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们自己有啊。”
说到这里,李秀丽已经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拍掌叫好!
寿阳人变成野兽的外型,已经不能逆转。但他们可以修行,再由兽化人!
并且,他们能人言,有灵智,修行的速度,只会比真正的野兽要轻松上不知多少倍!
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
但转念一想,她又皱眉:“只是入道太难了,修行不易。”
她自己进入“游戏”至今没满一年,就有接近炼炁化神的修为,却是一有“道种”公司的手笔,明确指出“仙缘”,二有论坛上大佬的指点帮助,三有诵世天书辅助,四有多番奇遇。
就算这样,当初她为了获得“仙缘”,杀死“河神”,也是顶冒了很大的风险。
而寿阳百姓都是生在大周古代的普通凡人,如果让他们自己去修行的话,要多少年,才能够从兽身变回人呢?
像大夏的枯松老和尚,他一辈子积德行善,结交善缘,到老态龙钟的时候,才勉强迈入了炼精化炁初阶。
再比如黄眉,它也不是纯粹的野狐,亦曾得青丘教诲,就这样还修行了九十多年,也没突破炼精化炁中阶,甚至没有办法完全变成人身。
就算是寿阳百姓远比真正的兽类修行容易,又要多久才能修成人形?
如果修行一辈子,兢兢业业积累元炁,到死都只是在入道边缘,卡在炼精化炁的开始,那么,他们岂不还是一辈子都是兽类之躯在生活吗?这样跟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看出她的想法,白贞贞笑道:“李娘子,你可曾见过那些致使生灵扭曲异变的洞天?”
李秀丽说:“当然见过。有的临时溢出区,人可以变狐狸,也可以变作姑获鸟。”
白贞贞:“洞天当中,人可以变成狐狸,变成鸟,鬼魂也可以正大光明的存在。那飞禽走兽为什么不可ῳ*Ɩ 用人的外貌生活呢?”
“洞天的存在,既有因恶而成,亦有因善而开,庇护一方的。无非看这洞天是因何而成,为谁所掌控。”
白贞贞摇头晃脑:“李娘子。洞天平时不显,覆盖在寿阳县城上。这些百姓如果得洞天之主庇佑,得以变幻形貌。那他们生活在寿阳县,虽然肉身实质还是畸变兽类的模样,但只要洞天一日不破,外表举止都与正常人无异。”
“就算死后会露出真身,就算子孙无法与别的城池里真正的凡人通婚,但时下的百姓,除非大乱世,本就不离乡土,都是左邻右舍结亲。百年之后,俱是一抔黄土。在这世上的绝大部分时候,有人之外貌,亦有人之实在,如人生活,行人之道德、伦理,养生丧死。名实俱在,何处非人哉?”
“如此,非要计较肉身实在者,便奋力一搏求自渡,修行百年,再得真正人形。而修行不成者,亦可人身而活,烟火人间。”
听到这里,吕岩先忍不住叫好了:“白娘子这番名实之辩,颇有师祖之风!”
李秀丽听得愣住了,还能这么玩!细一思索,又确实可行。
当初猪九戒在杏花村内,不就是这么玩的?
杏花村归属它一日,它就借杏花村的洞天,披着田鼠皮,甚至能使用这身皮子的神通,三十多年未曾被识破。
它一头野猪可以鼠貌而活,寿阳百姓怎么就不能在洞天内,人貌而生?
其他寿阳百姓听了白贞贞的话,也生起了希冀之盼。
“如果是这样,他们可以选一个大周的修行者供奉,以形成新的寿阳洞天。”李秀丽说:“不过,要精挑细选。”
白贞贞恳切道:“李娘子,何必舍近求远?我们都蒙您的大恩大德,七情之炁与您联系稳固。我们愿供奉您,为您立庙建祠。请您任寿阳洞天之主。”
红衣少女干脆利落地说:“我不行。”
她并不是没有自信,但她要保大周人族。一向自我任性的李秀丽,不自觉地、少有地,认真又严肃地思索现实:“我可以当。但一旦我接管了寿阳,你们变成我的信徒,那整个寿阳会成为仙朝乃至地煞观的眼中钉之一。现在江北都在狄人的管治下,唯独一个寿阳钉子样在这里,狄国一定会再次大军来犯。这一次,会是实打实的大军压境。我可以破洞天,杀妖魔,但阳世之中肉身凡胎的真正凡人大军,就算是练炁化神修士,也没有办法一力碾压。”
到时候,反而是她连累了寿阳百姓。
白贞贞叹道:“那人选就难找了。狄人三王子死在这里,灵芝庵分庵在这里破灭。他们是一定会来重新探查的。如果发现寿阳有了新洞天,百姓变回了人貌,那一定会迁怒洞天之主。像我这等浅薄修为,没有什么神通法力的,别说地煞观、灵芝庵了,狄人中的巫师一流,也不是我所能抵抗。”
“如今天下的修士,大多数都是仙朝中人,早就跟着逃回幽世去了,已经放弃了大周。剩下的散修……北方的,要么被狄人、地煞观所杀,要么降了地煞观。南方的,百神是最成气候的,听说已经都被抓了。”
李秀丽抓了抓头发,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忽然叫道:“啊!何必非要找个单独的寿阳洞天之主!”
