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寡老人,纵有财物,亦容易被人谋害,或者自己出什么事而无人知道。
见陈阿婆还是神色略黯淡,李秀丽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想,便道:“谁欺负你,在家里给我上驻香,心里念几句。我就知道了。我保管教训他们!”
龙女庙建好后,尤其是前段时间她降服了野猪妖,为村人重新梳理耕作了土地。杏花村从老到少,皆诚心信服。每日都有人到庙中来上香祭拜,好几户还捏了个泥塑的龙女像,供在自家。
原本,杏花村人之炁,极少部分维持田神的洞天。绝大部分互相交汇,汇入天空的大周人族云蒸霞蔚的炁海。
现在,杏花村人每日喜怒哀乐之元炁,均分出不少的一股,直直汇入龙女庙中,凝在赤霞龙女的石像、神牌上。
尤其是村民每次上香时,那股分出的炁,便系在雕像上,愈发明显。
而这些汇聚的炁,以龙女像为中心,分出无数丝络,以杏花村民为标记点,竟然慢慢演化出一个洞天的雏形,整个杏花村都在其范围内。
那尊石刻的赤霞龙女像,竟隐隐周身莹光。
李秀丽发现,在杏花村的范围内,她体内的炁愈加活跃,仿佛被吹胀了似的,如果她愿意,随时可以将神像汇聚的炁,也当做是自己的去驱使,或者自己吸收。
同时,在洞天的范围内,她的躯体不再那么飘飞若举,更加接近从前的行走自若。
“不好”的地方,则是,她即使不使秘术,只要走在杏花村的范围内,阳世的躯体,也隐隐有龙像。
李秀丽偶尔临水而照,一个错眼,竟见自己头顶隐隐有琉璃龙角的虚影,眸子流转有碧玉色。
同时,人族传说中,龙的威能与神异,也渐渐在她身上展现。
比如,她不用化龙化鱼,甚至可以不用炁,就能随心随意地操纵杏花村内的水流。
譬如,她在杏花村长久停留之处,就弥生不散云雾。
譬如,杏花村内,她就算穿了荆钗布裙,偶尔行走间,如果不刻意以幻术扭曲外貌,身上的打扮,总会慢慢变作璀璨若霞色的华贵红裙,披云帛,珠饰璎珞,云鬟雾鬓的仙家形象。
可以想见,如果此洞天彻底生成,她不需要化龙秘术,在杏花村出现时的外貌,大约也与龙女庙里的那尊神像,“赤霞龙女”,一般无二。
就像猪九戒行走杏花村时,罩着“田鼠皮子”那样。
凡人的“香火”,果然催生了一个以被供奉者为核心而生的洞天。其中神奇美妙,一时难以尽述。
现在,李秀丽如果愿意,可以不用鲤珠,凭龙女像,就可以聆听到杏花村范围之内,大部分村民的炁之声。
如果村民焚香向她祷告,则音、貌,周围的动态,更加详细地,4D似的被她“看到”。
其中,供奉最虔诚,上香祭祀最用心者,李秀丽甚至可以直接与其隔空“沟通”,将自己的炁分润一些过去。
难怪之前,猪九戒对自己的庙宇香火衰落被占,耿耿于怀,明知实力不敌,还决意报复。
不过,虽然附近好些村落,听说都立了龙女庙,但大多香火不丰。
目前为止,只有杏花村的这间龙女庙,诞生了“洞天”的雏形。
李秀丽又兴奋,又觉得好玩,拿“神像”当做玩具,“测试”了好几天,经常动不动就用心声吓赵子英一跳——其他凡人大都不经吓,没有他皮实。也没有他供奉心诚。
就是赵子英实在不是个会陪人玩的。
一两次之后,再忽然被她“叫”一声,说出他当时在干什么,心里想什么。他也只会平静地承认,并问她有什么要事……
还劝她,不要随意对村民滥用,要用在关键时刻,用多了,失权威……
啰嗦!
若是陈阿婆主动上香请她,她正好理直气壮,再出去戳那些乡民们的“心声”玩”。
但听到李秀丽这么说,陈阿婆更加感动,却不敢滥用神恩:“您不必为我担心。近来村里人抢着要恭敬我,说是朝廷本就要敬老人。更有几个无赖子,抢上门,亲亲热热说要拜我当义母。我虽然老了,还没糊涂。年轻受的欺负多了,全家被欺负得只剩我一个,死皮赖脸地苟活着。到这个年纪,谁是真心,谁是想欺人,有什么看不透?”
