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当吧?萧三娘若是有这样的本事,还用低声下气来借钱吗?”斐斐说,“再说了,老板虽然昨日拒绝了她,但之前可借了她将近三十个金贝,这可不是小数目啊!做人怎能这般恩将仇报?”
“升米恩斗米仇,老板从前总是借她,于是一次不借,难保她不会心生怨恨。不过你说得没错,她要是有如此厉害手段,也不会来借钱了。”
话是这么说,女萝还是决定去萧家看看,若是没有异样再回来,城官说城主已经写了求助函,铸剑宗的人一到,想必很快就能查出真相。
只是昨日那位老板善谈又爱笑的模样浮现在眼前,令女萝放不下。
三人一路打探到了萧家,这萧家在本地还挺出名,家里一共有八个孩子,其中七个是姐姐,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宝贝疙瘩,却从降生起便是个傻的,饶是如此萧家也没有放弃他,七姐妹拼命做活赚钱四处求医,可惜钱花了不少,萧八郎却还是不见起色。
尤其是在两年前,萧八郎摔倒后昏迷至今,萧家家底更是被掏了个精光,为此萧七娘委身做妾,已出嫁的萧家大娘跟二娘更是因偷盗夫家财物被赶回娘家,她们到处求人到处借钱,为的就是给萧八郎看病,毕竟这是“九代单传”,萧八郎可还没娶媳妇呢,这人要是没了,萧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但凡提起萧家,这附近几条巷子随便拉个人出来都能说上半天。
其实萧家四娘五娘六娘也都到了说亲年纪,只是她们七姐妹护弟弟护的太夸张,从大娘二娘来看就知道,娶回这样的媳妇,指定是要吃里扒外,拿着婆家去贴补娘家,因此剩下几个云英未嫁的萧家姑娘婚事艰难,也就是萧七娘生得最为貌美,又是做妾,才勉强算是嫁了人。
向女萝讲述这些的是一位身体丰腴的婶子,婶子十分热情,只一会儿女萝等人便将萧家了解的七七八八,真要说吉祥布庄的火灾跟萧家有关,还真挺牵强。
正在女萝向热心肠婶子道谢准备离开时,不远处萧家所在的巷子里一阵人声沸腾,很快有人走出来稀奇道:“萧家那昏迷不醒的傻子好了!不傻了嘿!”
婶子跟周围其他婶啊叔啊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真的呀?”
“我还能哄你们不成?不信的话你们自个儿去看,哎哟你还真别说,除却躺两年变得瘦巴巴的,这萧八郎生得可真是俊俏,说话也咬文嚼字的,可有气质了。”
斐斐奇怪道:“真有这么凑巧的事儿?刚拒绝借钱的萧三娘,吉祥布庄就被烧成了灰,然后那等着借钱看病的萧八郎就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换命呢。”
“换命?”
这个说法新鲜,女萝未曾听过,斐斐道:“我也是听秋兰讲的,她们老家有个传说,说是大晚上走夜路千万不能回头,尤其是身后要是有人叫唤,更得装作没听到,否则肩膀就会□□枯的老人手抓住,然后活人会跟行将就木的老人交换身体,也就是换命。”
女萝叮嘱斐斐跟阿刃原地等待,免得三人进去太过显眼被人注意,她自己则跟在几个婶叔后头进了巷子,斐斐无聊的蹲下来数蚂蚁,顺便掏出口袋里的纸折纸人。
离她七八步的树下有一群小孩儿,女男都有,其中有个年纪看起来最小的女娃娃,走路像只小鸭子般摇摇摆摆,可能是因为这个姿势很好笑,有个男孩儿手欠,推了她一把,小女娃一屁股摔在地上,愣了愣,随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斐斐跟阿刃双双愤怒不已,随后斐斐折了个小纸人,捧在手心用力吹口气,小纸人慢慢悠悠站起来,借着风力飞到男孩身边,男孩应声而倒,也摔了个屁股墩儿,不过他倒霉些,摔在一处凸起的石块上,个中滋味不言而喻,于是也嚎哭出声。
小纸人成功完成使命,啪叽一下贴到地上失去活力,小女娃的家人也将她抱走,斐斐忍不住朝她看,小女娃恰好也在往她这边看,四目相对,斐斐眨眨眼,忽地朝人家做了个鬼脸,小女娃的脸蛋不由得皱成一团,抽噎着抽噎着,又一次哭出声!