她飞扬眉宇:“这世上还有一个洞天。寻常的洞天。可能还有破坏阳世稳定的嫌疑。但是,大周之中,本来就有一个长期存在。甚至覆盖着整个大周的洞天啊!”
白贞贞是半路出家,散修,也不过修行了十年多,常识略少。但她是本地土著,对这个洞天自然也是熟悉的。
原本的大周,确实覆盖着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笼罩九州的洞天,“山河社稷图”!
在周室尚且居于中原时,幽官体系没有覆灭时,山河社稷图覆盖大周全境。这是仙朝的特色,凡疆域所至,皆为洞天。
李秀丽笑道:“等把狄人收拾了,重启大周的社稷图,到时候,无非是掌图者,在整个社稷图里稍微调拨一下,单独为寿阳县和其他被灵芝庵祸害的地方,调整洞天显化的程度。也省得再为其他修士造庙立祠,供奉香火的麻烦。”
只要老百姓正常地交税、生活,即可。不必再供淫祠。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仙朝幽官体系的好处之一。更是社稷图的宝贝之处。
有社稷图覆盖疆域,便可以将大江南北的幽世,统一调拨。
仙朝把继承自通天教的社稷图本体藏得极深,也是为了避免其他势力无孔不入的垂涎。
白贞贞道:“李娘子所说是顶顶好的主意。只可惜,我被囚困灵芝庵时,听到过她们跟狄人的密会。您或许不知道,宋家无能,周室倾颓,如今社稷图的开启办法,已经落入了狄人手里。唉,到时候,本来用以同九州、一四海的社稷图,只怕反而变成狄人合并本表人间的工具。”
李秀丽当然知道。玉玺还是她变相“送”到狄国手里的!
“没关系。会拿回来的。”她字字句句,十分笃定。心里想,我会亲手拿回来。踩着那群王八蛋的脑袋,亲手拿回来。
白贞贞并不知道她北上的真正原由,只以为李秀丽是在安慰自己跟寿阳百姓。狄国铁骑压境,地煞观势力滔天,治下有不少灵芝庵这样的恐怖东西。
李秀丽破灭了寿阳之地的灵芝庵洞天,灭了灵芝圣母分神,又逼走了地煞观弟子。
但这里本就是刚被狄人占领的区域,地煞观和灵芝庵在这里的洞天本来就不稳固,派出来的也是新铸造不久的一百九十三号和修为较为低下的弟子。
就算这位龙女剑法通玄,龙身浩浩,能破灭大江洞天,能破灭寿阳洞天,难道还能势如破竹,一路杀到狄国核心区域?
那里可不是远离狄国中心的大江洞天,也不是新收伏不久的寿阳。
狄国的核心区域,有九十九重洞天包围,铁桶般,灵芝庵、偃师、星君等地煞观旗下数一数二的存在,在本表的分部,都设在那里。可谓神鬼不敢近。
就算有这样的大能,但一人之力,终归有限。
就算救了本表,大周所有百姓的感激,加起来,能给对方的权势、修为,也不及地煞观给出的三瓜两枣多。
而如果在本表得罪死了地煞观,地煞观治下无量世界的追杀,可是近乎无限的。
如今修行者,多修阴神,保自身才是第一要务。
谁人敢冒这样的风险,只为了区区一个人间,去得罪统治不知多少狄洲的地煞观?
岂不见连仙朝自己都放弃了大周?甚至,听说,连仅剩的阳神门派之一的太乙宗,在此的分观,都投靠了狄人……
白蛇在吕岩的脖子上转了转,心中酸楚,但不忍辩驳少女的好意,便勉强笑道:“无论后续开不开新洞天,又或者是真的能驱逐狄洲,社稷图被大周人族重新掌握、开启,总有一样前置工作要完成。”
白蛇看向仍旧沉默,麻木又显得呆滞、懵懵懂懂的寿阳百姓。
叹了口气:“至少,要先把大家的‘魂魄’重新变回人形。”
“无论以后肉身能不能重新修炼成人,如果‘魂魄’不能变回人形,就算肉身是人的模样,举止行为,也同于牲畜,既无人的尊严,少道德,缺伦理,损文明,永远卑下。”
“魂魄”是幽世之中,人对映的“现象”的别称。是一种通俗的、比喻般的叫法。
凡人之精神,都在幽世有对应、对照的,元炁凝结的现象。因为对照的现象,可以从里到外,将一个人从肉身到思想,分毫不漏地反映出来。宛如“三魂六魄”。
听到白蛇的话,李秀丽立即运转鱼龙变中的“鱼”的本事,凝炁于目,定睛朝寿阳民众看去。
当即穿透了阳世,看到了众人的“魂魄”。
一看之下,险些眉头打了死结:“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的幽世现象也变成了人不人,兽不兽的样子?”
