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银蟾在他后面道:“曲师兄,长倾,我们去雷家了,你们安心等信。”
曲岩秀点点头,简单叮嘱两句,她答应着追原晞去了。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岳长倾收回目光,斜眼觑着曲岩秀,道:“曲兄,你可是曲副教主的义子,蒋家妹妹的未婚夫,你就让一个外人这么得意?”
曲岩秀歪过头道:“我能怎么样呢?杀了他?”
岳长倾笑了笑,道:“毕竟是一条人命,犯不着,我有一计,保管蒋家妹妹再也不想看见他。”
雷家三进三出,卧砖到顶,在甘泉县很少有人家盖得起这样的宅院,门首两扇蛮阔的黑漆门,台基上坐着三四个门人,正拿着大碗烫合汁吃。原晞将药箱丢给蒋银蟾,整了整衣服,上前行了一礼,说要给老夫人看病。门人收了他一角银子,进去通禀,不一时便回来领他们去见雷员外。
雷员外四十出头的年纪,穿着一件石青绸衫,面相和善,打量着原晞,眼中露出怀疑之色。他自己也略通医术,交谈了几句,觉得原晞不像个骗子,便带着他去给母亲切脉。
原晞将老夫人的病源,平日的症状细细道来,一丝不差,雷员外方信他医术高明,忙请到外间坐下,命人上茶果点心。
原晞说老夫人的病要用针灸,慢慢调理,雷员外道:“先生既是外乡人,索性就住在我家,你我都方便。”
原晞道了谢,雷员外便叫人收拾西边的一间偏房与他和蒋银蟾宿歇。两人安顿了行李,晚上蒋银蟾出去转了一圈,回房见原晞睡在床上,道:“我要睡床,你下来。”
原晞不让,蒋银蟾脱了鞋上床,推他几下,又往他屁股上踹了两脚。原晞胸中的烦躁陡然翻作怒火,坐起身,扬手要打她。
蒋银蟾一愣,不躲不挡,把脸凑近了,有恃无恐道:“想打我?打啊,有种你就打!不打不是男人!”
原晞气得脸上发青,半空中的手攥成拳,猛一下击在床沿上,趿着鞋去炕上睡。蒋银蟾咯咯笑起来,狗皮膏药似的又黏上他,执起手,问他疼不疼。
原晞闭着眼,道:“疼又怎样,就算我死了,也不干你的事。”
蒋银蟾把他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地吹气,道:“怎么不干我的事?你死了,我就去做尼姑。”
原晞手被她吹得酥痒,收回来,压在枕头底下,道:“你哪里受得了那份冷清?好好地做你的大小姐,左拥右抱享福罢。”
蒋银蟾俯身啄了下他的脸,鼻尖抵着鼻尖,笑道:“让我尝尝你的嘴是不是酸的。”嘴唇摩挲着,舌头舔舐着他的唇缝。
原晞揿住她的后脑勺,睁开黑晶晶的眼盯着她,眼中似有暗潮涌动。蒋银蟾惊讶地发现,这柔弱的美人也会露出野兽般的目光。他欺身上来,粗重地亲她,追逐着她的舌头,揉捏她的肩胛,手臂。
第五十二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一)
灯光被他挡住大半,变得昏昧迷人,他的舌头在口中翻转搅动,无一处放过,交叠的呼吸声,吞咽声,让蒋银蟾陷入一片靡乱的境地。她的力气好像都被他吸走了,身子发软,心血变烫,骨头皮肉在他手下又疼又痒。
原晞解开她道袍中衣的系带,看她贴身穿的是件葱绿绫抹胸,愈发衬得肌肤白腻。
少女的幽香,明媚的春光,融成一剂猛烈的春药。原晞两腮泛红,埋首在她颈间吮咬,手指挤进抹胸,刮弄着坟起的凝脂。蒋银蟾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既想躲避,又想迎合,扭着腰臀,摇摆不定。
原晞下头那处被她蹭来蹭去,身体紧绷,宛如一张箭在弦上,蓄势待发的弓。他握住蒋银蟾柔韧纤细的腰肢,注视着她迷离的眼,手缓缓下滑,心想有了云雨之情,她的态度或许会有所改变。
倘若不会呢?自己既不能忍受她的不专,离开她,岂非就是始乱终弃?
