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辰新作为小皇帝身边的年轻近臣,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因此,虽然顾辰新已经年近二十还未成婚,但是盛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反倒越发想把自家的女儿塞给她。
然而对于这些世家抛出来的橄榄枝,顾辰新全部都一一回绝了,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盛京城里渐渐有了顾辰新不举的流言蜚语。
但是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这些小事顾辰新懒得去管,她和太后一拍即合,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李春昼在他们上朝的时候去看过,所有人对现状都很满意,唯有梁永源反倒更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了,当大臣们讨论的时候,梁永源只是像一个孩子一样端坐在皇位上看着。
他现在除了功课还要忙国事,脸颊上残存的婴儿肥都累没了,而且明显变得越来越不开心,李春昼注意到了,但是她没做过皇帝,也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让梁永源真的开心,只是在他又一次垂眉耷眼时主动问:“阿虎,今天下午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放风筝?”
梁永源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一些,很兴奋地答应下来。
这一天,李春昼从中午就开始观察风向,准备风筝了,然而还没等他们把风筝放起来,李折旋就急匆匆地窜到她肩上对她说:“春娘,我们得走了。”
李春昼愣了愣,问:“为什么?”
穿梭时间的能量其实早就攒够了,只是她不想走,也不想提前面对以后必须告别的一切。
简候也跑过来,皱着不存在的眉头说:“有能量阵在催我们回去……已经开始了。”
李春昼抬起手一看,自己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透明了,她下意识望向奔跑在小路上,试图把风筝放得又高又远的梁永源,李春昼喉咙干涩,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好歹让我陪他再放一次风筝……”
李折旋消失的速度比她更快,只来得及安抚性地舔舔李春昼的脸颊,就被迫回到了她身体中。
李春昼忽然有种强烈的窒息感,不仅仅是简单的恐慌和害怕,在她身体里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不舍。
她望着扯着风筝的阿虎,看着他脸上久违的笑意,眼眶突然酸涩起来,一开始李春昼留在他身边的目的确实是为了梁永源能够当上皇帝,她来到这里不久时,就明明确确地告诉过梁永源——你以后会当皇帝的。
因为只有他当上皇帝,往后四十年的事才能按照李春昼记忆中的模样按部就班地发生。
但是这段时间真的好久好久,已经足够让她改变想法了。
如果这一切让他不快乐,如果这一切……
李春昼忽然大声疾呼起来:“阿虎!你不想当皇帝也可以!”
梁永源拉着风筝,茫然不解地朝李春昼看过来,好似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
李春昼的眼泪冲出眼眶,她笑着说:“如果你不开心,逃避也没关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的声音也变得缥缈,豆大的泪珠砸在地上,什么也没留下。
李春昼最后看到的,只有梁永源茫然无措、惶然的脸。
第94章
李春昼有很长很长时间没能回过神来,她突然想,阿虎往后三十年里,是不是有许多个夜晚疑惑于她的不告而别,李春昼小的时候就曾听闻过不少关于当今圣上荒诞昏庸的流言蜚语,那时只觉得他是一个不尽职的君主,现在的心态却全然不同了。
在她消失的这三十多年,梁永源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态走过来的呢?他会怀疑自己的记忆吗?还是说怨恨于李春昼的不告而别呢……坚持不懈寻找李春昼这个“梦中人”的二十年里,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这六年来的一切,又算是什么,浮生一梦吗……
打断了李春昼胡思乱想的是简候的声音,他不带任何情绪的平坦语调直接在李春昼脑海里响起:“马上就要到……不对,坐标好像出现了一点误差。”
李春昼眼前剧烈的白光闪过,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看到的是熟悉的窗框,透过这扇窗,外面是小湖畔,层层叠叠翠绿的荷叶像一片苍郁的海,盛满了露水倾斜下来的荷叶,歪向一边带露珠的花上,直到躁动的夏风吹到李春昼脸上,她才回神。
李春昼起身走到铜镜前,看到自己头上带着一朵明艳的白牡丹,斜斜地簪在脑后,千真万确是她自己的身体。
“池红!”李春昼忽然跑出屋子,朝着小院外面大喊,心里浮起淡淡的紧张和激动,“你在吗?!”
池红依旧神出鬼没地出现,淡漠的目光定在李春昼身上,像是对她今天莫名其妙的行为有些疑惑一样,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问:“我在,姑娘怎么了?”