白贞贞苦笑着把吕岩听到过的那个故事,向她简洁地讲了一遍。
“李娘子,当时寿阳百姓在灵芝庵的诱导下,‘自愿’交换奉献了所有大周文明的相关‘知识’,从千万年形成的、约定俗成,有利于族群繁衍的伦理道德,到积累的社会上的所有知识、劳动技巧,乃至个人经验,甚至,连自尊都被取走了。”
“灵芝庵主导的寿阳洞天虽破,但只是基本的智识灵性回归,其他被夺走的,大部分仍未回归。”
李秀丽听得毛骨悚然:“傻不傻啊你们,这样的东西都愿意交换、奉献?”
不少人都低下了头。他们被近在眼前的利益所蒙蔽,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拿出去的东西有多珍贵。或许,也有察觉不对的,但是想着及时止损就好。
只是现成的、立刻到手的东西拿上了瘾,等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
白蛇叹道:“如果不能取回这些,把幽世的模样变回人形,我们之前说的‘修炼’、‘洞天’,都是虚的。大家修炼的难度,不会低于真正的野兽。”
李秀丽拧着眉:“去把外面躺着的那些宰了,这些东西能取回来吗?”
她说的是城外躺的野兽变化的“寿阳人”。
白蛇摇了摇头:“粗暴的杀戮,不够。要取回人类之文明,自然要以毒攻毒,勘破对方之‘虚假’,使其‘魂魄’不稳。那些强行安装融合上去的‘魂魄’部分,会与其分离,回归原主。”
“‘以毒攻毒’,‘勘破虚假’?什么意思?”李秀丽疑惑。
白蛇拿起尾巴尖指了指自己跟吕岩,笑道:“李娘子只管看我跟小吕怎么做,就是了。”
她竖起身来,自豪地仰头:“我、我姊姊一家,曾被狄人、地煞观追杀多年,我被灵芝庵变成了蛇,也自然是有原因的。”
“不知道您听说过许岩、白若真这两个名字没有?白若真是我的姊姊,许岩是我的姊夫。或许您在江南,听过他们诗歌的名声。但他俩不仅是诗人,更精通许多杂学。杂学中,我姊姊尤其精通数术,更擅音律。我姊夫则是一位天文大家。”
李秀丽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许岩……他是天文学家?白若真是数学家兼音乐家?你居然是白若真的妹妹?”那岂不是许红英的姨母?
许、白二人精通天文、数术,倒在她意料之中。
记忆中,在太乙观的时候,与她不怎么接触的许家三口人,常聚在一起,除了谈论诗文,常常比比划划,说一些旁人听不懂的话。还能听到一些疑似是数学的话题。
她有时候凑近去,居然能看到有一次他们在画一个巨复杂的几何图形……完全超出她贫瘠的几何相关知识量……见她凑过去看,许家夫妇还热情地邀请“修士”一起钻研,问修士对宇宙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看法……太可怕了吧!她做勾股定律衍生的题都够烦了!
所以李秀丽才不怎么乐意跟许家人太过来往……有一种被数学老师抽问的恐惧。
白贞贞不知道李秀丽跟许家人的交情,只以为李秀丽听说过许岩、白若真在江南的诗名。
“但他俩精通天文、数术、音乐之流,跟被追杀有什么关系?”
白贞贞说:“可能是因为,某种意义上,我姊姊一家是狄人乃至地煞观某些手段的克星。您见了我如何取回寿阳人的‘魂魄’,就知道了。”
她卷了卷吕岩的脖子,示意他往城外去。她做蛇十年多,早就把人的礼节忘了大半,十分肆意。
吕岩的脸又憋红了。他也曾几次三番请这位其实是位年轻女子的白娘子,离开他的脖子。
但对方不肯,又有救命之恩,吕岩没奈何,也不敢去触碰她,只好任由她卷在脖子上,把自己当座驾了。
到了城外,“人们”躺了一地,尚未醒来。
白贞贞道:“龙是百族之长,请您以龙息震慑,百兽不敢逃走。”
李秀丽点点头,她没有完全变成龙身,只是显了琉璃龙角,脸上爬了雪鳞,裙角溜出纱尾,化作龙女模样,喉中含龙吟,声如天宪:
【别装死,都醒过来。我看谁敢逃走。】
“寿阳人”遂陆续醒来,皆战战兢兢,拜在地上,极端恐惧,但果然无一人敢走。它们可是亲眼目睹了白龙化剑,扎穿灵芝圣母的场景!
白贞贞游到吕岩头顶,俯瞰,忽然叫住了“县令”,是县衙马厩里的“黑马”所变:
“你,我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