始乱终弃,这四个字宛若当头棒喝,原晞从澎湃的欲念中清醒过来,踌躇良久,叹了声气,替她合拢衣襟,向里躺下,道:“睡罢。”
蒋银蟾正期待着和他共赴阳台,他却半路尥蹶子,不肯走了,急得她心里直冒火,瞪着他道:“你是不是不行?”
幼稚的激将法,原晞淡淡道:“我不想跟三心二意的女子做那事。”
蒋银蟾确凿是个三心二意的女子,无可辩驳,磨着后槽牙下炕,道:“不做就不做,你以为我稀罕你?我看你就是不行,银样镴枪头!”
原晞道:“我行不行,你又没试过,倒是你胸无二两肉,一马平川地,我瞧得清清楚楚。”
蒋银蟾挺起胸脯,低头看了看,气得面皮涨红,转身过去捶他,骂道:“贼王八,不识高低的货儿,往后你休想碰我!”
她衣襟又散开,头发也散了,拳头砰砰砰打在原晞身上。原晞眯着眼觑她,手指搓了几搓,回想在她抹胸里的感觉,妙不可言,后悔不该占了便宜还嘲讽她。想道歉,拉不下脸,便由着她打骂泄愤。
蒋银蟾捶得手发麻,再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词儿骂他,默默躺在床上,满心委屈。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头一回尝到被人嫌弃的滋味,自尊骄傲深受打击,挥掌熄灭了桌上的油灯,手臂抹过眼睛。
原晞早上醒来,梳洗过了,隔着两片严严实实的帐子,对她道:“起来罢,洗脸水打好了。你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里头没动静,原晞叫她两声,搴起一片帐子,寒光迎面刺来,在他眉心前停住。两片飘飞的帐子中间,蒋银蟾的脸一闪而过,原晞瞥见她眼中的恨意,更添了几分歉疚,后退作揖道:“昨晚是我不对,你别跟我一般见识,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长剑一抖,蒋银蟾说滚,原晞便滚去给老夫人治病了。蒋银蟾在雷家转了数日,没找到伏可梧,也不好向人打听。老夫人经过两次针灸,病况有了起色,雷员外很是高兴,待原晞越发殷勤,一日三餐,茶水果饼供着,又送钱送料子。
这日下晌,蒋银蟾和一个来送东西的仆妇坐在廊下闲聊,那仆妇道:“看你家先生年纪还不上二十岁,可曾娶有妻室?”
蒋银蟾道:“娶过一个,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去年卖与别人为妾了。”
仆妇诧异道:“你家先生这样的良医,揾食有什么难的,怎会穷到卖妻的地步?”
蒋银蟾深深一叹,道:“俗话说得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债啊。”
仆妇本来想给原晞做媒的,一听这话,竟是个迷恋烟花,卖妻去嫖的禽兽,霎时把那做媒的心思灭得一干二净,走到后院,对太太小姐们说起,晚上太太又对雷员外说起。
雷员外打心眼里喜欢原晞,次日中午一处饮酒,便劝他道:“你年轻,模样又俊俏,难免惹上些风流债,这也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可是那烟花行里,十有八九逢场作戏,翻脸不认人,你若为她们耗费过多,就是犯傻了。”
一席话听得原晞云里雾里,想了想,定是有人造谣,败坏自己的名声,当下也不言语。
蒋银蟾坐在房里,吃着一碗从厨房偷来的猪头肉,原晞走进来,从袖中掏出一个黄澄澄的橙子,洗干净了,用刀切成几瓣,放在盘子里端给她。
蒋银蟾冷哼一声,推开盘子。因为那晚狠狠得罪了她,这几日又没有曲岩秀等人碍眼添堵,原晞总想讨好她,道:“我知道伏可梧在哪里了。”
蒋银蟾怀疑地睨他一眼,道:“在哪里?”
原晞靠近她,低声道:“在花园假山底下的密室里,他伤得很重,雷员外带我去给他治疗,再三叮嘱我不要说出去,还给了五十两封口费。”
伏可梧在这里,蒋银蟾便放心了,七魄楼的人一定会找上门来。
原晞拈起一块肉吃了,道:“雷员外不知听谁说我迷恋烟花,劝了我一大通话,你说好不好笑?”
