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继续当吉塞尔达了,”艾格尼丝这么说着,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心头的悬崖滚落了,摔成无可复原的碎片,“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容我告辞。”
“不,我还有别的事要办。”理查走出几步,在门前像是想要被挽留似地顿了顿,回头冷然盯了艾格尼丝一眼。
这一眼中充满了厌恶与失望。
“艾格尼丝女士?艾格尼丝女士?”
希尔达的呼唤声将艾格尼丝拉回现实。她发现自己在发抖。
“夫人……”乔安在门边不安地徘徊,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要靠近。而简则直接端了蜜浆过来,被艾格尼丝摇摇头婉拒。
“不,我没事,”这么说着,艾格尼丝自失而笑,吃肉来腾旭裙死二儿贰捂九以斯柒,每天更新po文海废文清水文却不禁搭住希尔达借力,“你瞧见理查看我的眼神了吗?”
希尔达尴尬地沉默半晌:“请您原谅,我不太放心,就站在门边用了点小法术,所以你们之间的对话……”
艾格尼丝没有责怪她:“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已经无法回头了。虽然有所准备,但真的被他以这样的目光盯着,我果然还是……”她低下头去,调整着呼吸笑着说:“但没事。”
“您刚才说想要把挂毯撤下来?事不宜迟,趁天色还亮着,不如现在就这么办吧。”希尔达善解人意地转开话题,同时伸手在织毯表面摸了一把,动作骤然僵住。
“怎么了?”
希尔达一弯唇:“没什么。”
“我来帮忙吧。”乔安拉着简上前,同时询问艾格尼丝,“仓库中应该还有别的挂毯,您想要什么样的?我这就让人去取。”
“暂时不用挂东西了,”一股脱力感后知后觉地袭来,艾格尼丝撑住额头,“我先去休息。如果有人找我再叫醒我。”
锁上卧室房门,艾格尼丝一头扑进床褥,半晌才翻了个身,盯着床帐顶发怔。
不可避免地,她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回顾刚才与理查的对峙。她甚至感到不可思议,自己竟然真的对他摆出了那样强硬的态度,还抛出了那么多尖刻的讽刺。她懊恼于没有做得更好更有说服力,却并没有后悔。渐渐地,她感到轻飘飘的,仿佛要从自我嫌恶的海洋之上起飞,为自己第一次将内心的想法完全摆上台面感到欣喜。
--“当然是从当事人那里。”
这句话令艾格尼丝再次跌回原地。
她烦闷地再次将脸埋进枕头。
伊恩为什么要那么做?完全说不通。为什么理查明知这点,却一直隐而不发?……只要一动念头,太多的问题齐齐涌上心头。
还有莱昂几乎被门外呼声盖过的那句话,也令艾格尼丝如鲠在喉。
闭上眼,艾格尼丝任由思绪漫游。只要逃进更久远的回忆里,她的注意力就能从烦心事上挪开。虽然回忆也大都并不愉快。
雨点敲窗声渐急,闪电的影子割裂了玻璃窗,低沉的雷鸣紧随而至。艾格尼丝翻身面向窗口,看着盛夏的急雨冲刷窗户,将外面世界的轮廓晕染成模糊的色块。世界仿佛向内蜷缩,她孤身一人与其面对面。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伊恩从白鹰城消失那年的晚春多雨,艾格尼丝不止一次躲在房间里听着雨声发怔。她在白鹰堡的房间呈六边形,外沿有一整列细长的矩形窗户,每到下雨时向外看,便如同从孤舟船头往暴风雨深处眺望。
她被那景象吸引,甚至暗暗希望自己能融进雨水里,却清楚地知道那并不可能。
后来,艾格尼丝逐渐意识到,在伸手前便碰到透明的墙,可以称为孤独。
在伊恩强硬地闯进她生命前,她应该也是孤独的,只是不知道从记事起就纠缠她的东西,原来还有这么个名字。
伊恩不在之后,艾格尼丝一次次地从头回想与伊恩那段关系的每个细节。她很快发觉哪怕与他在一起时,孤独也不过是稍收敛,并不曾离开。每次见面之间相隔的时间中,扰乱她心神的念头其实并不是“想见他”,而是“不想一个人”。
一旦认识到孤独是种什么样的滋味,她就再找不出一个“不孤独”的时刻。
于是艾格尼丝那过分明晰的记忆也成了收集各色形态孤独的箱子。睡意逐渐袭来,她顺着半梦半醒的斜坡往意识的深处滑,抓了满手苦涩的回忆,一个个都成了她的梦境。
“夫人,夫人!”