竟收起感伤,耐心地指点少女,细心地调整她握剪刀的姿势、剪下的位置。比过去教自己的孩子,都要细致。
李秀丽照猫画虎,总算剪出了一个大致的人形。
却忽然“听”到了一场对话,她剪刀一抖,这张剪纸就算毁了。
李秀丽放下剪刀:“阿婆,我让小虎送你回去。今天的剪纸先到这里。”
让大老虎送陈阿婆下山。
山下荡来的外来之炁,臭气熏天,正在不断地向山上飘,而且愈来愈近。
她皱起眉,庙门却被叩响。
赵子英站在庙门外:“龙女娘娘,打扰了您剪纸的雅兴。赵烈将离村远行,数日将不能为您扫庙供奉,由族人代之。特意前来拜别。”
他身后,还站着他的那个“世侄女”许红英。
臭气从她身上,直冲庙门。
第109章
小丘山不算高,但山林幽深静谧,缭绕濛濛白雾。
许红英和老仆互相扶着,在云雾中,小心地踩过湿滑的青苔山道,跟随赵子英上了山。
“世叔,您这是要去拜见哪一位神仙?”许红英问。
这位赵世叔,父亲与他志同道合,以前都不近鬼神,对民间的淫祠更嗤之以鼻。
现在,却连自己要离村,都要与神祇辞别。
人的变化,竟这样大吗?她有些惴惴不安。
赵子英往前一指:“前方就到了。”
山腰,云雾最浓厚处,立着一座不大的庙宇。山中蒸腾的湿润云气,以它为中心,格外浓厚。
连庙宇的牌匾都藏入雾气,若隐若现。
许红英仰起头,辨认了片刻:“龙女庙。”
她从半开的门缝里,窥见了帘帐后的绰约神像。神主牌前,似乎有“赤霞”二字。
她虽是闺阁女儿,这一路离家走来,也对玉京流传出来的故事,有所耳闻。惊讶道:“莫不是供的那位法场逐天狗的‘赤霞龙女’?”
赵子英颔首:“我家出资兴建的龙女庙。我也算是龙女庙的庙祝,负责庙宇的洒扫、祭拜事宜。当来神前辞行。”
他也不进庙内,隔着门,礼节周全,作揖而辞:
“龙女娘娘,打扰了您剪纸的雅兴。赵烈将离村远行,数日将不能为您扫庙供奉,由族人代之,前来拜别。”
许家主仆二人,本以为这只是固定的、上香般的拜神礼节。
没想到,庙内真传出一个清润悦耳的女声。闻声,年纪似与许红英相差仿佛,也就十四五六岁上下。
“记得交待好你家的人,供果子,别少了狸子的那份。它要抢我的吃,烦。”
赵子英道:“请您放心。此次远行,我还将带走一部分族人。但庙中事务,俱已交待余下的族中男女。他们年轻冒失,您有不满,尽可吩咐。”
“不过,他们不禁逗。混熟了,又没有分寸。还望您莫与他们玩笑……人心,不可玩……”
“知道了知道了。”龙女的声音低了片刻,心虚一般,甚至还有点嘀咕:“是她们自己老是跟我祷告,说什么爱慕谁的,天天焚香絮絮!”
看电视剧就最烦这种水剧情拖拖拉拉的。才大发慈悲,特意也去听了那男子的心声,好心告诉赵家十三妹,说那男子已经知道她心意了。我帮你转达了。顺便告诉她,那男子说不喜欢她,喜欢村口的雅娘。
谁知道,赵家的十三妹,明明平时耍得一手好枪法,是个爽快女儿,却因此哭了三天三夜。像素脸都哭肿了一圈。
赵子英这个族长兼长兄,就借上香祷告,在心里跟她说人世的种种人情往来,絮叨不止。
她想不听,那炁之声都往她这飘。
一个铁塔似的武夫,大约是拉扯着一家弟妹侄儿惯了,真念叨起来,竟比陈阿婆都烦。
偏他是龙女庙最诚心的供奉者和庙祝。还要靠他照顾狸子——李秀丽喜欢摸猫,却不喜欢照顾。
才不是觉得对不起他妹妹!