蒋银蟾道:“你这个人轻嘴薄舌的,难免被人当成不三不四的浮浪子弟。”摸出帕子把嘴一揩,出去逛了。
天色暗下来,廊下的灯笼嬗递亮起,原晞在花园角门旁的青板石凳上找到她。她大约是在发呆,孤伶伶的身影几乎被重重树影吞没。原晞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她往边上挪了挪,连他衣角都不愿碰。
原晞偏去摸她的手,啪的一声,被她用力打在手背上,疼得倒吸气。蒋银蟾有点高兴,真是奇怪,她明明不想看见他。
就这么坐着,也不说话,都知道对方心中的爱意,都把这爱意当做筹码,希望对方妥协,在沉默中较劲。草丛里的虫鸣格外清晰,坐到满天星斗,风露微寒,原晞想劝她回房,就见数道黑影翻过院墙,往后院去了。
蒋银蟾也看见了,推他一把,低声道:“回房去,别出来。”
原晞趁机握住她的手,道:“你多小心。”
蒋银蟾甩开他的手,纵身掠上假山顶,足尖一点,悄无声息地落在后院正房屋脊上。雷员外和太太业已就寝,房门被人踹开,夫妻两个惊醒,坐起身,望着闯入房中的五名黑衣人,露出惨笑。
雷员外转头对太太道:“对不住,连累你了。”
太太摇头,眼睛蒙上一层泪光,一只手攥住了枕头底下的纸包,里头是砒霜,从收留伏可梧那一日起,夫妻俩便做好赴死的准备。
雷员外下床作揖,道:“诸位若是为财而来,府中财物尽管拿去,只求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领头的黑衣人向一把交椅上坐下,声音粗哑道:“我们不要金银珠宝,也不想要你们的命,只要交出伏可梧,大家相安无事。”
雷员外茫然道:“什么伏可梧?我不知道,这当中恐怕是有误会。”
领头的黑衣人笑了一声,道:“休要装傻充愣,若没有可靠的情报,我们怎么会来呢?二十年前,尊夫人被一乡宦看上,那乡宦欲置你于死地,是伏可梧的父亲救了你,资助你经商,有了如今的家业。你们夫妻要报恩,也不能不顾孩子啊,伏可梧的命是命,你家三位千金的命就不是命么?还有你那卧病在床的老母亲,你忍心看她死在刀下么?”
雷员外面无血色,心如刀绞,道:“没有伏大官人,他们也活不到今日。我没见过伏公子,随你们怎样,我都是这话。”
领头的黑衣人拍大腿道:“好!够义气!”转头吩咐手下:“你们先去把老夫人的头砍下来,拿给雷员外瞧瞧。”
雷员外浑身一颤,两名黑衣人应声而去,出了门,只见夜空中绽开一朵碧莹莹的烟花。剑光闪过,烟花未谢,两人已倒在地上。
蒋银蟾提着滴血的剑,笑吟吟地迈进门,道:“这年头,讲义气的人可不多,你们不要逼他,我知道伏可梧在哪里,你们打赢我,我便告诉你们。”
雷员外夫妇惊诧至极,领头的黑衣人注视着这名瘦瘦小小的少年,眼中转过一抹异色,站起身,沉声道:“你是什么人?敢来坏我们七魄楼的事,活得不耐烦了!”
第五十三章 拈花一笑人窈窕(二)
“北辰教蒋银蟾。”这六个字掷地有声,说完她已刺出了九剑,点点疏疏,如乱絮飞花。
三个黑衣人身形晃动,在她周围穿来插去,随着叮叮当当的刀剑撞击声,房中的桌椅橱柜,花瓶茶具倒的倒,碎的碎,转眼间一片狼藉。
曲岩秀看见蒋银蟾放出的烟花,带着人赶过来时,她和三个黑衣人已经打到了院子里。守在外面的四个黑衣人也赶过来,曲岩秀长鞭一挥,正中一人后背。那人皮开肉绽,脊骨尽碎,顷刻断了气。
领头的黑衣人武功最高,在蒋银蟾和曲岩秀的合击下,还有余裕还手,道:“我们七魄楼与北辰教无冤无仇,你们为何下此毒手?”
