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算起来,希尔达卿是亚伦大人派来的骑士。有白鹰城的人参与调查,事后也能省下不少口舌,我是这么认为的。您觉得呢,队长?”伊恩悠悠地冒出一句。希尔达讶然挑眉看过去,伊恩只回了一个客套的微笑。
“那也好,只是请你千万别轻举妄动。菲利克斯卿,我脑子不好使,难免看漏东西,你来帮我一把。”
菲利克斯却有些迟疑:“队长,我--”
“别客气了,这是命令。”
“是。”
“那么首先……”罗伯兹挠着下巴,“先问一圈今晚所有人都在哪里干什么,排除掉几个人选?我想想,那几个两人一组巡夜的、在厨房喝酒的,都可以当他们是清白的吧?菲利克斯,值夜的安排在--”
白袍的神官在各个角落撒下探测魔法痕迹的细沙,卫队长和菲利克斯等人则忙着确认城中人今晚动向。与此同时,希尔达背着手在四处转了一圈,突然蹲下身,随手捡起一根残木棍,开始小心地拨开地上书籍烧焦的散页和木片。
“你在找什么?”伊恩饶有兴趣地走到希尔达身边。
“凶器。”希尔达没好气地回答,手上动作不停。
“这种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在艾格尼丝女士身边保护她吗?”
希尔达哼了一声,十分敷衍地答道:“尽快找出真凶才一劳永逸。”
伊恩没有追问,转而询问:“那么,对于起火的原因,你有什么想法?”
“房顶没有外侧的损伤,不可能是雷击。肯定是凶手放火。”
伊恩像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颔首:“我也这么认为。”
希尔达眯起眼:“你真的觉得书房是一间密室?”
“你这么问我,一定有自己的看法。不妨和我分享一下?”
希尔达挑起一本书残破的书籍,冷冷丢下简短的答句:“想得美。”
菲利克斯此时向两人走来,有些不太自在地出声:“我想确认一下二位今晚的动向。”
伊恩泰然应道:“因为昨晚我值夜班很累,所以我在房中休息到很晚才到厨房喝酒。不过,很遗憾,我没法证明我在自己房中。至于那之后的事,我刚才已经说了,其他人可以作证。”
“我一直在艾格尼丝女士门外。守夜的侍女可以作证。”
“艾格尼丝女士她……”
希尔达一抬眉毛:“啊?她很早就休息了,我可以保证她没有离开过房间。”
菲利克斯窘迫地摇头:“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艾格尼丝女士还好吗?”
“她比加布丽尔女士镇定多了。”希尔达在额头一拍,“忘说了,就在书房传来倒塌的巨响之前没多久,加布丽尔女士突然下楼,说她门外有人影,把她吓得不轻。”
“加布丽尔女士……”菲利克斯所有所思地重复。
就在这时,神官们走到罗伯兹身侧,低声向他说了一些什么。卫队长神情顿时变得古怪,他朝希尔达等人的方向看来:“希尔达卿,伊恩卿,麻烦过来一下。”
菲利克斯感到困惑,也跟了过去。
“神官阁下们有何新发现?”伊恩向神殿众人微微躬身,转而看向罗伯兹。
银发的男性神官一板一眼地给出结论:“倒下的书架上有释放魔法留下的痕迹,虽然因为火势干扰,无法完全确定,但因当借助的是元素精灵,而非符文之类的触媒。而据卫队长所言,目前城中只有两位精灵剑使。”
伊恩面上挂着从容的微笑,向希尔达看去:“原来如此。”
“希尔达卿,刚才从你的态度来看……哪怕是布鲁格斯堡这样光滑的墙面,精灵剑使也有可能随意进出。”卫队长小心翼翼地打探道。
希尔达不耐地撇嘴:“怀疑我就请直说。”她这么说着,反手摸上剑柄。大剑剑身立刻亮起金光,她朝神官一抬下巴:“你们应该能判断出来,赐予我祝福的是力精灵。所以我的确可以借助大剑短暂飞行起落。但是,第一,我之前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这种高度没练习过,上升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坠地;第二,人也不是我杀的,艾格尼丝女士身边的侍女可以证明我没有离开过。”
“我的祝福只用于抵消伤情,无法和希尔达卿匹敌。”伊恩只辩解了一句。
“有没有可能从魔法的痕迹判断出施法的是谁?”
