污的地方撕去,有些艰难地绑在大腿上渗血的伤口。
他的琵琶骨上还锁着铁链,每动一下,牵动肌肉,额头上的汗就冒出许多。
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额头从脸颊滑落,偶尔和深可见骨的伤痕汇聚。
半妖是人和妖族的混血,因为继承的妖族血脉不够多,他们往往化形困难,却能保存着妖族的某些特质。
他脸颊上坠着几片晶莹透亮的鳞片,原本漂亮极了,现在鳞片脱落,伤口狰狞没有处理,却显得狰狞可怖。
他也不在意,又从地上拾出几片没有被践踏的草叶,擦了擦上面的脏污就往余下伤口上抹。
黑乎乎的药汁渗入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疼得睫毛不住颤动,抹药的动作也缓了下来。
他是怕疼的,劣等草药没有经过处理,接触伤口时仿佛小刀划破血肉。
但他身上的伤势纵横全身,多疼一些少疼一些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半妖身上的伤口太多,好在被抢剩下的草药还够他用。
然而不等他再弯腰去搜寻完好的药草,面前忽然挡了一道阴影。
面容平庸的男人勾着幸灾乐祸的笑,不怀好意的动了动脚,一点点碾碎地上原本完好无损的药草。
半妖神色微冷,一眨不眨看他。
刘殷不屑冷笑:“杂种也配用这些药吗?”
半妖不发一语。
刘殷碾碎药材扔不觉快意,他拿出自己用剩下的一株有些蔫的止血草,玩味道:“小哑巴,跪下求我,这株草就给你用。”
再清高又如何,就算这半妖从前是决斗场不败的神话又如何,还不是要向他卑躬屈膝,一身傲骨尽折再他手上。
然而他臆想的半妖屈辱跪地却没有发生,下一刻,半妖猛地向他扑来。
半妖的手腕上各铐着沉重的玄铁镣铐,他已经虚弱得没什么力气,但玄铁打在人身上,也足够对方喝上一壶。
刘殷措不及防被他打了,眼神一狠:“草!”
当下两具身体扭打在一起,半妖在之前一直是决斗场上不败的神话,无论是格斗技巧,还是不顾性命的狠劲,刘殷比起他都差了太多。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打着打着,就成了半妖单方面压着刘殷打。
刘殷甚至觉得自己牙齿都被对方的铁链敲掉一颗,扯着嗓子惨叫:“救命!来人啊!”
院门轰得一声打开,管事带着几个筑基期的打手进来,棍棒不由分说打在半妖身上,迫使两人分开。
半妖的琵琶骨被重重打了一下,仰躺在地上,浅灰色的瞳孔有些溃散,他一眨不眨看着头顶黄沙漫天,半晌,扯住一个空洞无神的笑。
第35章
正清宗的使者在风麒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这些年正清宗内部时不时有凡人生事,凡人不配合,正清宗的财路大大缩减,高澎来妖族虽然有别的目的,但的确想争取和妖族通商。
风麒在议事殿大摆脸色,又把整个使节团安顿在妖宫的犄角旮旯,高澎就知道通商的事情黄了。
眼看完不成任务,跟着高澎来的弟子都有些无精打采,各自闷在屋子里不出来。
陆青回到驿舍时,月上树梢,驿舍的几个屋子却黑着灯,看上去昏昏沉沉,无端阴森。
他沉默走近,正打算回自己的屋子,忽然听见身后有人道:“陆师兄这是去哪儿了。”
陆青脸色微冷,侧目回头。
高澎从树干后吊儿郎当走出来,扬起下巴,饶有兴味地看他。
陆青面无表情,“我迷路了。”
“迷路?”高澎啧啧两声,“什么时候高风亮节的师兄也学会说谎了,这就是剑尊和莫长老带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陆青微微握紧拳头,额头上的青筋根根凸起,他的眼睛中遍布红血丝,胸口起伏半晌,绕开高澎,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高澎骤然喝斥,“站住!”
“我让你走了吗。”他一字一句道。
陆青站在原地,神色阴翳。
高澎走上前,视线落在他被遂禾扯裂的外袍上,盯着他的脸问,“你今天去见什么人了?这衣服是怎么坏的。”
“没见人,树枝刮的。”陆青目视前方,冷冰冰道。
“没见人?看来我们的好师兄这些年吃过的苦还不够多啊,怎么,正清宗的杂役活计师兄没做够?还是说,师兄以为,当下的正清宗还有人给你撑腰?”
陆青骤然转过头,满含恨意看着高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