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景瑶渐入佳境,丝毫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哪里不对,继续比比划划地像背诵一样吐出一大段话来——
“虽然我才活了十九岁,但是百年前玄界那场大战我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月少主您神威无比,统战八方,保全青丘全族毫发无损,真乃一代战神……”
她像这些都是在脑海中拼命搜刮的原文,既然是原文,就不可能有错。
于是某人绘声绘色摇头晃脑地背诵了长长一篇,直到月尘卿终于蹙眉打断她:
“说重点。”
游景瑶茫然眨了眨眼睛,随即咳嗽了两声,又一本正经地看向他。
“话又说回来,正因为我太爱慕月少主,所以对玄界那场大战十分了解。我多方打听,这才知道了月少主曾在大战中受了玄鸟族先尊一记纯明掌。”
“玄鸟族素来掌管着上古神火,玄鸟一族是上古凤凰嗣脉,他们以神火为基,炼制出了一种名为‘炽毒’的火毒。此毒可以附带在招式中,给攻击对象造成长久伤害,而这记纯明掌就蕴含着炽毒。”
她说的不错。
每个字都是真的。
玄鸟族全族都是火灵根,好巧不巧,狐族也是。
凤凰火与狐火天生对冲,一道明,一道晦,一道纯阳,一道阴柔——注定是死敌。
因此他才会被凤凰火所炼制的炽毒伤得这样深,这凶毒由皮入骨,再融进四肢百骸,毒血在身体末梢肆意流淌,岩浆一般无时无刻地灼烧,如同绵延不尽的刑罚。
“这‘炽毒’乃上古神火所炼,又是玄鸟族仙尊亲手炼化,而玄鸟族早在大战中就已灭了族,因此炽毒目前没有任何解药。”
游景瑶点着手指,一板一眼道,“目前唯一能够压制炽毒的东西叫做‘冰藤’,全称是‘冰藤元气’,由冰灵根的玄界精怪丹田内异化而生,因为其自带的纯净冰元素,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制炽毒,但依旧无法根治。”
“虽然治标不治本,但我身体里恰好就有那么一点点冰藤元气,我就赶紧来救您了。”说完这一大段,游景瑶脸不红气不喘,神色自然。
她之所以说得那么顺畅,是因为游景瑶早已在书中明晰了月尘卿的一生,在他面前犹如高了一个维度,自然什么都能说得出来。
虽然这些信息也是死了许多脑细胞才回想起来的,但总算是没说岔,游景瑶一面偷看他的表情,一面悄悄舒了一口气。
只是月尘卿看着她的眼神愈发深了,他那眸子沉下来真像一柄利箭似的,要将游景瑶整个人洞穿一样。
“游景瑶。”月尘卿突然启唇。
游景瑶刚舒的那口气一下又吸回来了,全身立即窜过一阵酥麻。
他一字一顿地喊出自己名字的感觉真是太诡异了,字正腔圆的,好像将她的名字在齿间研磨了许久似的。
“怎……怎么了?”自觉刚才说的话里没有逻辑缺陷,游景瑶先一步挺起胸膛来。
月尘卿抚着小指骨上的紫色琉璃戒,神色玩味。
“若照你所说,你三岁起便心悦本尊,本尊受炽毒困扰也非一年两年了,怎么偏偏是这几日,你才来找本尊?”
游景瑶一噎。
她脑子从没转得那么快过,一拍脑袋,从袖子里摸出了一块红色的东西。
月尘卿看到那红光一闪,瞬间瞳孔紧缩,劈手就要去夺——
“欸!别动!”游景瑶高举着九尾血玉,“先听我说!”
月尘卿双目淬火般盯着她小手里握着的九尾血玉,“你从何处得到本尊的九尾血玉?!”
“你别这么咬牙切齿的嘛!说得好像是我偷的一样!”游景瑶不知道从哪窜上一股勇气,说话的声音也大了,“我帮你找到了你的命根子,你就这么跟我说话?”
月尘卿满目的煞气这才消去些许,似乎是觉得游景瑶不给他,他也能杀了她再夺回来一样,又静静地退了几分。
游景瑶见他好像冷静了一点,举着血玉的手也慢慢落下来,仍是牢牢握在手心。
“你听说过百岁山吗?就是那个很穷的犬族丐帮,没听说过无所谓,我们就是一土山寨,很穷,平时就靠捡垃圾谋生。七夕那天,我就是在山脚下的垃圾堆里捡到了你的九尾血玉。”
月尘卿露出一抹疑惑之色,神色难辨:“垃圾堆?”
“是啊,我当时就心想,九尾血玉那么重要的东西,月少主你肯定会随身携带,现在竟然丢了,这说明肯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于是我一着急就直接带着血玉奔来青丘了,恰好撞见少主您在霰雪峰疗伤,就是这样。”
游景瑶说完,见面前人的眸子还锁在自己手心的那块血玉上,她赶紧扯过月尘卿的手,将血玉整个放在了他手心。
“呐,还给你。”她还把月尘卿的五指往回按了按,又安抚似的轻拍了两下,叠声道,“还给你了。”
游景瑶还的痛快,没有一丝留恋,甚至还在心里庆幸这烫手山芋总算是送出去了。
这玩意在她身上像个定时炸弹似的,揣在兜里连睡觉都不安心。
还了反倒轻松。
月尘卿紧紧握着手中的九尾血玉,锋利的九尾在他掌心越陷越深,整只手变得苍白。
“哎?你握这么紧干嘛呀?”游景瑶吓坏了,赶紧上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一看,他的掌心甚至已经被切割得渗了点血。
月尘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少女着急得捧起他的手掌一口一口吹气,还惊慌地问他:
“你傻了吗?为什么无缘无故自残?找回血玉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他敛眸,似乎找回了清醒,无声地将自己的手从她合拢的双掌收回,神色重新变得端冷。
“不过,你怎么会把这块玉丢到咱们百岁山山脚下呀?”游景瑶歪着头问,“还恰好是七夕节,你难道是想来咱们这儿寻个娘子,路上毛手毛脚弄丢的?”