神官从袖子中取出一只盛放了木板碎片的水晶长颈宽口瓶:“并非不可能,但需要时间。我们之后会立刻着手办这件事。”
“那么释放的究竟是哪类魔法?”菲利克斯突然出声。
“法术本身十分简单,只是单纯地让书架倒下罢了。但即便这样,也有非常多的可能性,比如用浮空术置换上下层的书籍排列,或是在不移动书籍的情况下替换重量排布,令书架头重脚轻自然倒下。当然,用雷电系的魔法在书架后制作出冲击也并非不可能。”
伊恩无辜地一歪头:“传来疑似书架倒塌的巨响的时候,我正和同伴在一起喝酒。我的嫌疑是否可以算是洗清了?”
罗伯兹恍然颔首:“噢噢,的确是这样……”
菲利克斯面色有些僵硬,他垂眸思索片刻,再次向神官发问:“我对魔法不甚了解。但事先施加魔法,等本人离开现场之后魔法再发动,这样的机关是否有可能呢?”
“有可能,只不过那样对于法术的精度要求非常高。恕我直言,这二位身上的精灵似乎都不足以支撑那样精密复杂的术式。”
“请你们看一看地上书籍都散落在哪里,”希尔达猛然出声,指向书架挪开后铺满被打湿或烧毁的纸页的地面,“虽然抬起书架的时候不免略有移动,但大部分都集中在前方,也就是说……凶手的确加重了书架上部的分量,让书架承受不住倒下压住莱昂。”
菲利克斯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伊恩·柯蒂斯卿,我记得你身上的是花之精灵吧……”希尔达抱臂绕着伊恩走了两步,声音低沉,“那么幻化出几根藤条牵住原本要立刻倒塌的书架,等到你走远了再撤销术法……这样简单的事,你能做到吧?”
伊恩并未动怒,依旧面带爽朗而无奈的微笑:“可现场没有留下藤蔓或是哪怕一片叶子。”
“这并非不能解释,”菲利克斯低语,他如同被剧痛折磨,绷紧了脸庞,看向伊恩,“有一次,你用魔法变出铃兰,但花朵和枝叶没过一会儿就齐齐凋零消散,没留下一点痕迹。”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菲利克斯直视伊恩的双眸,轻声问:“告诉我,伊恩,是你干的吗?”
第039章 VII.
伊恩没有答话, 只是微笑。
希尔达冷哼:“这是不是默认?”
“不,但我有拒绝回答问题的权利。”
“啊!原来如此--”卫队长忽然一拍大腿,“既然可以变出藤条,那么攀上塔楼也非难事。只要从窗口进入书房, 趁莱昂不备从后面给他来一下, 把他放在会被书架压到的位置, 顺着藤条爬下去、跑到厨房, 然后解除魔法。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
菲利克斯脸色十分难看。他盯着伊恩看了片刻, 不堪忍受似地别过头。
伊恩依然表现得镇定自若:“您的推理十分精彩,可惜缺乏证据。”
“只要神官阁下们能证明你的确是施法者,就--”
“就?”伊恩轻笑, 口气温和却充满嘲弄,“您漏了两个关键问题, 一是莱昂为什么会死, 二是凶器在哪。”
“刚刚出事后不久,我到厨房确认证言, 有人提起中午时分你和莱昂曾经独处。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们你们都谈了什么?”希尔达眼神锐利,不放过伊恩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因为牵涉到贵人, 恐怕我只能说,无可奉告。”
希尔达不耐地啧啧数声, 直接问:“你到底想不想证明自己的清白?”
