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村的修者久不见耀眼的光芒,何况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有意志薄弱者已经扔了兵器,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
遂禾将怀里的人抱紧,第一时间输了些灵气进入祁柏体内,蕴养他有些干涸的筋脉。
她挑起眉梢,含笑看他,“我在营帐里等了师尊许久,分明知道打不过对方,师尊为什么不唤我。”
祁柏对上她的目光,眼尾悄然泛红,下一刻却冷下脸垂着眼睫,怎么也不想再看她。
遂禾也不生气,抱着人缓缓落地。
金光渐弱,老族长慢慢移开遮挡光芒的衣袖,神色冷沉,持着拐杖缓缓走向遂禾,“你是谁,为何要拦我。”
遂禾挡在祁柏身前,不答反道:“老族长,浮岚前辈的孩子,眼下只剩下这一个了,你杀了他,有何面目见祁柏的母亲。”
老族长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睛,审视着她,“你不是禁山地牢的人,知道的却不少。”
他拂袖冷哼一声,“但我不能留他,他活着,迟早会成为沈域的养料。”
祁柏无意识握着遂禾的手猛地一紧,他抬起眼,惊疑不定看着老族长。
遂禾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是这样吗。”
“禁山地牢只进难出,就算沈域不对禁山地牢设禁锢,想从秘境里找到飘忽不定的出口也是难上加难,出去的办法连沈域自己都没有找到,眼下你们皆囚在此地,祁柏要如何被沈域利用。”
老族长面色微变,冷道:“我冒不得任何风险,整个上灵界也是。”
遂禾脸上讥讽之色愈盛,“你怕的是冒风险,还是在泄恨呢,你想杀的是他,还是当年的自己。”
“喻随声族长”
话说到这个地步,老族长已经可以确认,遂禾所掌握的情报不是十成十,也有六七成了。
他有些下垂的双颊抖了抖,身形忽然颓然下来,他的视线落回祁柏身上,双唇颤了颤,说:“好,我可以不杀他,你们也说说你们来此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遂禾身上,“鲛人后代闯入老夫这螺村,不是求药那么简单吧。”
遂禾神色淡淡:“万年光载,足够沈域掩饰昔年鲛人灭绝的真相,族长既然是万年前的人,晚辈认为,是揭露沈域真面目,令他身败名裂的最好的证据。”
顿了下,遂禾缓缓补充,“还有浮岚母子分离的真相。”
祁柏怔然看向遂禾,往日昳丽冷清的面容苍白无色。
老族长打量着遂禾和祁柏的神色,扯了扯唇角,“这不是难事,但过去那么多年,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
“因为,”遂禾笑了笑,“我能带你们出去。”
“什么!”老族长尚且没有做出什么表情,附近听见的修士先震惊起来,急切地凑上前,如看见再生恩人。
遂禾不理会众人的惊疑不定的议论,只看着老族长,“这些,够了吗。”
“够族长将真相展露于世。”
老族长看她半晌,忽然笑了,苍凉的笑中混杂释然。
“嘴上说将真相展露给世人看,却大费周章把浮岚的孩子带来,你更想要的是我将真相告诉他吧。”老族长皴裂的手指指向祁柏。
“有什么区别。”遂禾不动声色。
老族长闭目,叹息道:“没什么区别。”
“随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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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罪恶的开始称得上稀疏平常。接手鲛人族不过百年的新任族长喻随声外出游历,偶然救下被妖兽打成重伤的散修沈域。
两人一见如故,喻随声在听说沈域是为守护人族城镇,才冒险对上性格暴躁的妖兽后,更是对他敬佩不已。
所以,在临近回鲛人族地的日子后,喻随声主动邀请沈域同往。
彼时正是鲛人族最具盛名的时期。
鲛人织水成纱,泣泪成珠,这样形同创世的能力,天下无二。
有族长挚友的身份,沈域顺理成章住在了妖族。
真论起来,沈域一开始的目的或许在鲛人族花费数万年,用心头血浇灌出来的那颗鲛珠。
只是在中涂,他和整个族群感情越发深厚,颇得鲛人信任,一次酒醉,喻随声无意之间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阿域,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们鲛人啊,往往受困于修为限制,寿数远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长。”
年少时期的喻随声晃着金樽清酒,脸上是全然的醉意,“但是我们也有我们自己的办法。”
沈域面露好奇:“什么办法。”
喻随声眯起眼睛:“其一嘛,说得好听叫证道,难听嘛就叫同门相残,鲛人的血有助修行,不,简直就是登天利器,上灵界怎么会有鲛人这种妖族的存在呢,只要杀一只鲛人,再撑过雷劫,就能连跨三阶大修为,倘若是大乘强者,杀只同样大乘的鲛人,抵达渡劫不是难事。”