很显然这玩笑并不好笑,因为月尘卿闻言溘然就瞪了她一眼,眉眼之间浓郁霜色再次浮现。
游景瑶立即敛声。
她还是别说话了。
第7章 梦呓
今天是游景瑶为月尘卿疗伤的第五天。
月尘卿虽对她仍没什么好脸色,但入了夜依旧会将自己的狐尾让出来,给游景瑶取暖。
睡在他的狐尾之中,此事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暧昧的意思,但人家那不情不愿的神态,让游景瑶十分相信他单纯只是怕自己体内的冰藤被冻死而已。
好不容易熬到了入夜,游景瑶又窝在他香软的狐尾中沉入梦乡。
月尘卿倚着冰墙,呈半卧姿态入睡,柔顺银发倾泻于颈间肩头,像绽放后又合拢的雨夜白昙。
即便在睡梦中,他的眉眼仍旧有一条浅浅的沟壑,像是没有完全放松下来,留着一分清醒。
月尘卿实则已经许久未曾尝过深眠是什么滋味了。
炽毒所带来的隐痛是一方面,百年前战斗留下的梦魇更是从未消失。
战场上留下的后遗症使得月尘卿十分敏感,半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无法彻底放松,阖眼一夜却无法入眠已是常态。
但出奇的是,不知为何这几日他竟感觉自己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似乎能够陷入熟睡。
熟睡的感觉是久违而奇妙的,灵魂飘入太虚幻境,忘却世间纷扰,以至于月尘卿这几日每次醒来都感到疲惫被纾解,舒适得有些不真实。
趴在他狐尾上睡着的某些人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因为警惕月尘卿,游景瑶睡得很轻,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小动作。
可她其实不是个安分的人,平常睡觉有许多小动作,怀里喜欢揽着什么东西,有时候做起梦来还拳打脚踢。
头几日是安分的,几天过去,各种毛手毛脚的小习惯慢慢又露了头。
这夜,月尘卿从熟睡中醒来,冰穹洞眼投下的一丝月光融在长睫之上。
他轻吐一口绵长气息,刚想就着困意再继续沉眠下去,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某条狐尾被紧紧一锢。
低头一看。
只见少女一只手臂横抱过来,睡颜甜香惬意,但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里模模糊糊地嘤咛着,紧紧抱着自己另一条尾巴不撒手。
和安稳半点不沾边的睡相。
与几日前他在小山洞内看见她睡在冰碴子里的模样别无二致,一样的没规没矩。
月尘卿尾椎骨后倾泻而出的九条尾巴,她下面垫着一条,身上盖着一条,手里还抱着一条,一人就占去了三条。
他冷眉一挑,念及前几日这家伙的睡姿可不是这样的,那几日她总是双手放在小腹上,端端正正地仰卧着,连翻个身都小心翼翼。
今日竟敢抱着他的狐尾睡觉了。
“哈哈。”睡梦中的游景瑶忽然发出一声笑,月尘卿微诧,紧接着又听到一声真情实感的“呜呜”。
这是什么,悲喜交加?
月尘卿的睡意又减退了些,修长指骨撑住下颌,似乎想看看游景瑶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只看游景瑶“呜呜”了一会儿,抱着他狐尾的双手圈得更紧了,整个脸似乎都要埋进尾巴的绒毛里似的,还打圈乱蹭,月尘卿感到脊骨传来些许酥麻和微微的痒。
她埋在狐尾里,继续说着不清不楚的梦话:
“瑶瑶……”
月尘卿听到“瑶瑶”这两个字,眉眼又浮现出了一缕讥讽和鄙夷的神色。
“我,我……”她闷在月尘卿的尾巴里模模糊糊地说,“想吃,少主。”
月尘卿了然,姿态愈发倨傲,他早就知道游景瑶爱慕自己,她早在第一天就亲口说过。
虽然“想吃”这个词有些诡异,但是游景瑶的嘴里就没吐出过什么象牙来,昨日对他表达爱意的时候,还用上了三岁如厕的典故,于是“想吃”也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指尖掠了掠眉尾,月尘卿心道,喜欢到在梦里都惦念着自己,还真是痴情。
游景瑶砸吧了两下嘴,又舔了一下唇,好像梦到了什么美食一样,接着说:“小猪,小猪……烤乳猪……想吃……”
月尘卿刚要疑惑为什么说完喜欢自己之后接了句“烤乳猪”,下一秒反应过来。
原来他刚才把“小猪”听成了少主。
“。”他将游景瑶怀里那根尾巴抽了出来,面色差到极点。
……
不知不觉,又过去了七日。
一来二去的,两人之间慢慢熟络,已不像前几日说两句话就陷入沉默。
游景瑶渐渐地胆子大起来,敢主动挑起话头跟月尘卿说话。
这几日都是这样,白日里给月尘卿疗完伤,就躺在他的狐狸尾巴上晒太阳,然后拼命找话题和他说话,虽然月尘卿并不怎么搭理她。
在这冰晶宫里实在无聊,除了和月尘卿说说话以外,再没有乐子可找。
于是游景瑶便把月尘卿当成了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