明明是她们自己向她求告的!
那次她被赵子英念得头皮发麻,此后,也不敢再轻易戳其他村民的心声了。
李秀丽怕他又啰嗦,立刻说:“不跟他们戳心声玩!行吧!你还走不走!”
她在庙内一跺脚,袖子一振,四周的风呼呼大作,吹开云雾,就推着他往山下走。
赵子英叮嘱的话都没说完,哭笑不得,也只能顺着风被推走,带着许红英二人辞庙下山。
赵氏族人因他的召集,有一部分正牵驴带马,聚集村口。
赵子英道:“世侄,太乙观是官家倚重的新国师。素日在民间风评也好,都说常普济民众,助人度厄,协助朝廷管理儒释道,系有道真修。前些日子更是帮助华将军脱身,不惜得罪黄相。你父母被太乙观带走,其中或有隐情。”
“因此上,我让族人兵分两路。一路沿着你家往玉京的方向去,探听太ῳ*Ɩ 乙观近日的动向。一路,我带十三妹等,与你主仆同行,先回你家宅之中,查探一番当时情形留下的痕迹。”
许红英感激涕零,忙向赵家人谢过。
赵子英道:“世侄不必客气。当年我族中蒙难,长辈都战死沙场。我年不过十四岁,带着同辈弟妹,历经艰险,从幽燕逃到了故京城。那时候,族里年纪最小的,被我抱在怀里,还只是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若非许大哥常常接济我们,嫂子时不时接过我弟妹照顾,岁月实在难熬。”
赵十三妹也爽快道:“红英侄女,你娘曾经亲口给我喂过食,换过衣,把我跟你一起照顾。我那时候还曾亲耳听到你哭呢!如今,许大哥跟嫂子有难,我们怎能坐视不理!”
一行人便出了村。一队赵家人往南走,玉京在临江府更往南。有一条大官路。太乙观若擒了人,往南回京,必经此路。
赵十三妹牵着两匹马,赵十五弟则弄来了一辆马车,自己充作车夫,请许红英二人上车,准备往西边,去许家南渡来的落脚地,临江府隔壁的望江府吉兴县。
十三妹扶许红英上了车,等高妈妈也坐好,她自己则翻身上马,骑马伴行。
赵子英则打马当先,在前引路。
这时,许红英才悄悄掀开窗帘,问伴在车旁的十三妹:“赵十三姑,山上的庙中,真住着‘赤霞龙女’吗?方才,庙里忽然有少女言语之声,言语间,赵世叔称对方是‘龙女’,吓了我一跳呵。难道有真神在此?”
赵子英待她诚如自家侄女,十分温和。但到底是初次见面的外男,龙女又是传说中的鬼神,刚刚在山上,许红英不敢、也不好意思细问。
便说了方才山上所见所闻。
赵十三妹,年过十八,跟着大哥赵子英读书习武,舞得一手好枪法。她裹头发、窄袖腰裙,长裤,打扮举止极利落。闻言,道:“当然是真神。我们山上的庙里,确实住着位龙女娘娘。”
她撇撇嘴:“虽然本领非凡,却嘴巴比鸭子还硬,又不通人情、招猫斗狗,顽皮可恼。”
开始,他们还是很崇敬这位赤霞龙女的。但是,慢慢相处下来,便发现,大哥当了这位龙女的庙祝,与其说是奉神,不如说,简直是又多了位令人操心的小妹妹。
听此言,许红英讶了一声:“啊,如果有真神在庙。那适才,我礼拜不诚,怕是得罪了龙女娘娘!”
赵十三妹却摆摆手:“莫怕,莫怕。虽顽皮可恼,赤霞小……咳,龙女不是个小气神,心肠其实……其实也挺好的。不会同你计较的。”
前几日,她哭了三天后,忽然门外来了她爱慕的男子,竟鼻青脸肿,来“向她道歉”。二人无言以对。
龙女的大老虎,则在远处鬼鬼祟祟地时而往这里看几眼,似乎在“监督”男子有无照样行事。
道什么歉!道他不喜欢自己的歉吗?难道还要强迫人家爱她不成?生怕旁人不知,她恋慕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