“世人总说鲛人凶残,喜欢互相残杀,其实也没说错。”
平地惊雷乍起。
酒醉的少年族长没有注意到友人摔碎了酒壶。
“当然,还有第二种办法……”
余下的话,沈域已经听不进去了。
翌日,沈域旁敲侧击打听到鲛人族藏书阁的所在,仗着族长友人的身份,他犹入无人之境。
再之后的事情,喻随声就不甚清楚了,沈域忽从某一天开始,成日钻研藏书阁中的书籍,和喻随声忽然疏远许多。
喻随声忙于鲛人族的政务,一时也没有去管。
直到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沈域屠戮了鲛人族。
“不对!”祁柏倏然反驳。
他蹙着眉,眼中隐约能窥见破碎的光芒,他冷着声音重复,“不对,沈域不是鲛人,鲛人族的证道只有同源同族可行,他怎么可能通过杀戮鲛人来证道。”
老族长用拐杖拨了拨炉子下的炭火,冷淡地说:“沈域其实很会骗人,就像他当年轻易骗取我的信任,我问你,是谁告诉你同源血祭证道的。”
是沈域。
祁柏张了张嘴,声音碎在噼里啪啦的炭火声中。
老族长勉强扯了下唇角,在这一刻,他竟然觉得和面前不知所措的半妖有几分同病相怜。
“他养着你,恐怕自始至终打的都是用你证道的主意,鲛人族这样的能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第71章
沈域不是鲛人,喻随声酒醉之后的话断断续续,沈域知道的不算全面。
外族用鲛人证道,鲛人血大减折扣。
也因此,在那个血色成河的夜里,沈域杀一只鲛人,默念证道心法,最后却连雷劫都没有引来。
但是已至此,他既为恶,天空泛亮时必然会被其余鲛人发现,鲛人本性凶残且护短,他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实力,等待他的只有被鲛人撕碎这一个结局。
大约是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又或者他本就天生坏种。
沈域杀了一个不管用,便杀第二个,趁着夜深人静,不知道杀到第几个鲛人,他终于引来天地动荡,突破了。
一跃三阶,跻身大乘期强者之列。
但他犹嫌不足。
他杀了鲛人族太多人,但鲛人族还有那么多强者,大乘,甚至渡劫,杀那么几个怎么够,一个大乘期修者抵挡不了鲛人族尽全族之力的报复。
所以他的屠刀指向了平日里同他交好的鲛人,里面有他曾经动心的,有他照顾过的幼辈。
等到喻随声从噩梦中惊醒,已经太晚了,渡劫期的沈域浴血而来,杀红了眼。
鲛人族除却几只渡劫期大妖,几乎没有幸存之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连哭嚎声都没有。
至此,喻随声才惊觉自己将什么样的魔鬼领入了羊群。
身为族长,却将族人尽数害死。
喻随声自觉自己是万死难逃其咎的千古罪人。
他提着刀,赤红着双目想要杀了沈域泄恨。
没有进入战局,他先迎来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
毫无保留的耳光打得他侧过头去。唇角顷刻溢出鲜血。
他双目赤红,喃喃道:“我得去杀了他,我得去杀了他。”
“你杀的了吗!”鲛人族的大长老满面痛苦悔恨,“杀到这个地步,他已经是接近半神的修为。”
喻随声张了张嘴,双膝先一软,崩溃得跪在地上,“让我去吧,哪怕是用我的死赎罪。”
“荒唐!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便想要用死逃避?”大长老用拐杖重重打在喻随声的身体上。
喻随声的后背被大长老打得血迹斑驳,他硬生生抗下,低垂着头没有溢出一声呻.吟。
大长老看向身后火光冲天的村落,神色中亦有扭曲的恨意,“我很后悔,当时同意你当族长,但事已至此,便是杀了你,也换不回族人的性命。”
“天意不佑。”他长叹道。
“那便杀穿天道,让天意站在鲛人这边。”喻随声恨恨说。
大长老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说:“你是族长,外界的人或妖都只认你,鲛人族没了,沈域做的这些事情足够天下群起而诛之。”
“喻随声,拿着我的手杖离开,你若杀不了沈域,就不要下来见我们。”
“大长老——”喻随声哀戚道。
大长老沉沉闭目,“沈域已经是上灵界第一人,天下之人无利不往,好在我们还有鲛珠,万幸,我已经让浮岚去取了,拿到鲛珠之后该怎么用,看你。”
“……原本,那颗鲛珠就快生出神识了,终究是差了一步。”
不等喻随声说话,浮岚踉跄从林子里跑出来,声音中暗含绝望,“鲛珠,失踪了。”
有些记忆已经刻在骨子里,一笔一划都写着恨意,万年过去,仍旧没有被岁月的河水冲刷掉分毫。
石屋里的炭火弱了些,凄冷之意席卷屋子里每个人的全身。
老族长站起身,看着大睁着双眼,不知想什么的祁柏,面无表情道:“如你所知,鲛珠失踪了,不在沈域手里,没有鲛珠,我们失去最后一件底牌,大长老不得不用性命拖住沈域,命我和浮岚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