斐斐得意的嘿嘿笑,阿刃提醒她:“阿萝,生气。”
“才不会呢,我又没有做坏事,姐姐怎么会生我的气?”斐斐理直气壮叉着腰,“我逗那小孩儿玩呢。”
是不是逗小孩儿玩,女萝不知道,但她知道的是,这所谓的萧八郎绝对有问题!
一个从出生起便是傻子,后来又在床上躺了两年的人,怎么可能如此清醒,没有丝毫后遗症?
她担心打草惊蛇,便让当车留下几只分身螳螂,随即离开萧家巷子,回到斐斐与阿刃身边,两人嘀嘀咕咕似乎在说什么悄悄话,女萝随口问了句:“说什么呢?”
结果俩人异口同声:“没什么!”
女萝忍不住笑了:“这么有默契啊?”
斐斐朝阿刃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对了姐姐,究竟怎么样了?”
“回去再说。”
三人回到客栈,女萝将自己的发现与她们一说,最后总结道:“这只是我的个人感觉,我说萧八郎有问题,可我没有证据。”
“肯定不会错的,吉祥布庄的事情肯定跟那个萧八郎有关,要不……咱们把他抓起来严刑拷打,不认罪就不放他走怎么样?”
女萝无奈:“这可不行。”
这时,日月大明镜说道:“女萝,你看见他手上那个戒子了吗?”
女萝回想一番,萧八郎作为萧家的命根子,自然受尽宠爱,家中一切吃的穿的都先紧着他,所以即便从小便智力有缺,又昏睡两年,萧八郎依旧穿着家里布料最好的衣裳,他左手的小拇指上,确实是有个很不起眼的戒子。
“我看见了,有什么不对吗?”
“那是法器。”
“法器?”
斐斐奇道:“萧家人不是凡人吗?怎么会有法器?难道是萧八郎有了什么奇遇?可他是个傻子啊,还昏迷不醒。”
日月大明镜说:“女萝,距离你杀死剑尊,已快要满一年了吧?”
女萝点头,“正是。”
“也许,新的天骄将要降世,命运的齿轮又将再次转动。”
日月大明镜的话令女萝心头一窒,她下意识想起自己的四世轮回,“你是说,萧八郎可能是新的天骄?”
“我们看不穿他的命运,也无法窥视他的未来。”
第76章
早在意识到自己没有自我时, 女萝便知道,她在四位夫君的人生中,大抵就是一个看似必要实则注定会被割舍的工具。男人们要成神,似乎总要经历一场销魂蚀骨的“美人关”, 于是她应运而生, 她不知是被谁创造, 又是被谁命令,总之她贯穿在天命之子的人生中,用自己的身体与爱意去取悦对方,再被杀掉,循环往复,从未停息。
她被赋予最美丽的容貌, 最柔软的身体, 最体贴的性格还有最义无反顾的爱意, 但这些从来都不是女萝自己想要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清醒, 日月大明镜的话却令她再次生起怀疑。
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被创造出来的?
“……阿萝姐姐?”
见女萝不说话,斐斐心有惴惴, 她小心地拽住女萝的衣袖, 眨巴着水汪汪的眼,小猫儿一样看着她:“你别难过,管他是天骄还是臭脚,我去替你把他杀了!”
女萝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因为斐斐的话瞬间拨开云雾,她笑着说:“我已经让分身螳螂留下监视了, 如果吉祥布坊的火真跟萧家有关,那么他必然有诡谲手段, 咱们还是小心为妙。”
饶是如此,斐斐还是将萧八郎狠狠记在心中,她是脾气不好,但并不冲动,若是她要杀萧八郎,一定会选择最最万无一失的方法。
城中出了这样的大事,城主不敢隐瞒,因此铸剑宗的人来得很快,只听外面吵吵嚷嚷热闹无比,斐斐好奇地跑到窗边往外看,恰逢客栈老板送茶水进来,告诉她们说:“这回死了好几个人,铸剑宗十分重视,凤家二郎亲至,连柔宜小姐也跟来了,大家都急着去看他们呢!”