见到池红的一瞬间,李春昼呼吸一窒,胸膛微微起伏,她在袖子下面的手极力掐着自己,把情绪全部压下去,然后才笑着说:“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池红没说话,但是李春昼看到她嘴角带着笑意,冲自己点了点头。
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太久没有见到池红了,李春昼竟然莫名地感到她的笑容里带着股久违的感觉。
简候的声音在李春昼脑海里消失了,李折旋也不在,李春昼猜测他们的意识可能已经各自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但是她知道简候一定会来找她。
李春昼想起刚刚简候的话,坐标出错了,她环顾四周,好像确实是从皇宫突然回到春华楼了,想完了空间以后,李春昼又想起了时间,她腾腾腾几步跑到池红身边,问她现在是哪一天。
池红没有感到奇怪,只是平静地回答她。
李春昼松了一口气,现在还是轮回第一天,怪不得没有看到红豆和名娘,只是不知道上一批玩家,丽丽和明香他们还在不在。
有小丫头跑进院子里来喊她们去吃饭,李春昼抬眼望向不远处楼上,白天的春华楼远不及夜晚热闹喧哗,但是还是让李春昼觉得心安,她提着裙子往前面楼上跑,沿着再熟悉不过的路线上楼,一路上楼里的下人全都笑着朝她打招呼,李春昼一一声音清脆地回应了。
李春昼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应声就推开了门,小声喊了声“娘”。
李三春放下烟杆,像是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笑起来,对李春昼招招手,把她一揽,跟小时候一样,一把把女儿揽进自己宽大的怀抱里。
“怎么了?好孩子……”李妈妈特别高兴地搂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拍着李春昼的肩膀,脸颊贴着她的头顶,口中吐出的云烟模糊了李春昼的视线。
李春昼陷进李妈妈怀里,忽然觉得好疲倦。
她已经无力去向李妈妈再解释一遍自己为什么突然愿意喊她“娘”了,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消除了心里的芥蒂。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李春昼又陷入了轮回里,但是这一次李春昼却开始对这枯燥重复的一切感到不舍,以往恨不得匆匆跳过的每一天,每个场景,每个对话,李春昼都恨不得深深地把它们刻进脑海里。
明明知道应该按部就班地按照原来的方式跟李三春相处,但是李春昼还是不由自主地躺进李妈妈的怀里,埋下了脑袋。
李妈妈身上有淡淡的皂荚味,但是更多的还是脂粉味,李春昼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自然再熟悉不过,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抱着李三春的胳膊,小声说:“娘,我好想你……”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在李春昼没有看到的地方,李妈妈的眼里已经充满了泪水,用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鬓发。
面对突然愿意亲近自己的女儿,李三春下意识柔和了声音,慈祥地说:“好孩子,娘知道你累了,没关系,好好睡一觉吧,不管有什么事,都明天再说。”
李春昼蜷缩在李三春怀里,心里忽然泛起铺天盖地的难过,她强忍着泪意说:“娘,我特别高兴能当你的女儿,真的特别特别高兴……但是我……我不是一个好孩子,对不起。”
因为我必须要舍下你们离开这个世界了,下次相见究竟又要时隔多久呢……
看着李春昼失落的小模样,李妈妈有些心疼,她着急地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她沉默片刻,很快又恍然地说:“春娘,我当然爱你了,没能让你知道,其实是我的错,毕竟你没有当过娘啊,所以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她轻轻抚摸着李春昼的脊背,一边亲吻她的额头一边说:“春娘,妈妈要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来我身边,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孩子,我的女儿,我的小春娘……”
李春昼一下子就懵了,她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妈妈,眼泪冲上眼眶,泪水汪在眼眶里,可怜又可爱。
豆大的眼泪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李春昼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李妈妈也是这样抱着她,那时候李妈妈也才二十几岁,春华楼甚至算不上二等妓院,李妈妈不仅要经营这个小作坊,有时候自己都要豁出脸面去陪笑接客,一天下来累得不行,晚上还要面对一个叽叽喳喳爱哭的李春昼。
每次李春昼一哭,李妈妈就把她这样抱进怀里,低头看看女儿哭得像小花猫一样的脸,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情就会突然松懈下来,然后轻声笑起来。
李春昼有很多次说要离开李三春,有时候是发自真心,有时候是赌气,但是每次遇到遇到实在走不下去的情况时,还是李三春毫无怨言地承接住了她。
搬到后面的小院子里以后,李春昼有一次夜里发高烧,当时她连叫侍女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借着昏昏沉沉的意识去看窗外的夜晚,天色已经昏暗,乌云密布,星辰的微光在雨幕中渐渐失去了色彩。
雨点簌簌落下,打在尘封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着整个春华楼,树木在狂风中摇曳,不停地发出噼啪的声响。
李春昼那时都快要烧糊涂了,望着朦胧的景色,感到脑海中一片迷茫,她努力想睁开双眼,看清楚外面的一切,但是高烧使得她的意识更加模糊。李春昼浑身冰冷,却又在炽热的发烧中颤抖。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梦境,看到的景色如同水墨画般模糊,整个夜晚都笼罩在一层模糊而阴暗的色彩之中。
第二天早晨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周围一股中药味,头上也顶着湿毛巾,再往旁边一看,是李三春轻轻摸着她脸颊的手。
李春昼用嘶哑的声音问她怎么过来了,李妈妈说晚上做梦,梦见她一直在哭。
那时候烧得迷迷糊糊的李春昼真的怀疑李三春和自己其实才是血脉相连的母女。
病了之后也一直是李妈妈在照顾她,李春昼心情灰暗地躺在床上,谁知道李三春总是突然走进来,打开窗户说要给屋里通通风,那时冬日的阳光正好照在她脸上,李三春站在阳光下笑得特别灿烂。
平时李三春在李春昼眼里,一直是个能上酒桌能赚钱,能镇场子能吵架的人,但是那一刻,李春昼就像突然看到了她的另一面一样,见到了另一个幼稚开朗、爱说爱笑的李三春。
“娘……”
李春昼把低声的呢喃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话简直像是在撒娇,她从前心里对李三春的感情既有依恋又有排斥,同时还带着小小的叛逆,如今却只剩下了不舍。
跟很亲的人在一起总是莫名的安心,李春昼每次在李三春屋里睡,总是很安心很快就能睡着,对她而言,跟李妈妈待在一起就像是冬日晒太阳,暖洋洋地犯困,倦意一阵阵袭来,李春昼忍不住打个哈欠。
她把眼泪蹭在李三春的衣服上,睡意朦胧间只听到李三春带笑的声音:“我们春娘怎么这么爱哭了……是受委屈了吗?”