艾格尼丝猛地被人叫醒。窗外天色已然黑透,她起身,揉了揉眼睛才看清简正站在她床侧。
“发生什么事了?”
“加布丽尔女士突然下楼来找您……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艾格尼丝坐在床沿,梳理着头发:“那么晚了……让她直接进房间吧。”
“是,我这就去。”
片刻后,加布丽尔由乔安搀扶着走进房门。她长发凌乱,身上潦草搭着斗篷,像是刚从噩梦中惊醒,面色惨白,挨在墙边瑟瑟发抖。
“怎么了?”
“我--”加布丽尔呛住了,大口喘息须臾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刚才突然醒了,听见门外有奇怪的声音。我点灯起来,发现门缝里……透出一个黑影。有人站在我房门前。”
希尔达抱臂从门外晃进来:“然后您打开门了?”
“不,不,没有,”加布丽尔一个劲用力摇头,“我不敢开门,今天我身边的安妮又去厨房喝酒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就轻轻敲了敲门,然后那个黑影……就突然消失了。我打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我……我就立刻下楼了。”
窗外炸开一串连绵的响雷。加布丽尔瑟缩了一下,惶然抱住双肩。
雷雨声中,从远处骤然传来闷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闪电击中后垮塌。
“我去看看情况。”希尔达语毕便冲了出去。
很快地,中庭中亮起灯笼,人声嘈杂。
艾格尼丝将窗用力推开。
“起火了!起火了!”
“喂!怎么回事?这么大雨,哪里起得了火?”
“厨房没起火啊。”
“该死的,是书房塔楼顶!可能被雷电击中了,快点过去!”
雨幕之中,隐约可见值夜的守卫从各处涌向书房所在的塔楼。
“夫人,我们……”简打开房门,似乎想让艾格尼丝离开这里。
“不,书房烧不到这里,”艾格尼丝一碰额头,向乔安道,“你去看看公爵是否在卧室?”
乔安立刻提起裙摆奔了出去,很快回来禀报,面色苍白:“理查大人不在卧室,难道……”
“去小圣堂看看,他也许在那里。”
“是!”
淡淡的烟气随着斜风飘来,简趴在窗口眯眼眺望:“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塔楼上冒出好浓的烟……”
“书房……起火了?”加布丽尔像是才回过神来,讷讷地追问。
“只有等希尔达卿回来才能知道怎么回事。你先坐下,要不要温一杯酒喝?”
加布丽尔惊魂未定,反应比往常要迟滞许多:“不,不用了……”
就在这时,书房方向的呼喊声陡然拔高。隔得太远,艾格尼丝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事态有异。艾格尼丝从床尾拎起一件薄斗篷便往外走:
“我得去看看情况。”
“艾格尼丝女士!”加布丽尔拉住她,手心冰冷而黏湿,“那样太危险了。”而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慌张松手拉开距离,用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艾格尼丝思索片刻,将斗篷放下,询问:“刚才你下楼的时候,有没有碰到什么人?”
加布丽尔张了张口,吞咽了一下,才颤声答道:“在楼梯口我遇见了巡逻中的伊恩卿。”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外传来,艾格尼丝来不及继续细问加布丽尔,循声回头。
希尔达扶着门框喘息,一抹额际的汗水,神色严峻:
“火已经差不多灭了,但事情不妙。书房不仅被烧了,书架也倒了一大片,有人被压在下面。”
“知不知道是谁?”