到哪儿都听到有人提柔宜小姐,斐斐很是好奇,缠着女萝去看。
外头已经是人山人海,但却井然有序并不拥挤,而是自发排在道路两边,铸剑宗虽不修仙,却是第一器宗,所乘坐的自然并非凡间马车,而是宗门特有的辇车,车子周围系着白色帘幔,雕花精致,又气派又体面,一看便非凡物。
也正是借此机会,女萝等人有幸目睹到凤家人真容。
周围的百姓们都在热情呼喊,有的喊二郎君,有的喊柔宜小姐,还有的盛情邀请铸剑宗的人到自家做客用饭,可见凤氏一族的威望。
凤家二郎生得面如冠玉剑眉星目,宛若芝兰轩然霞举,且为人很是温雅,他在下车时还与离得近的大娘打了招呼,随后伸手扶过妹妹凤柔宜,凤柔宜则是个娇俏明媚的少女,兄妹俩眉眼间约莫有三四分相似,她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很可爱的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叮当当清脆作响。
斐斐踮起脚尖,把下巴搁在女萝肩头,嘟哝:“……怪讨喜的。”
兄妹俩都是那种令人见一面就会心生好感之人,女萝抬手摸摸斐斐的头发,“在我心里,你最讨喜。”
斐斐眼睛轻轻眨,脸蛋微微红,“哼,那当然。”
满足了好奇心,她们便回到客栈,很快便听说铸剑宗已接手吉祥布坊失火这桩案子,虽说用不着女萝去操心,可她心里总是记挂那位布坊老板跟爽朗爱笑的伙计,因此很是关注,在吉祥布坊周围也留了分身螳螂。
当车随女萝一同突破后,她们之间的感情更加深邃,也更能理解彼此,分身螳螂探查到的任何消息,都能在第一时间告知女萝,可惜得是,萧家并无异动,那个昏迷两年的傻子萧八郎,一朝清醒后在家中依旧安心休养。
这并不能打消女萝对他的怀疑,可惜的是她不懂医术,否则倒是能假装大夫去看看。
她还是打算按照铸剑宗的规矩来,先去问问看还接不接单,若是接,又是怎样安排怎样等待,原本说好一起去的斐斐跟阿刃却突然都不愿意一起了,说是想去跟城里人一起去看铸剑宗的人抓凶手。
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女萝自然不会强求,却不知她一走,斐斐便立刻手忙脚乱翻兜找钱,她也是有自己的小金库的!
随后便跟阿刃离开客栈,找了家成衣铺子,买了身时下最流行的衣裙换上。
能做不夜城的花魁,斐斐称得上是貌若天仙,再加上她模样稚嫩,打扮好后看起来就是有钱人家十四五岁的千金小姐,而阿刃不喜欢这些繁缛的衣裙,她坚持要当护卫,斐斐说:“到时你看我眼色行事。”
阿刃点头,她别的不成,最是听话,从不掉链子。
两人背着女萝来到萧家附近的巷子,萧家大门紧闭,这可奇怪,要知道城内治安极好,几乎是夜不闭户,青天白日的,萧家大门却关着,两人先是在外头盯梢,直到看见萧三娘回来,才假装与萧三娘擦肩而过,将钱袋“掉”在地上。
萧三娘虽到处借钱,欠了不少债,却并非见钱眼开之人,她连忙捡起钱袋,叫住斐斐与阿刃:“姑娘,姑娘!你的钱袋子掉了!”
斐斐惊呼一声,先是用手抚摸腰间,发觉钱袋子在萧三娘手中,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多谢你呀。”
萧三娘捡起钱袋时下意识掂了掂,里头可有不少钱,见斐斐貌美青春,一双美眸清澈无比,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身上衣裳的布料也不便宜,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原本按照萧三娘这铁公鸡性格,不白捡人家钱袋,但肯定会狮子大开口要点辛苦费,可她转念一想,却是另有打算。
正巧斐斐也是“图谋不轨”,两人简直一拍即合,本来斐斐就想借着萧三娘帮自己捡钱袋的机会想办法进入萧家,没想到她还没开口,萧三娘却主动邀请:“姑娘要是不嫌弃,进来吃杯茶再走?”
