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打架?”月长风咂舌。
“是的,宫少主说秋日祭结束后就要返回蛇玄谷了,今日约您在练武场过过招。”侍者毕恭毕敬道。
月长风满头雾水,“打架”这个词不像宫雪映嘴里说出来的,更像是瑶瑶这个家伙的口吻,不过既然人家少主都发话了,他作为青丘重臣哪有不奉陪的道理。
半柱香后。
白玉比试台上,水蓝人影亭亭玉立,像晴天湖水上的露出的半截白藕,透着脆生生的的清冽。
宫雪映前几天从瑶瑶那里要来几个话本子,里面是各色各样的小故事,她挑灯夜读好几晚,终于找到了一个最合心意的小说。
故事讲的是一对恋人萍水相逢,在“打架”中逐渐熟稔,最后修得正果,里头多次提到“不打不相识”五个字,宫雪映认为十分有理,便把月长风约到了这里来。
当月长风步入练武场,宫雪映缓缓转过身,唇边勾起一抹微笑:“没想到长殿下真的来了。”
“宫少主要与长风切磋,长风定要奉陪。”
他温和作揖,“只是某不善武打,还请宫少主多承让些。”
宫雪映点点头。她本来也没有想要真的要与月长风切磋武技,论武技修为,全玄界在她之上的已不剩多少个,何况是本就不爱打斗的月长风。
月长风儒雅一笑,信步走上比武台。他今日穿着一身袖袍十分宽大的衣裳,有风吹过,长袖翻飞,仙姿卓然,看得宫雪映几分失神。
宫雪映定了定神,抱拳道:“长殿下,受教了。”
“请赐教。”月长风唇边笑意收拢。
下一刻。
水蓝衣影飞身而出,带着如雪寒气扑面而来,月长风迅速闪避,素掌堪堪从他耳畔掠过。连绵不绝的掌印紧跟而上,排山倒海,月长风将速度拉到极致才堪堪躲过。
宫雪映的腿脚功夫几乎到了顶,一招一式之间不留丝毫空隙,引得月长风需要将所有精力贯注在打斗中才能打个平手。
两人从地上打到了半空中,几乎在云层之间翻卷,时而交缠不已,时而拉开间隙,像两尾遨游在云海中的鱼。
宫雪映享受这样的感觉,她能感受到月长风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关注她的每一寸动作,每一缕发丝——
这正是武打的美妙所在。
月长风第一次全力迎敌,在许多招式的破风声中听到一句:
“长殿下,雪映武功可有进步?”
她声音清冽,如同天山下注的蜿蜒雪溪,在云层间带了点飘渺的意味。
月长风在交手之余艰难答道:“宫少主的武功自然十分好。”
她却听上去有几分不悦:“雪映问的是进步与否。”
月长风愣神,差点被一道掌印击中,却听得宫雪映掠过他耳边时吐出一句:
“比起那年长公子在青丘边地救下我的时候,进步了多少?”
边地?
月长风愣神。
水蓝衣影在眼前擦过,电光石火间,两人视线相接,月长风惊愕地望着那一对美丽的紫色竖瞳,霎时记起了什么。
那年他巡游边疆,在青丘结界周围救下了一条满身是伤的小青蛇。
那小蛇有着一对犹如紫水晶的漂亮蛇眸,临别时还委屈地粘着自己“嘶嘶”地叫,不愿从他身上下来。
那时天色已晚,他急于返回青丘面上,月长风只得便许诺让小蛇修炼成人形之后再来见他,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条还没有他小臂粗的小青蛇竟然是宫雪映!
月长风无心再打,动作迟缓了许多,宫雪映也渐渐受了手,两人从空中徐徐落地。
相顾而望,宫雪映眼神清亮,那是宛如蛇族褪下旧壳之后的新鲜,更是脱下马甲、摘下面具后的坦坦白白。
“殿下曾说,要我修成人形的时候再来与你相见,”宫雪映立于风中,青丝随风飞舞,她脸颊薄红,抬手拨了拨鬓角,“雪映应约来了。”
这一刻,枫林吹落万千黄叶,漫天光色似乎在此刻凝结,只剩眼前一人馥郁流香。
月长风在枫叶漫卷中惘然望着她,许久许久,才说了声:
“好久不见。”
宫雪映不甘只有这四个字,上前两步:“长殿下,你没有什么要与雪映说的吗?”
月长风难言地抿抿唇。
宫雪映微笑等待许久,却等来了月长风长久的缄默。
“……没有吗?”她难以置信地开口。
“对不住。”月长风满含歉意地望她,那个眼神,就像他先前将答应带宫雪映去赏景却失约的眼神一模一样。
宫雪映心头一凉。
“雪映这些年来四处收妖,此次来到青丘境内收服黑水蛟,长殿下不知是何意吗?”
她细声质问,“雪映在青丘逗留这么久,殿下也不晓得缘由吗?”