“多谢你的好意, 希尔达卿。现在我的确立场危险, 但也暂时无人能给我定罪。有些事不到非常情况下我会严格保密。”
“就算你不说, 我也大致能猜得出来。肯定是你和莱昂密谋,条件没谈妥就动了杀心。这样的事我见得多了。”罗伯兹嗤笑出声, 一边摇头一边冷下脸色,“再给你最后一个老实交代的机会, 伊恩卿,否则我就只能将你软禁起来了。”
“随您差遣,队长。”
菲利克斯轻咳一声,暂时缓和卫队长勃发的怒火:“是时候寻找凶器了。凶器也许能成为判断莱昂真正死因的线索。”
“那样的创口,如果不是相当重的钝器砸不出来……伊恩用的是细剑,看样子也不可能是剑柄,”罗伯兹已然一心认定伊恩有罪,开始自言自语,“难道是木棒之类的?火一烧就看不出来是不是书架的碎片了。”
菲利克斯在房中损毁最严重的地方蹲下,小心地挑开灰烬,神情微微凝固。
“发现了什么?”希尔达立刻凑过去,将纸页的余烬尽数拨开,面现了然之色,“啊哈,看来凶器找到了。”
“什么?!”罗伯兹呼了口气,“原来如此,是铜烛台。这么一看,估计是用底座边沿砸过去的。”
希尔达却蹙眉:“书房用的还是这种烧蜡烛的烛台?太危险了。”
“我记得理查大人平时使用的是月石灯,”卫队长盯了伊恩一眼,“这烛台肯定是从外面带进书房的。”
菲利克斯为伊恩辩护了一句:“话虽如此,这也有可能是莱昂带来的。”
“呵,就地取材吗?”
面对罗伯兹的挑衅,伊恩只淡然一笑,转而指向大门:“我觉得各位还是再研究一下这间屋子的门锁为好。”
“这是什么意思?”
希尔达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直接走到依然被拆毁的门边蹲下,将残破的门板扶起,仔细端详在雷点法术下依然称得上完好的门锁。她小心地从原本的门内侧转动旋钮,咔嗒一声轻响,锁芯镶嵌的符石发出微光,投映出一枚略微歪斜的守护魔法阵。
她将门板轻手轻脚地放平,叉腰瞪视伊恩片刻,喃喃:“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线索一个个点明,你到底想干什么?”
伊恩再次笑而不答。
“希尔达卿,你明白了什么?”罗伯兹立刻催促道。
“我们竟然都忘了,门从内锁上不意味着一定是莱昂锁的门……只要凶手在离开前转动这个旋钮带上门,自然就能造出虚假的密室状态。”希尔达烦躁地揉乱满头红发,“这也意味着……”
菲利克斯神情复杂,接下话头:“凶手不一定是从窗户进出的。嫌疑人的范围一下子又扩大了。”
“但是魔法痕迹是铁板钉钉的证据……”罗伯兹的口气不复此前那般自信,边说边不知所措地摸着鼻子。
“而且这烛台上没有血迹,未必真的就是凶器。”菲利克斯将仔细端详过的烛台交给神官,“有没有可能发现上面是否沾过血?”
希尔达抢白:“这点简单得很。”
“不管是血的印迹,还是死者的哀鸣,都会在凶器上留下印迹。请稍等。”一直垂手站立的黑发女神官接过烛台,手掌在上方张开,口中快速念诵咒文。发光的尘埃自她的掌心纷纷扬扬坠落,在烛台表面勾勒出长短不一的红色曲线。
“看来是它没错了。”
“哈!”卫队长松了口气,志得意满地颔首,“错不了。”
希尔达面有不虞,还没来得及发话,银发神官踱步再次进入这几人围成的小圈:“伊恩卿,能否请你伸出手?我已经大致分析完书架上的魔法痕迹,现在需要和你的魔法波动进行核对。”
伊恩毫无抵抗地伸手。
“请手心朝下,覆盖住瓶口。”
伊恩照做。
瓶中的木料碎片萦绕着细碎的闪光,骤然间变化颜色,瓶身随之震动。
“这是什么意思?”菲利克斯声音发紧。
“谢谢,你可以把手收回去了。”神官礼貌道谢,而后转向罗伯兹和菲利克斯,“施法者的确是伊恩卿。”
四周顿时一片死寂。
“来人,把他绑起来!”
“这倒不用,您放心,我不会逃走的。”伊恩仿佛觉得眼下的状况十分有趣,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缺乏哪怕一丝应有的慌乱。
“伊恩!”菲利克斯噎住了,最后只吐出无力的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吗?”伊恩以问题回答问题,只令周围气氛愈发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