斐斐犹豫道:“这,这怎地好意思?我怕家人知晓,特意甩开了仆从跑出来,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萧三娘再三相邀,斐斐只好答应,如此顺利进入萧家,她觉得未免太过简单了些,原先她打算在萧三娘面前丢钱袋,萧三娘若是捡起来还她,她便表示感谢,能进入萧家最好,进不去,她就去街上买些礼物回来敲门;若萧三娘将钱袋昧下,那更好,她直接带阿刃上门找茬儿,再伺机杀了那让姐姐心情不好的萧八郎。
趁他病要他命,现在对方刚刚苏醒身体抱恙,不趁现在杀了更待何时?
但萧三娘如此上道,却是斐斐始料未及。
她胆子极大,非但不怕,反倒跃跃欲试。
萧家院子并不大,二老与独苗苗命根子萧八郎住在东厢房,七姐妹则住西厢房,然后便是灶房、杂物间,院子里还养了鸡,除却二老外,还有嫁出去又被夫家赶回来的萧大娘跟萧二娘,她俩正在院子里洗衣裳,见三妹带了个美貌姑娘回来,都有些不明所以。
萧三娘喊:“六娘,六娘!”
萧六娘自西厢房出来,萧三娘笑着对斐斐说:“我家呀,就属六娘最有学问,她在私塾做事,让她陪姑娘你说说话吧!六娘,将家里那盒茶叶拿出来给斐斐姑娘沏茶。”
萧六娘引着斐斐进入正屋,院子里萧二娘压低声音问:“三娘,这姑娘是谁?瞧着家境不错。”
萧三娘得意道:“可不是,不然我也不会把她的钱袋还给她,那钱袋沉甸甸的,我摸了摸,少说得有几十个金贝!”
几十个,还是金贝!姐妹俩瞪大眼睛,萧大娘问:“真这么有钱?”
“那可不是。”萧三娘笑眯眯地说。“大姐,你快去八郎那屋,让八郎换上新衣裳来正屋见人,咱家八郎一表人才,就是让这些祸事给耽搁了,不然早娶了媳妇,咱家可是九代单传!”
萧大娘一听,立马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诶,我这就去!”
萧二娘则说:“我看那姑娘有些过于好看,怕是不安于室,且瞧着还挺娇气,不会给咱八郎委屈受吧?”
“只要她看上咱家八郎,受点委屈怎么了,以后等八郎发达,大不了再纳个妾。”萧三娘想都没想便这样说,“二姐,你想想看,八郎今年都二十一了,好不容易人醒了,还不傻了,可他这岁数,咱家又穷成这样,到哪儿给他找个好媳妇?”
萧二娘一想也是,但还是有点担心:“那你说……这有钱人家的小姐,真能看上咱家八郎?”
“你没听那戏本子里唱的?”萧三娘对自家弟弟是信心十足,“这些个千金小姐,最喜欢生得俊俏的郎君,咱家八郎虽说没什么钱,又不识字,还有点傻,但总算是容貌好看,那穷书生跟千金小姐一见钟情的故事,咱们听得还少啊?依我看,肯定能成!”
正说间,萧大娘已带着萧八郎过来,后头还跟着萧家二老,萧三娘抬头看见长相英俊的弟弟,心里愈发有了自信。
此时还在正屋跟萧六娘喝茶的斐斐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明白萧三娘主动请她进家门,却又不来说话是为什么。
直到脚步声传来,她朝门口望去,正巧与萧八郎四目相对,不知为何,斐斐忽觉一阵脊背发毛,她悄悄收回袖中的小纸人,打消了直接把人杀死的念头。
萧八郎自醒来后便不傻了,萧家人只管他是不是自家好大儿,至于性格——人都不傻了,自然会变聪明,这还用问?因此萧八郎身上种种诡异之处,她们并未放在心上,只盼着萧八郎赶紧成亲生子,为老萧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由于在床上躺了两年,萧八郎的面色有些苍白,身形也略微瘦削,他眼睛狭长,看人时无比锐利,作为家中的宝贝疙瘩,自小吃好喝好,个头也比七个姐姐更高。
他给斐斐一种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感觉,这令斐斐不敢轻举妄动,但萧八郎掩饰的极好,若非斐斐修炼生息,恐怕也察觉不出他的古怪。
这熟悉感是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