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女冠笑道:“欸?你这话岂不是将小师姐、三师兄也骂进去了?他们守在玉京,扮了这么久太乙魔宗弟子,还不是功亏一篑?”
狄人贵族立刻住了口,轻批自己脸颊:“是师弟失言、失言。伏击都已尽力,怪只怪,冒出个狂徒李秀丽,横插一手,徒增这诸多变数,毁废多少计划。”
按他们的计划,擒许家人,一家凡夫俗子,手到擒来。
谁料冒出个“赤霞龙女”李秀丽。先是通过幽世重伤四弟,又横插一手,毁损了沿江的“芯”,且因她带来的一系列变故,导致孙雪提前发觉不对,拼死把许家人送出了太乙观。导致华武兴父子现在没有进京,未入瓮中,在外带兵,串联旧部、同僚,给前线狄军带来了数不尽的麻烦与威胁。
如今许家三口被深藏在华家军中,想下手,千难万难。
更不要提她先是闯万寿龙宫,夺走了至关重要百神之炁。而百神之炁,这是祭炼传国玉玺的关键之一。
随后又孤身渡江,捣毁了大江洞天,害得狄军谋划已久的三阵之中的“江”,直接作废。这可是整整一个水军的力量啊!
对李秀丽此子,狄人上上下下都恨得咬牙切齿。
狄人贵族深叹一气:“所幸,旁的,都可以重新起,重新找。传国玉玺依旧在我们,优势便在我们这里,虽小师姐丢了百神之炁,但百神的本体已经被关住了,养些时日,便可把剩下的炁取完,勉强也够用。”
他居高临下,俯瞰九重佛寺下,那些逐渐聚集的寿阳“百姓”。
心想:待本王将寿阳等分南河中流的城市,这片土地上的数百万周室百姓,彻底腾换、转变为我狄人部众,再取其炁,灌入玉玺之中。
哈哈,这些百姓,既是华夏之“人”,又是坚决降我狄洲之部,它们的炁,借由玉玺再输入社稷图中,可谓是污染社稷图、同化大周的上佳之药。
毕竟,社稷图只辨万民之炁,而炁由人之情感、精神、记忆等汇聚所化。这些“人”既有原本的记忆、情感、知识等等……又如何不算大周之民呢?
既然是大周之民,坚决要混同狄州与大周,那依从大周百姓精神与文明而存的社稷图,又凭什么抵抗狄洲的合并呢?
哈哈哈!狄人贵族渐渐又愉快起来。深觉自己与灵芝庵合作是一步绝妙的棋。
待到那时,不但父皇必将记他一功。地煞观里,也必有他一份辛劳!
他在心中算盘打得不停,充满恶意的心炁散发出去。忽然,他精神一刺,似乎被什么给盯了一眼,立刻低头看去。
只看到灵芝庵嵌入的山体,被白雪覆盖,银装一片。
陆续有些动物,如黄鼠狼、狐狸之类的小体型,藏在枯枝、石头后,伏在雪里,鬼鬼祟祟,有些贪婪渴望地看着山下。有些悲哀又无力地凝望着那些聚集的“百姓“。
都是些废物点心。狄人贵族眉头一皱。灵芝庵给了它们这么大的机会,去取代寿阳民众。可惜总有些不中用的东西,没能化人成功。
就算化人成功的当中,也有些蠢货,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没有缴尽凡人手中的书籍,让有些变成了野兽却还残有自我的寿阳人,给逃进了山林藏起。不过,都只是散兵游勇,仗着体格较小便于躲藏才逃出来的,不足为惧。
就算其中有怨恨他和灵芝庵的,已经变成野兽的他们,徒有爪牙,“人”只要设下陷阱,拿起弓、刀,穿上甲胄等,随时可以将这些余孽剥皮楦草。
“三王子在看什么?”女冠注意到他的分心,九十度地歪了歪头,然后脑袋在脖子上旋转一周,环视山林后,在某处微微一顿,又转回来:“没什么有特别之炁的东西呀。只有个狐狸的皮毛,在雪里红得像火,好漂亮。”
“师姐,莫唤我三王子,我已经是师门的记名弟子了。”狄人贵族笑道:“确实没什么,大约只是可笑至极,但微不足道的‘怨恨’而已。”
