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善和蔼道:“秀丽,达者为师,你应唤它们猿师、鹤师。”
电、电视剧里也有什么大鸟大猴子教大侠武功的情节……她很有见识,不应当意外……
但李秀丽还是没忍住说:“可它们身上一点修为都没有,明明只是寻常畜生啊!我之前还在你们山上逮过这样的猿猴玩呢?它们能教我什么?”
话音刚落,她头顶挨了轻轻一叩。
姜善敲了她一下,嗔道:“没轻没重,什么‘畜生’?人家会生气的。学艺须尊师重道。”
她只一下轻叩。李秀丽体内的修为却骤然一闭,五境中恢复了一些的炁,霎时凝住不动。
不待她反应过来,姜善落下一句:“好了,好好跟着两位师傅学习。两位,这孩子就拜托给你们了。”
便飘然而去,眨眼消失在山林瀑布之后,声音最后一缕远远传来:“等你能削下猿师一缕毛,摘下鹤师一片羽,剑仙术便初步习会了。那时贫道再来——”
被突然固住全身元炁,只剩下身轻如烟霞这一身体自带特质的李秀丽霎时与猿猴、丹顶鹤面面相觑。
猿猴竟然朝她作了一个鬼脸。显然,真是为刚才的那声“畜生”而不高兴了。它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忽劈头盖脸抽向少女。
虽然炁暂时不能动用,以她如今青烟般的身法,仍可踩着风里的炁,御风而行,怕它这根树枝?
李秀丽十分自信,脚尖一点,速速往后退去。
熟料无论她后退抑或左右躲避,那根树枝仿佛铺天都是,从各个方位袭来。她额上便挨了一记。力道不大,却疼得慌,立时红了一道。
见她捂着额头,猿猴收回手,幸灾乐祸,手舞足蹈吱哇乱叫。
明明是猿啼,李秀丽这一刹竟然听懂了,它在说:让你抢我小猢狲的果子吃,顽童,该打!
好哇!你这死猴子!竟然公报私仇!
李秀丽挨了这一下,被没有修为的猿猴打了,本就觉得没面子,又听见它是公报私仇,顿时气性发作,当即也折了一根树枝,猛然抽了回去。
一下。树枝抽在了右侧的地上。猿猴蹦开了。
再一下。树枝抽在了左侧的地上。黑猿拉着藤蔓荡开了。
它还站在树上,对着她嘿嘿直笑,指了指自己额头的一撮金毛,大约是示意,有本事你来抽,来,照着这里抽,态度极嚣张。
今天不揍一顿这猴子,她不肯甘休!
仗着自己轻如烟霞,李秀丽丢掉树枝,取出蒲剑在手,一脚蹬上树梢,朝猿猴扑去。
猿猴当即又拉着藤蔓,在林中荡开。
一人一猿在山林中相逐。
山林茂密,她虽身体轻盈,却时不时为垂枝密杈所阻隔。
黑猿倒是畅行无阻,时不时从树的间隙里荡出,冷不丁将手里的树枝抽向她。
李秀丽没有一次能碰到它的猴毛,反而是黑猿每次出手,都精准地砸到了她。
她气得脸颊发红,当真上了头,在密林高山中不断掠过,紧追猴头不舍。越松林,过竹海,上槐树,攀悬崖。
一整日,到夕阳将落,李秀丽仍没有摸到半根猴毛。
她气咻咻,夜深亦不肯止。
孙雪却赶来,说是奉师命,请她回去吃素斋。便拉住了她,不知什么手段,在她手臂上的某条经络一按,李秀丽身上的炁又活泼起来。
她活动活动了手脚,还想再去夜中的林密深处,找那猿猴的麻烦。
孙雪劝阻:“李道友,师尊说,你封住修为,随意你怎么与两位师傅追打。但你若有半点修为在身,却要承强凌弱,欺辱两位师傅……却不大好。”
他委婉,只说“不大好”。
李秀丽止住步伐,朝林中看了一眼。那猴头,大约是什么异种,但被她追逐到夜晚,毕竟没有修为在身,后面虽然还能击中她,却明显有些疲态。
她如今灵炁恢复,却半点不觉得累。如果以她如今的状态去对付猴头,未必不能觑得时机报一箭之仇。
“算了。明天再收拾它。”李秀丽转过身,口中道:“我就不用半点炁,纯靠身法和剑术,也能把它额头上的金毛削秃。”
“今晚的素斋有什么?听说你们都辟谷?我不要餐风饮露。之前吃果子吃得腻了,也不要太清淡。”
自从入道后,其实修士的吃喝需求就大大降低了。
李秀丽在家中被养得很精细,到了大夏,身份卡拿的也是李家小姐。她从来不委屈自己。
就算被追杀,一路黑吃黑,也要好住好吃。
但同时,她兴致上来时,可以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埋伏鬼怪。御风而戏,也忘了吃喝。随手吃几个果子也罢,也可以很不讲究。
但到了太乙观,不知为何,她的讲究劲又上来了。像某种在安全地方,就开始舔舐打理毛发的小动物。
“红烧煎土豆、酸辣白菜。都下饭。”孙雪笑道:“此方人间的茱萸,还是不够劲头。辣椒是我们从别的人间携来的,香。洞明子师叔点化的皮人,手艺也不错。”
太乙观门人自己并不讲究吃喝穿戴。但照应李秀丽的一干事务上,孙雪都十分细心。还特意从洞明子师叔那里,找了这个擅长厨艺的傀儡来。
李秀丽眼睛一亮,立即把猴头抛到了脑后,跟着孙雪回转观中。
此时天色已晚,山间却不算黑。
一轮山月挂在天边,流银似的光撒了满山。
山下的潭水亮晶晶的,瀑布像浮光点点的星河落下。
凉爽松风满山坳,送来缥缈香气,似雪松的清新,又混着杜鹃花的甜芬。
沿着石阶而上时,抬头看去,便见太乙观中亮着光,一盏泛黄的灯笼系在桃花枝上,系灯的人居然是十三妹,笑着向他们招招手。
这素斋不只是她一个人吃,许家人、赵家兄妹都是凡人,要一同用餐。都等着她。
许是见她走得慢了,孙雪也停在石阶上,回过头等着她,手中不知何时也提了一盏灯,照亮他清眉,耐心没脾气得像电视剧里的什么好好兄长。
山月照银泉,清风吹野观,故人相候,缓缓归矣。
李秀丽吹拂着松风,照着山月,莫名地懒洋洋,心里对那猿猴的气劲,也霎时松了。心里有个声音悄悄对她说:太乙观也……不错?被她挥挥手驱散。
呸,太乙观真是阴险,居然试图腐蚀妨碍她仗剑天涯!