李春昼抿了抿唇,把头在她怀里埋得更深,原本还好,李妈妈这么一哄她,她反而更想哭了。
“没关系,娘永远是你的后盾,难过了就回到娘的身边……”
***
李春昼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时间,或许是一个时辰,她带着迟钝的意识回过神来时,就听见李妈妈低声说:“春娘,二爷来见你来了,一直在雅间等着你呢……晚上寒露重,多穿件衣裳。”
李春昼含糊着答应了一声,恍惚间还以为现在和以前的轮回一样,等李妈妈身边的侍女开始帮她梳妆打扮了,李春昼才想起来二皇子现在已经是李折旋了。
侍女替她把头上的白牡丹摘下来,换了朵开得更艳的簪上去,然后李妈妈又从压箱底的柜子里找出一件轻薄的苏绣披风给李春昼披上。
然后扶着李春昼的肩膀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李春昼不知道现在穿得严严实实,像个鸟笼罩子一样的样子究竟有什么好看的,但是李妈妈却拍了拍她的手,闪烁其词地说:“二爷固然是贵客,可要是你不高兴了,就推说身子不舒服也好……”
李春昼没有想到能从李妈妈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心情复杂得难以描述,她低声答应下来,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这一次,李春昼还没走进那个熟悉的房间就看到了二皇子,他闲闲地把手撑在朱红色栏杆上,一张恣意妄为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眼角眉梢一如既往地挂着些不易察觉的傲慢。
在两人目光相撞的一瞬间,他就笑起来,脸上依旧带点狂妄,但并不惹人讨厌,那股不易近人的距离感却是立马被这个熟悉的笑容冲淡了。
第95章
从前的二皇子只会招招手,像是招呼小猫小狗一样叫她过来,但是如今的李折旋会为了李春昼走过来。
李折旋注意到李春昼微红的眼眶,笑意淡了淡,走过来牵她的手,用一种惊人的直觉判断道:“怎么哭了?因为不想走吗……?”
他把李春昼的手捏在手里,垂眸看着她因为午睡而酡红的脸颊,眼神里闪过欲望,然后又压下去,李折旋牵着李春昼的手往嘴巴上贴了贴,忍不住低头吻了一下。
时隔许久再次回到这具身体里,李折旋还是一下子就回忆起了肌肤相触的感觉,他克制着身体里一阵阵潮汐一样涌起的欲望,露骨的眼神上下扫着李春昼浑然不知的酡红脸颊,把玩着自己心里的欲念——是色欲吗?还是因为饥饿浮起的食欲?亦或者是一种保护欲,或者掌控欲?
李折旋分不清楚,也没必要分得太清楚,反正只要拥有人类的身体,他就会不断产生对李春昼的欲望。
若是一个人忍受欲望,那是一种痛苦,但是两个人就不一样了。
李春昼踮起脚亲了亲李折旋的嘴角,因为不想面对一个月之后就必须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实,李春昼几乎有些迷恋嘴唇相互触碰的感觉了,接吻产生的多巴胺让她暂时忘记了所有烦心的事。
世界上除了李折旋,还有谁能做任她摆弄的玩具?
李折旋把李春昼单手抱起来,接吻时的姿态却不算主动,反而带点欲拒还迎的意味,引诱着李春昼自己来撬他的唇舌。
李春昼抱着李折旋的脖子,气息不稳地说:“去屋里。”
李折旋乌黑的眼睛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苍白的肤色被衬托得更加白了,简直像白骨一样,因此也就对比得那张唇更加红艳,像是血染成的一样,他脸上带着静谧的笑意,轻轻答应下来,“好啊……”
放在李春昼背后的那只手却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肢,并没有给她反悔的机会。
李折旋一寸寸地用目光描摹李春昼的身体,先是头发,然后是漂亮的五官,阳光下微微缩放的瞳孔,垂下眼帘时纤长的睫毛,再是锁骨的形状,手指划过胸口时微微战栗的肌肤,那双纤细的手,十指相握时微微浮起的青筋,接吻时眼底浮起的快乐与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