他顺着女冠停顿的方向看了一眼,善解人意:“不过,这狐狸倒当真挺鲜亮的。师姐如果喜欢,待到大法会结束,我命人围山,专门捕了那只狐狸,剥皮给您做围脖。”
“要先分辨啦。真狐狸的皮毛,不要。它们太可怜了,被人杀得都没剩几只了。”女冠笑嘻嘻,语气飘忽轻快:“但人太多了,世上少一个人,宇宙就轻松一分呢。如果是人变的狐狸,那我要做成披肩的款式,不要围脖哦。”
说着,她扭曲的眉毛、东倒西歪的眼睛又转了转,拍着手:“时辰,时辰,到了。”
此时,佛寺中的钟声无敲自响,一连响了九下。
比丘尼们停止礼赞,站了起来,潮水般退开。
她们身后,被带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或孩童,或动物幼崽。每一张稚嫩的脸上,俱带着满足,红扑扑的,或绒毛光亮的,都穿着厚实衣裳,体型圆润,看起来被养得精心极了。一点恐惧也没有,好奇地四下打量。
狗儿、旅店店主藏起来的孩童,皆在其中。
一个在众灰衣里,年龄最青春的,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比丘尼环顾一圈:“本次参与晋升的外来孩童、以及寿阳的,残有‘人类’痕迹的幼崽,都在这里了?”
其他比丘尼皆合掌:“是。尽在此处。”
于是,少年比丘尼走到大钟前,取起锤子,咚——敲了第十下。
这一霎,九重佛寺中,每一层中端坐的鬼童,同时睁开了眼睛,原本的满面欢喜,同时转为了泫然欲泣,仿佛渴求着什么般的悲苦。
寿阳县的“百姓”呼啦啦,所有人齐齐拜下,无论贫富,头皆虔诚地叩到了泥土上:“恭迎灵芝圣母—ῳ*Ɩ —”
雪中的赤狐甩了甩脑袋,忽略掉耳边被诵世天书自动收集来的狄人心声,摁住听见狄人心声时狂冒的杀性和火气,眼睛眨也不眨,盯着某个虚无的方向。
在骤然浓郁到不正常的炁中,以每个寿阳“人”为节点的洞天,显化于明面。幽世升到了阳世之上。
某个庞然大物,随着幽世,缓缓浮出了人间。
一尊,高比山岳的巨像。女容。
线条婉转的眉目,朱唇乌发,从头披着白色轻纱,戴纠缠着骷髅、万花、宝石的冠,袒着四对胸脯,垂着九条手臂,却毫无欲与色,更不显怪异,只有圣洁美丽。两只酥足,踏着莲花。
祂逐渐出现在了九重大殿之上。
无数香音舞乐之神,光影浮荡,为祂撒下鲜花,唱着梵音。
祂垂下的九条手臂,延长,延长,垂到了每一层鬼童跟前,轻轻抚摸着祂们的脸颊。
鬼童们却张开利齿,将那手掌连带手指咬住。吮吸。像终于能吸食婴孩时的养汁。但一无所得,便面露依恋,又悲苦嚎啕之色愈重,愈有哭泣之态。
于是,这尊高比山岳的像,便微笑,从这些口中取出手掌。
祂的手掌向每一层摊开。
所有的比丘尼,便与祂同时露出了如出一辙的微笑,千百人,一齐仰面看着鬼童们,温柔极了。
祂狗儿怯怯地躲在那个将她带入佛寺,如珠似宝般照顾了她半日的青年比丘尼身后,不敢看那出现在半空的“灵芝圣母”,只揪着灰色的袍角不放。
却被笑意温柔的比丘尼推了一推,慈悯道:“去罢。狗儿,你将摆脱种种辛劳,晋升到无忧无虑的世界了。”
“去罢,到祂的掌中去。”
狗儿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
坐到了灵芝圣母伸出的其中一个手掌上。
那手掌,是柔软的、温暖的,像,像残存的记忆中,那个女子抚摸她脸颊时的温度。
但那么大,坐了一个狗儿,还有其他小孩子,依旧没坐满。
狗儿坐在侧边,看待那只手掌上刻着一行工整的字。
她摸索着,断断续续的记忆又冒了出来,喃喃地、不解地念道:
“公司出品……一百九十三号……人形……可移动式……生物原料……转换炉?”
