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异之景出现,而岸上的所有人,将头更低。
噗通,孙老爷和巫师、神婆、看守李秀丽的八个李家人,也纷纷跪倒在祭台边。
神婆低着头,语气却狂热:“请诸位娘娘,饮下合卺酒,入水府,成神婚。”
新娘们已被这三日折磨得不轻,见此情景,眼神呆滞迷离,逐次上前,将那二十四杯酒各自拿起。
李秀丽也拿了一杯酒。
神婆说:“神主珍爱李三小姐,请您先饮合卺酒,入水府,首婚之义,当居正位。”
河神渐渐已不看其他任何新娘,只专注地在崖下凝望着李秀丽,与寻常男子相比,略大的眼睛,痴痴地,似有恨不能将她含在口中爱怜的深情。
看她将酒杯,一寸、一寸抬起,渐至唇边……
哗。灌了药的酒,泼了神婆满头满脸。
李秀丽说:“莱河是内陆河。长出珊瑚,好奇怪啊。”
她提着裙子,转身就往山下跑!
跑时,还不忘随手捞了那盖着红布的笼子,将那水府的奇异场景抛在身后。
跪下的李府八人猝不及防,竟被她跑出了包围圈。
他们又惊又怒,想要爬起来,但那涟漪还在不断地从莱河中扩散,他们一样头晕目眩,刚爬起来,就又跌倒在地,无法追击。
但比他们更急的是莱河中的河神。
眼看着到手的、三十年来最中意的“新娘”竟然跑了,它再也忍耐不住,一个扑腾,从莱河中跳出。
而在它从莱河中跳出的一霎,玉冠银衣的俊秀男子如泡沫幻影,消失无踪,竟现了真身。
一条房子般高大臃肿的鱼,浑身鳞片间挂着水草,水草间偶落几个惨白的骷髅头,似是女子的。
看品种,大约是鲤鱼。但它的鳍,已经全部变成了人手和人脚,插在滑腻的鱼身上。
这长着人手人脚的大鱼,直接从河中爬上了岸,它不太熟练,一种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飞快地往山上爬去。
夹杂着腥臭的水汽喷涌,山上阻拦它的树木,都直接被鳞铁撞断或者削断,鱼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锁定并逼近了李秀丽。
李秀丽的这具身体,完全模拟了李小姐。很快就越来越喘,逐渐跑不动了。
鱼越来越近。
那似人眼又似鱼眼的眼珠里的血丝清晰可见,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它腮下的血肉中,似有一个与人无异的肺,正在开始一张一合,供给着它的呼吸。
含痰般的声音:【好香……好浓……你身上的……炁,好浓……爱……好香……】
喘得跟破气的风箱一样,那孱弱的人类女子跑不动了。
她站定在一片狼藉的山林,四周是被鱼碾倒的树,抬起脸来:“我真的有这么香?”
“香到,你果然上岸来,送死。”
盖着笼子的红布早就不知所踪。笼中本是杂色的野猫,身上斑驳的颜色,逐渐褪去。
笼子里,坐了一只黑猫。
生着三十年来不散的病,虬结了二十年来不消的恨,唯有一点幽绿的火般双眸不散,从冥府,一直烧到再返人间。
第012章
笼门自开,黑猫一跃而出,轻巧地落在了少女新娘的跟前。
巨鱼的躯体高比绣楼,而黑猫甚至还没有少女的小腿高。
看到黑猫的一霎,生着人手人脚的巨鱼却手脚并用ῳ*Ɩ ,往后退了好几米,激起一片烟尘,浑身金铁般的鳞片怒张。
但它没有像以往那样,听见猫叫就扭身而逃。
带血丝的鱼眼几乎黏在了少女身上,像在注视着自己还是小鱼时,在水下吃过的美味虫类,一分一秒都不愿转开。黑洞般的口张着,涎水如雨,流之不禁,滴答得一片腥臭。
少女周身环绕着充满爱意的“炁”,浓郁得几乎将她淹没。
这样的爱,在死亡面前会滋生出多少的忧怖?
它宁与黑猫对峙,也不愿意放过这个祭品。
鱼眼中早已映出昔日死敌的虚弱。
没有当年可供栖身的柳枝。附身的这只野猫,身上的毛色一会儿透出花色,一会又变回玄黑,闪闪烁烁,来回变换。
在现世之中,这就是不稳定的象征,代表着实力大降。
而此近莱河,鲤鱼随时可以奔逃下山,重新入河。
一旦它逃回莱河,野猫的肉身是凡胎,无法继续追入水中。而死敌如果以虚无的真身进入河底的另一重境内,自己占据地利,也更有优势。
用简单的大脑略作思考,巨鱼张开大口,不顾黑猫,直扑少女!
