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妖在魔域吃尽了苦头,但涉世不深,三言两语就信了她半真半假的话。
话说回来,身在大染缸的洞明剑尊也是个单纯的人,轻易就能相信别人的话,否则当年也不会到临死才明白遂禾和程颂各自的算计。
上灵界是个吃人的地方,太单纯却没有背景和依靠是活不下去的。
但今后不一样了。
同族之源,多巧啊,眼前这具半妖的身体里,也淌着一半鲛人族的血,只是他身上的鲛人血脉比起剑尊体内的,要寡淡许多。
无论是同族之情还是私心,她都不打算再让这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
遂禾帮他理了理鬓角的被冷汗浸湿的发丝,温声套话:“你一直在魔域吗。”
“……从有记忆开始就在这里。”
“有记忆开始?”遂禾语气疑惑。
半妖微微拧眉,“之前因为决斗,失去过一次记忆。”
遂禾了然。
他偷偷打量着遂禾,视线落在她雪白的发丝上,忽然问:“你是……仙人?”
遂禾错愕地眨了下眼,失笑摇头,“仙人造化万物,能救世人,我只是个普通人。”
半妖收回目光,眼神黯淡下来,他抿起唇,低声说:“谢谢你救了我,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让你失望了。”
“如果可以…”他蹙起眉头,迟疑着开口。
“什么?”
“流沙城的奴隶死相总是难看,如果你愿意的话,能不能把腰间的匕首借给我…我想死得体面一些,这次你救了我,下次我还是会被妖兽分食,我想与其这样,不如我自己动手。”他平静地解释。
遂禾蹙了下眉,她把人放在有些腐朽的方桌上,眉眼转瞬又带了笑,“那恐怕不行。”
半妖愣了下,“什么意思。”
“我既然救了你,你理应跟我走,而我也会庇佑你。”遂禾说。
半妖脸色变了变,眼中信任尽散,“你刚才是骗我的。”
她和之前的女魔修一样,打的是一个主意。
先前的女魔修也说,只要他由她玩,就会受到庇护。
他不自觉想要往后退,又怕露了怯任由对方拿捏。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毁了面容还是会被觊觎,便只能冷冷扯下唇角,却不慎牵动脸上伤口,令他整个人都颤了下。
他咬紧牙关,“你果然在骗我,和那些人也没有区别。”
遂禾叹了口气,倾身拥住半妖瘦弱的身躯,半妖下意识后退,有些抵触地伸手推她的胳膊,试图制止她的动作,“你干什——你!”
下一刻,遂禾双臂用力,绕过他身上严重的伤口,托着人的腰肢脖颈,将人牢牢锁在怀里。
半妖瞬间被属于遂禾的气息包裹,她用来薰衣的花草里显然搀了安神镇定的成分,无端平息了半妖躁郁慌乱的心情。
“我不跟你走。”
遂禾腾出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污渍,制止住他挣扎的动作,“跟不跟我走,不是你说了算。”
半妖气急,却拿她没什么办法,还要担心惹怒她,从她怀中跌下去,不得不伸手揪住她的衣领。
他恶狠狠半晌,也只能冷着脸说:“你和魔域那些高阶魔修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开始许以花言巧语,之后很快暴露贪婪的真面目。
遂禾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在她看来,他口中那些高阶魔修粗鄙贪婪不择手段,但她不一样,她喜欢更温和高明的手段,撒饵放钩,等着懵懂的猎物自投罗网。
她不甚走心的补充,“你乖一点,别想太多,我带你走只是想救你。”
“与其体面的死,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坦坦荡荡的活。”
遂禾抱着人踢开虚掩的屋门,刺目的阳光穿透云层,刺得半妖反射性向遂禾怀中缩了缩。
“不、不要。”他仍旧抗拒,却又无力反抗。
遂禾不着痕迹帮他挡住耀眼的太阳,在众目睽睽下,抱着人阔步离开这座凋敝凄凉的院落。
-
城主府主厅。
城主靠在软榻上,脸色难看地听着管事汇报。
“那三只妖兽都是妖族神兽的血脉,当时费了很大力气抓住的,城主也知道耗费了多少人力物力,别的都还好说,只是再想找一只未开化的狻猊后代却是不能了,无论是购入还是捕猎,城主府的花销都支撑不起。”
管事合上账簿,打量着城主脸色,建议道:“您不若让那两位妖族的大人赔偿,左右都占了一个妖字,让妖族人去弄两头妖兽赔给您,想必不是难事。”
城主拿起桌案上的茶杯掷向管事,肚子上圆滚滚的赘肉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妖兽虽然被排除在妖族之外,但妖族内部一向忌讳捕杀妖兽,真揪住这件事不放,得罪了那两个人,我还怎么借他们的手摆脱那些吸我血的蛀虫。”
管事摸了摸脑袋,讨笑道:“依属下看,那位女尊者秉性温和,又有求于城主您,她杀了妖兽已经是理亏,又向您要了那只半妖,还托您在魔域找人,您大可借着这些人情,勒索、不,委婉地要求她还您这个人情。”
城主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他摸着下巴思索,“遂禾从前是正清宗的弟子,虽然现在发迹了,又对外宣称和师门断绝关系,祁柏也死了,但保不齐对正清宗还留有几分情面,他能为了我,和正清宗为敌吗。”
“她投入妖族麾下,本身又是妖族,妖族和正清宗可一向不和啊,城主您无论如何也得试试,咱们流沙城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去供给正清宗了。”管家露出肉痛的表情。
城主想到年年赤字的财政亏空,脸也是一抽。
当年以为正清宗是清流大派,是实打实的靠山,倘若他在魔域为恶,背后却能和正清宗交好,便是黑白两道通吃,谁也拿他没办法。
哪里会知道正清宗的宗主不管事,祁柏也不知道是谁教大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别说是魔修,路过的魔物都能顷刻死在他的剑下。
身为魔修在他那边讨不得好,他也只有程颂那种卑鄙小人可以投靠。
祁柏在时,有祁柏压着,程颂倒是没多猖狂,每年只要他几车金银财帛,虽然肉痛,但咬咬牙也能给得起。
直到祁柏死了,正清宗由程颂掌权,他方觉得什么是悔不当初。
流沙城九成收入进他程颂的口袋还不够,还要他虐杀不满正清宗治下的凡人,脏活累活都他干,拿他的钱去享乐,还要派只鹰犬监视他,这种日子他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城主想到伤心处,脸色狰狞,“你说的对,若不摆脱正清宗,我和这流沙城早晚被魔域其余城主活吃了,把我的外衣拿来,本城主这就去向遂禾讨要公道,至少要让她帮我把正清宗派来监视我的女人解决了。”
“你要解决谁?”