不过,酸辣白菜还是要吃的。
过观门时,三人中修为最高的李秀丽忽然耳朵一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回过头去看,又是月夜里朦朦的山林。
十三妹问:“怎么了?饭菜都要冷了。”
李秀丽便没注意,转过身,奔她的斋菜去了。
次日,姜善再至,果然同样是固住她炁的使用,才让她自去同猿猴、丹顶鹤学艺。
李秀丽昨日对那猴头的气,本来已经消了几分。熟料它又挑衅,这次是用泥巴扔了她的裙子。
新仇旧恨,她当即再次追了上去。
但追逐久了,一人一猿在山林里,却有了些玩闹的意思。
猿猴左荡右别,山林是生它养它的地方,它在其中,荡藤攀树,怡然自乐,周身毛发被风吹得微微拂起,态拟逍遥仙,灵巧乃天然,不与匠心同。
李秀丽一剑刺出,猿攀藤而扭,藤转一周,似盘旋她而绕的风,自然而然转到了她身后。
她却险些收不住剑,撞到一棵大树上。
李秀丽绣花鞋一蹬,扭身再刺。
猿拉着一根树的长枝,反身从枝枝叶叶重重叠叠的小空洞中,荡向树上方。
她追上去,头脸当即被密麻繁茂的枝叶一阻,衣服被树枝一勾。
她转身劈散了这些枝叶,猿猴却已经走得远了。
如此再三,李秀丽十分烦躁:这山林之中,为什么树木这么繁茂,有这么多枝枝叶叶?稍不注意,就阻碍她的去剑,勾缠她的衣裙头发。一会撞到树,一会被树枝弹,一会簌簌落叶看不清。
反而那猿猴,在林中腾挪旋转,丝毫不愁阻碍,甚至借着落花落叶、枝叶的缝隙,冷不丁地就斜里身伸出一枝,往她头上一敲。
就算她鼓了一口气,也被森林中数不清的繁琐搅得愈加心烦气躁。
正此时,猿又从上方的枝叶之间,探身而出,拽得漫天落叶而下。
落叶纷纷中,遮蔽了她的视线。她迷失又困顿。
正此时,不知不觉,却喉尖一凉,一柄剑抵住了她的喉咙。
落叶尽了,原来是猿猴,猿臂一转,拿着树枝,在她喉咙上搔了搔。
李秀丽与猴头四目相对。
她没有立即动手。猴头也只是无辜地眨了眨黑眼睛,吱吱叫着,丢开了这跟树枝,随手再折了一枝。
李秀丽却知道,如果这真是一把剑,她的生死早就在人家的一念之间了。
刹那,她有些泄气,扔下蒲剑,也懒得理这猴头,向后一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向天看去。横枝斜叶,犬牙参差,隐约可见天光漏下。
猿猴捡起树枝,在她脸上戳了戳,李秀丽挥手拍开,只说:“我输了行了吧。”
猴头也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她以为猴头走了。却有一条湿漉漉的大舌头往她脸颊上一舔……她睁开眼跳起来:“你别太过分啊!”
眼睛一睁,她一怔。舔她的是一头母鹿。一头刚生下来不久,颤颤巍巍的小鹿,则正跪在母亲身边,好奇地看着她。
母鹿便亲热地侧过头,又去舔小鹿的胎毛,它温柔的大黑眼睛,像人般泛着慈爱的光彩。
小鹿把头埋在母亲怀中,哟哟直叫。
恍惚间,李秀丽像是看到了一对母子。年轻的母亲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亲吻着孩儿的脸颊。
这时,左侧又传来声响。一只黑熊打着呵欠走出来。
鹿母子吓了一跳,母鹿本欲逃离,小鹿却摔了一跤,起不来身。
母鹿顿住不走,护在小鹿身前。哀哀朝黑熊拜下,甚至衔了一口果子,小心地推给黑熊,像是人在乞求。
黑熊没有靠近,只是贪婪地看了一眼小鹿,又忌讳地看了一眼李秀丽,大摇大摆地走了。它走路的姿势人模人样,简直像个流氓大汉。
然后,李秀丽身边的动物来来去去,各种各样,都没停过。
她莫名其妙。
直到最后,一对兔子走后,才现出了个猿猴的身影,笑嘻嘻的,原来是它手里拿着树枝在驱赶动物。
最后,猿猴走到李秀丽跟前,忽然树枝朝她心口一指,然后盖住自己眼睛。又举起手,指了指她的眼睛。
干嘛?什么意思?
猴头朝她挤挤眼,然后做出一副瞎子的模样,在原地摸索几下,又指着她嘎嘎吱吱地笑。
李秀丽这下看懂了。好啊,这猴头骂她!骂她眼盲心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