曲岩秀道:“我们大小姐有话问你,你最好束手就擒。”
此人奋力反击,手中的刀被蒋银蟾踢飞,曲岩秀点了他的穴道,他带来的八个人全部毙命。岳长倾穿着一件元色绸衫,上前拉住蒋银蟾的手,笑道:“妹妹,几日不见,倒像是隔了好几年,可把我想坏了。”
蒋银蟾瞥见月洞门外的原晞,顿时生出报复他的念头,笑容婉媚,道:“我也很想你呢。”
岳长倾满眼惊喜,道:“真的么?”
蒋银蟾点点头,把他乐得只差没有尾巴可以摇,她在原晞那里受创的自尊得到弥补,扬起下巴,向原晞飞了一眼。看,这就是男人多的好处,有个别不听话,惹你伤心难过,还有其他人哄你开心。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心也不能系在一个男人身上。
原晞洞悉她的心思,很不屑地一撇嘴。她想用别的男人逼他就范,做梦!好不好,大家一拍两散,他才不受这窝囊气。
夜风中血腥味浓郁,雷员外满心惊恐,太太更是吓得抖衣乱颤,雷员外搂着她,站在房门口。原晞走上前,温声道:“两位别害怕,我们只是来捉七魄楼的人,不干你们的事。你们带着家人和伏公子尽快离开,七魄楼还会派人来的。”
夫妻二人感激不尽,拿出金银相赠,蒋银蟾拒绝了。府里的下人经这一闹,大多醒了,先前一个个躲在角落里,魂不附体,这时才慢慢地走出来。雷员外吩咐他们打点行装,天亮城门一开就走。
伏可梧被人从密室里抬出来,蒋银蟾看了看他,向雷员外夫妇告辞,带着众人回客店。
走在路上,她对曲岩秀道:“我若是伏可梧,宁可找个僻静的地方自生自灭,也不要连累这些不会武功的人。”
曲岩秀道:“像蟾妹这样刚强的人,世上能有几个?”
岳长倾道:“妹妹刚才那几招漂亮极了,什么七魄楼,就算他们的总瓢把子来了,也不是妹妹的对手。”
原晞走在后面,听他们一左一右奉承得蒋银蟾吃吃笑个不住,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静。想了想,虽然云雨未成,但自己和蒋银蟾的感情,似乎已远非他们所能比了。
曲岩秀是亲人,岳长倾是玩伴,只有他够得上情人的资格。这份优势让他又多了点耐心,再陪她走一程罢,兴许就峰回路转了呢。
活捉的那个黑衣人扛不住拷问,说出自己叫吴钦,是胜金手下的人。蒋银蟾告诉他,北辰教内有人勾结七魄楼,他若说出是谁,便放了他。
吴钦沉默了三日,说出一个名字:荀远。
荀远真是叛徒么?搁在十日前,蒋银蟾定会与原晞讨论,而今不想搭理他,便抱着胳膊欹在窗户上琢磨。
窗外是阒黑的夜,吱呀一声,隔壁窗户也开了,原晞探出身子,勾着头看她,道:“这么晚了,你怎还不睡?”
“要你管!”蒋银蟾眼皮一翻,关上了窗户。
须臾,笛声响起,宛转悠扬,似东风逐水,日暖鸠鸣,落花流水潺湲成音。蒋银蟾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耳朵,过了一会儿,又松开被子,走到窗边聆听。
桐月见里间灯还亮着,便来催她睡觉,刚叫了声小姐,就见她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桐月听笛声是从隔壁来的,心里明白,笑着去了。
岳长倾半睡半醒间,听见笛声,睡意都没了,攒眉道:“大半夜的,是谁吹笛子?”
他下床推开窗户,把头伸出去,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原晞站在窗边,横笛唇畔,隔壁窗户纸上映着一道倩影,丝发披肩,恰似一幅水墨氤氲的美人图。
那是蒋银蟾么?她也有如此含蓄婉约的一面。
怔怔地痴望许久,心被风吹得酸涨,岳长倾冷笑道:“这是在效仿司马相如呢!”转身拿出琵琶,坐在窗边的学士椅上弹了起来。
玉盘走珠的琵琶声如铁骑突出,将原晞和蒋银蟾之间的旖旎杀得片甲不留,原晞大为败兴,沉着脸放下竹笛,听见蒋银蟾的笑声,骂了句没良心的小泼妇。蒋银蟾笑倒在床上,又听了会儿琵琶,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