城主和身旁的管事齐齐变了脸色。
随着话音落下,从大门外走进来一个红衣妖修,妖修面容姣好,神态张扬,额头上长着两根红宝石般的短犄角。
城主一股脑从榻上滚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凑到女妖修面前,讨好道,“赤麟大人,您怎么来我这里了,不是还没到缴纳月供的时——”
“少废话,”赤麟冷笑着踹开肥胖的城主,嫌恶道,“若不是有要紧事,你以为我愿意两头跑?”
她兀自坐在城主方才躺过的卧榻上,双腿交叠,居高临下看着城主圆滚滚的身体,“听说,你们这流沙城有妖族的贵客来访,怎么不见贵客。”
城主颤抖着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赔笑道:“是妖族的人,流沙城只是个小地方,实在不敢将其拒之门外。”
“那倒是难为你了。”赤麟扯了扯唇角,转瞬说:“正清宗不顾名声,护着流沙城这是非之地,如今也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赤麟大人的意思是?”
“遂禾和正清宗旧怨未清,今日她既然到了你的地盘,有件事正好需要你去做。”
城主心中一跳,不好的预感油然。
“你去刺杀遂禾,让正清宗也看看你的忠心。”
第38章
“大人、大人实在是说笑了。”
城主颤巍巍擦了把脸上的汗。
“遂禾的修为如何暂且不说,风麒多年前就是大乘强者,实力巩固,连剑尊都杀不了他,我和遂禾叫板,风麒和他身后的妖族怎会放过我。”
城主说着,欲哭无泪道:“您就可怜可怜小的吧。”
“我不是在和你讨价还价,”赤麟神色微冷,转瞬揪着他的衣领,直直对上城主惊恐的目光,“你方才在背后算计我,动那些小心思,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这件事你做不好,就不是我小惩大戒的问题了,正清宗自有人来处置你,得罪妖族事小,你城主的位置坐不下去了,正清宗随时可以找人来换你。”
城主脸色变了又变,“但风麒……”
“碍眼的东西就一并杀了,”赤麟松开他,居高临下说,“你若能杀了风麒,我另有奖励。”
“那两个人都是妖族顶尖战力,怎么可能说杀就杀。”城主咬了咬牙,隐忍道:“我把妖族得罪个彻底,这城主的位置一样坐不住,您就不能体谅体谅我……”
“你怕什么,现在是正清宗的元清尊者要你去刺杀,出事了元清尊者会护着你,同样的,你敢阳奉阴违,程颂也不会放过你,怎么做,你自己选。”
顿了顿,赤麟语气稍有缓和,“我也不为难你,不用非得杀死他们,只尽力去做,至少也要试探出遂禾的深浅,能伤她更好,剩下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善后。”
“你努力去做了,程颂那边我才好交代不是?”
城主脸色变了又变,青红交接,直到赤麟一个眼锋扫过来,他才低声道,“我做,我会命我的心腹去杀遂禾,风麒在大乘期多年,我实在没有杀他的把握,
但遂禾十年前还只是分神期,就算有天大的机缘,现在也最多是大乘初期,充其量也就是灵力精纯,功底扎实,我可以去试试。”
他打量着赤麟脸色,又道:“但事后妖族追究,正清宗必须护我,保我锦衣玉食。”
赤麟挑眉:“当然,正清宗从不食言,这些年有人族正派欲讨伐你流沙城,正清宗哪次没护过你。”
城主心中稍稍安定,他拧不过赤麟,原本想拉拢遂禾,但从遂禾连杀他三只妖兽,还能面不改色来看,遂禾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且遂禾身后未必代表整个妖族,妖族说一不二的王仍就是风麒。
与其示好一个不确定的因素,试图脱离正清宗,不如老老实实抱好正清宗这颗大树。
毕竟程颂是正清宗宗主的师弟,而那位宗主才是当之无愧的上灵界第一人。
以后不做城主,在正清宗养老也未尝不可。
城主下定决心,带着管事下去安排刺客。
等城主一走,赤麟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天真的蠢狗。”
苍无在赤麟身后抱剑而立,观见赤鳞脸上孩童般的残忍笑意,他也只是挑起眉梢:“你想用他试探遂禾的实力?”
赤麟横他一眼,“一弓同杀三只妖兽,那弓还是魔修做过手脚的劣弓,要么是精于射艺,要么是实力斐然,就让那蠢货去试试,能伤了遂禾最好,若他大败而归,至少遂禾的实力我们也摸出了底细,对程颂也有交代。”
“不过——”她拖长语调,兴致勃勃道,“流沙城的实力在魔域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你偷偷跟着那蠢货,把水搅浑,借着那些魔修的攻势,看看能不能杀了风麒。”
苍无拧眉,“他是妖王,哪有那么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赤麟转身捏了捏他的肩,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