她疑惑不解时,忽然,雪中似乎闪了一下光。
所有比丘尼的笑意同时冻住在脸上。
噗通。
九只手掌齐根断裂。所有孩童从手掌滚了下来,有些七晕八素。
一只赤狐咬住了飞回嘴边的剑丸。
火般的皮毛,化回了在雪中如同红霞般的裙裾。
珍珠串璎珞的网状禁步飞旋乃止。
少女仰起脸,眉尾天然柔情万种地低去,眼波粼粼比春波,脸颊的线条也是圆融的。无一处强硬,无一处尖锐。
她貌似庙中观音女,垂目时,应当怜情爱意生。
对上那同样悲悯的高大菩萨像。
一大一小两张风格相似的面孔,一上一下。对望。
形貌像少女观音的鹅蛋脸儿,却说:
“狗屎,什么鬼东西。”
她偏偏头:“杀了。”
字句又短又强硬,锐得令人生厌。
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时,她再次腾空而起,剑锋直指,银芒直削“灵芝圣母”的头颅!
第157章
天地素白,九重佛寺前,一座高比山岳的踏莲像,灵芝圣母。
民众尽伏拜。直到“他们”听见孩童们尖利惊恐的叫声。
抬头的一霎,银芒闪闪,冲开漫空雪花。
红衣少女横空出世,剑劈神圣!
“灵芝圣母”尚未动作,九重佛寺中的每一个高大鬼童都从莲座上扑了出来。祂们尖叫:【休伤天母!】
这些散发着浓郁尸臭,貌如童子,但个个狰狞诡谲的“佛子”,霎时悬空而立,姿态各异,包围了红衣少女。
同一瞬间,浮笼着寿阳城的洞天,剧烈异变。
所有“寿阳人”齐齐闷哼一声,面容瞬间枯败干瘪下去,皮包着骨头,色如金纸。“他们”肉身中的元炁,被抽出了大半,源源不断涌入九个鬼童身体。
大鬼童仰天尖啸,方才还算是黄昏时分,留有白日亮度的天色,似被墨泼,倏尔化为浓稠黑夜。
天地黑暗。
二鬼童张开大口,嘴部不断变大、变大,从祂的口中爬出数不清的骷髅、恶鬼、幽魂。
莹莹幽绿的万鬼在黑暗中飞荡、尖笑、环绕。
三鬼童吐出无数毒液,毒液落下时,“寿阳人”被“物尽其用”,有的变成了浑身冒着滋滋烟气的毒疮,眼如红轮,山岳大小的癞蛤蟆。
有的变作一只长了密密麻麻头颅,流着涎水,舌头上长满人脸,象般大小的恶犬。
还有的膨胀为首尾相连的巨蟒。也有长出一头蛇发,数百细小蛇头眼睛里闪着奇诡彩光……
大量诡异的怪物,接二连三出现在地上。
四鬼童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都往外喷射着彩屑。空气中已经飘满了晶亮的、五颜六色的粉尘。黑夜似乎也长出了病变般的迷幻。
骷髅沾上这些彩屑,坚实的骨骼爬上腐朽的霉斑;恶鬼、幽灵被落了晶亮粉尘,定格凝固在死去那一刻的神态,骤然扭曲得更加痛苦,有的脸上长出痘印,有的肚腹急速鼓起,有的哗哗呕吐,吐出大量血沫。似乎人世间的无量恶疾,俱在它们躯体上重演。
五鬼童吹出长风,芬芳至极的薰风,夹带着许多泡泡,每一个泡泡里都上演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
稍嗅到一缕风,沾到一个泡泡,怪物们就生出浓郁睡意,不少噗地倒在地上。
六鬼童躯体上泛起片片鳞,黯夜中,泛起波涛咆哮之声,四周隐有摇晃、滞重感,无穷水波从冥冥而至,人间转瞬如沧海。海涛中,似有一只又一只看不见的手,准备将生人拖曳到水底。
其余七、八、九鬼童亦各有操纵树木、动地之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