希尔达抿唇,露出微妙的神色:“我只在他们把人拖出来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但应该是莱昂没错。”
第038章 VII.
VII. For only blood can wipe out blood
这并非菲利克斯第一次见到死人。
不如说, 死尸是他童年乃至锦标赛生涯的一部分。
但菲利克斯此前从未像此刻这般直面死于凶杀的尸体。
是他杀,并非意外。
经验丰富的卫队长、闻讯赶来的神官、希尔达·列文斯顿,还有菲利克斯本人都做此想。这一点,不管是谁, 只要仔细检视过死者的身体就不言自明。
书房着火的原因尚未查明, 但因为发现火情及时, 现场损毁并不算太严重。除了灭火时殃及的部分书籍, 还有倒塌的那一排书架上的藏书以外, 科林西亚公爵世代累积的大半藏品都幸免于难。也正因为火势没来得及扩散,莱昂身上的致命伤才得以迅速确认:
除了沉重的书柜倾倒时造成的擦伤和淤血以外,他的后脑有钝器击打出的巨大创口。
“凶手原本打算纵火造成莱昂被书架压住、无法逃生进而被烧死的假象, 我这么说没有问题吧?”希尔达出奇镇定,口气也堪称冷酷, 令在理查手下效命的在场骑士向她投去不善的视线。
换而言之, 如果直到整座塔楼都被付之一炬后莱昂才被发现,他真正的死因就会如凶手所愿, 永远地湮灭在烈火之中。
“那么凶器是什么?大棒?锤子?”卫队长罗伯兹跨过一地狼藉,抱臂左右四顾。
“在寻找凶器之前, 我想确认一下当时的状况,”之前始终作壁上观的伊恩突然开口, “我和同伴在厨房门边喝酒吹风的时候, 发现书房那里飘来了奇怪的气味, 是我们几个最先发现书房着火的。那之后, 巡逻中的菲利克斯卿还有卫队长也很快赶到,当先冲进去灭火的正是他们几位。”
伊恩看向菲利克斯:“那时候书房门还有塔楼的门是否上锁?”
“因为巡夜的守卫会在塔楼底躲雨, 因此门没锁,但书房门确实打不开。”菲利克斯看向卫队长寻求确认, “强行用雷符石将门框炸开之后,我们才冲了进去。”
罗伯兹颔首:“之前理查大人出过事之后,书房特意换成了只能由内侧上锁的符石锁芯,而能从外打开门的钥匙……在理查大人那里。”
“而公爵整晚似乎都在小圣堂。”希尔达加入对话,“所以莱昂是怎么跑进书房来的?”
“因为理查大人时常会在午夜祈祷后到书房坐一会儿,他觉得新钥匙开门关门有些麻烦,因此这段时间以来,书房的门夜间并不上锁。早知道的话……”卫队长这么说着,懊恼地揪住了下巴上的胡茬。
伊恩迅速归纳出结论:“也就是说,不排除是莱昂自己进入了书房后锁上门、却死在了里面这个可能性?”他停顿一下,仿佛觉得十分有趣似地勾唇:“这下可不就成了密室?”
“不,凶手完全可以从你身后的那排窗户进出。”希尔达立刻反驳。
在场其他人立刻露出古怪的微笑,仿佛希尔达说了什么可笑的事。
菲利克斯轻咳一声:“希尔达卿,我觉得这有些困难。为了防止刺客入侵,布鲁格斯堡的外墙都极为光滑,不可能有人从外侧攀登上这座塔楼。”
“是吗?”希尔达一耸肩。
卫队长罗伯兹清了清嗓子:“理查大人现在正在休息,调查这件事全权委任给我和神殿来的这几位大人。所以--”
“能否容许我参与调查?艾格尼丝女士也很关注这里的进展。”希尔达立刻请缨。
罗伯兹面现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