宫雪映到底还是一族之主,就算情感再浓烈,最后也要披着一张婉转的外皮,但她已经说得够清楚了,月长风到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青丘左相,就算再怎么迟钝也一定能够明白宫雪映的意思。
他眼神定在宫雪映耳边发髻上的一支羊脂玉簪上,静默两息,思绪百转。
最后,在宫雪映期待的眼神中依旧吐出了重复的三个字:
“对不住。”
窈窕身形颤了颤。
月长风望着她那一对琉璃般的紫瞳之下逐渐溢出水光,攥紧了衣袍。
宫雪映很好,像她这般文韬武略样样精通的女子,该坐的是狐后的位置,而不是一介庶子的王妃。
何况,尘卿体内的毒目前只有宫雪映能解,这是唯一能救尘卿性命的人。当初弟弟替自己挡下了这致命一掌,月长风本就愧疚万分,既然宫雪映还有能够成为尘卿妻子的机会,他就不愿插足。
“长殿下,秋日祭结束,我就要走了。”宫雪映不死心地留下最后一道台阶,素白的指节捏得发青。
月长风满目复杂地将她隐忍的表情收入眼中,心头有什么似是而非的情绪在翻涌。
他却依旧生生压下了一阵阵暗潮,温柔答道:“长风会亲自去送宫少主。”
多么礼貌体面的回答,却像柄利箭扎穿了宫雪映心中血肉。
多年的暗恋在这一刻化为泡影,宫雪映踉跄了两步,挤出个笑不笑哭不哭的表情:
“那雪映可要多谢长殿下了。”
说完,水蓝衣影缓步走下白玉比武台,全程背着身,岁暮凉风拂过她的发,如此飘渺。
月长风定定目送宫雪映离开,直到人影消失不见,他抬手,露出了紧握着在手心的一片青色蛇鳞。
第43章 笼中雀
……
“娘娘, 转个身!”罗烟将软尺在游景瑶腰间紧紧一扯,瞄准了刻度,又将尺子卸了下来, “好了娘娘!”
游景瑶面如考妣, 眼看着绫香、罗烟、酒寻和李尚衣四个人热火朝天地为她的嫁衣忙活着, 心中却提不起半点欣喜来。
成亲对她来说是个死局。
已经不记得现在的走向距离原著偏离了多少,月尘卿竟然对自己产生了感情,这个家伙疯了, 甚至还要和“墨瑶瑶”结婚。
剧情发展得这么离谱, 游景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到现在还没被抹杀,要不是她牢牢记着,当年自己可是省了好久的钱才重金买到了《青丘诗》这本书, 游景瑶几乎要怀疑原著是否真的存在了。
大婚将至。事已至此, 除了逃婚之外,游景瑶半点办法都想不出来。
李尚衣正在舌灿莲花地介绍嫁衣上绣什么花纹最好看,门外忽然无声无息地窜进来一个面色阴沉的人。
月元霜罕见地没有大喊大叫, 就这么鬼魅般地飘了进来,以至于当其他人发现月元霜不知何时闯了进来的时候都吓得一个趔趄——
“参见公主殿下!”殿内侍者齐齐跪拜。
游景瑶没有跪,只是轻轻一声:“四殿下。”
月元霜阴着脸走进来,一路来到游景瑶面前。
她偏头看着一屋子的红色绸布,眼底漾起滔天嫉恨, 开口却是沙哑无比的嗓音:
“你要和阿兄成亲了?”
游景瑶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迎着她阴恻恻的眼神, 不答反问:“四殿下嗓子怎么了?”
月元霜本来怒得看上去恨不得把游景瑶给撕了,却在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关心整得愣了神, 满脸凶狠无端顿了顿。
“……本公主高烧之后嗓子就这样了!”月元霜心虚地示威道,“你别以为本宫嗓子会一直哑下去!待本宫调养一段时间过后又会好!你别得意!”
游景瑶抿唇点点头, 把绫香叫过来,手舞足蹈地比划道:“绫香,你去煮一壶冰糖炖梨汤来,待会趁热让四殿下喝点。”
绫香领命离开,月元霜或许是对游景瑶的举动感到出乎意料,一时间没说出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你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收买本宫!”月元霜咬着牙释放攻击性,奈何沙哑的声线令她的这番狠话听上去十分滑稽。
游景瑶依旧点点头:“四殿下今日登门可是有事和我说?”
月元霜凝住一秒。她今日上门不过是刚刚退了烧,就想来看看游景瑶这家伙过得怎么样了。
自从她故意把游景瑶关进储冰室那天之后,月元霜就像遭了天谴似的,莫名其妙高烧不退,全青丘的御医都围着公主榻旁边转。
这病闹得月元霜连青丘最重要的节日秋日祭也无法参加,月元霜这会儿攒了一肚子火,刚能下床走路就直径奔来紫云榭找游景瑶发泄一通。
谁知刚进门游景瑶开口就关心她的嗓子,还叫侍女去煮什么冰糖炖梨汤,让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月元霜不愿承认自己满腔怒火被浇熄不少,努力维持着脸上狰狞的面具,余光瞥见这些一眼就知道是作嫁衣的红布,刚褪下的愤怒又涌上心头。
“当然有事!”她扯着声嘶的嗓子道。
游景瑶“嘘”了一声,说:“正巧,我也有事和四殿下说。”
游景瑶伸手屏退了尚衣和其他侍女,随即一脸神秘地领着月元霜进了里殿。
……
“你说什么?”月元霜一对杏子眼都要瞪出来,一双手拍在桌案上,震得茶水差点都溅出几滴,“你要逃婚?!”
游景瑶急得赶紧做出嘘声的手势:“殿下小声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