“喵——”银光一闪,黑猫亮出利爪,几下就跳到了鱼头上,肉垫轻巧地避开锋锐鳞片,猫爪戳向鱼目。
巨鱼吃痛,在地上翻滚,碾断更多树木,激起遍地飞叶与飞尘。
最后实在无法忍受,竟人立而起,笨拙地用原是鳍的手,去抓在它身上作乱的猫。
但猫在它身上跳格子一般跳来跳去,动作比跳蚤还要灵活,连毛发都没被鳞片割断多少。
趁此之际,少女早就跑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只是她始终未曾真正离开,一直远远看着猫与鱼相斗。
而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个对“河神”来说无法拒绝的诱惑源,让它忍下了奔逃的念头。
几乎有若实质的炁,源源不断散发着堪比蜜糖的香甜气息。
只要吃下她,便已抵过它这三十年的修行!
鱼妖的双眼已被猫攻击得无法视物,刺痛不已。而鼻中还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女的香气。
它发了狂,狠下心,张开大嘴,喷出湿润的水汽,成云组雾,一圈一圈,向左右四散开。
缭绕的云雾中,冉冉升起轮“明月”。似微缩的月升云海之景。不远处,山脚下的莱河猛起滔天之浪,足有数丈之高。
“明月”放光,光之所及,都有蒙纱感。
天上的太阳黯淡了。李秀丽听到了涛声。
她猛地抬头,发现天空竟变成了水底,太阳被“明月”取代,悬在碧波之中,照得水流透亮如银,大片鱼群在波中摆尾而游,身侧的山林变成了摆荡的水草。
而石城和岸上的人们都不知何处去了。
刚刚在河底看到的水晶宫,此时,近在咫尺。
甚至能看清那些阶前俊男美女们服饰上的花纹,看清他们青白的脸,咧到眼角的嘴,脸上的片片鳞。
原本被黑猫攻击得左支右绌的巨鱼,重又化为玉冠银衣的河神,就站在水府之前,双目流血,脸上遍布爪挠的血痕。
受此伤,他先是暴怒:“费我十年之功!看我将你彻底湮灭!”
黑猫落地,浑身炸毛,喉咙中发出威胁的声音。
但在这仿佛蒙了一层纱的世界之中,黑猫周身的毛发开始根根扭曲,最终,它被迫脱离了凡猫的躯体,变成了一团不断运动着的黑气。一张张青白色的女面,长发乱舞,在黑气团中闪现。她们腐烂的脸或被啃了一半,或被啃掉了下半张,发出或者悲苦、或凄厉、或痛极的惨嚎、哭叫声:
“母亲,救我……”
“父亲,帮帮我……”
“我好痛……”
“不要吃我……”
但这团黑气并不凝实,甚至不断在逸散。维持其不彻底散去的,是黑气正中两团幽绿色的火焰,与猫形的眸子一样的明亮。
这才是“猫”的真身,也是逃出枉死城的复仇之物。
见此情景,河神眼睛一亮,顿改主意。
“你与我作对二十年,原来是这样的东西。”它不怀好意地说:“还是将你吃了罢。你们生前供我修行,死后也可补足我消耗掉的炁。”
“与我的爱妃加在一起,正好助我真正迈入修行之路,修得人身。”
它伸出手,向前一指,四周就开始剧烈动荡,凭空凝出水牢笼来,砰地一下,将“猫”死死罩住。黑气无论怎么冲撞,都冲不出水笼。
河神这才转过头,精准地看向了站在那的少女。
她似乎被这一切吓坏了,一动不动,神情呆滞。
它露出了一个笑,似人,但弧度僵硬,向她一步一步走去:“爱妃,你跑什么?人吃鱼,天经地义。鱼吃人,便也天经地义。”
“你骨头生得好。等我将你的炁与血肉都吃干净,必定同我其他的爱妃一样,将你的头骨用悬挂在水草间,装饰在鳞片上。就像,你们人,会用鱼骨制作一些首饰那样。”
为了防止这处处出鱼意料的新娘再反抗,它一边柔声说话,一边却从口中轻吐烟雾。
那烟雾四散开来,和着波光,涌入少女口鼻间,将为她编造出许多的迷梦。
一步、两步、三步……离少女只有咫尺之遥。
“河神”的头部忽然变成了鱼头,偌大的头顶在相对渺小的人身上,张开大口,深深一吸,少女周身浓郁的“炁”已经有一部分率先被吸入鱼口。
随后一口锯齿,咬向少女的脖颈!
“硌”——
锯齿穿透硬物,令人牙酸的声音。
鱼口咬在了一柄木剑上。
木剑新削,连毛刺都没剃干净。
执剑的少年猛然一拳垂在了鱼头的大眼珠上,趁它吃痛倒退,向下一拨,拔出了木剑。
将少女往身后一推,他取代了她的身位,在地上一蹬,持剑就刺向鱼头腮下的某个位置!
少年的速度奇快,力量也大,这一下冲来,宛如炮弹,木剑猛地穿过腮下的洞,扎向鱼类本不会长的肺!
“铛——”
明明是木剑,明明是血肉之肺。
但当木剑扎到肺上,却发出了铁器击打金石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