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走了走了。”
他们说话间,还是散去。
那老婶子还嘀咕“就是看见了嘛……”
她摸摸脖颈,夜风吹得有点发凉,搓搓胳膊:“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也往回走了。
李秀丽已经从荷花的花心里站了起来,手按蒲剑,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这座村子的方向。
修士能映幽明的眼睛,清晰地照出存在与不存在。
这老婶子当然没有撒谎。
只不过,她看见的那“怪东西”,长身白衣,肚子垂地,皮肤长斑的东西,此时忽然出现,正蹑手蹑脚在她身后,满脸微笑。但低着头,脸皮几乎贴在她脖子上。
她走它也走,她停她也停,她转身它也转身,笑容不变,一直随她进了院,进了屋。
而从刚刚开始,不知何时,这样的怪东西,这个村庄的村民,每个人身后,都跟了一个。
喊脚脖子酸的村民,则就坐在他们背上、脖子上。
人们一无所觉,带着这些微笑蹑步的怪物,推开了能帮他们抵御侵害的门神,走进了家门。
如若没有意外,今晚,其村将灭矣。
第214章
后半夜,杨家村都还有人没睡,翻来覆去躺在床上,时而咳嗽几声。
杨洪家的邻居婶子,潘秋菊被丈夫咳得心烦意乱,坐起来锤一下他的背:“你咳得我都睡不着了,感冒就去吃药!”话没说完,她也觉得喉咙发痒,咳咳了好几声。
潘秋菊嘟囔:“指不定是被你传染了。”
丈夫杨泰侧着身子,似乎低低应了一声,也似乎只是咕哝了什么,没起来。
潘秋菊靠在床头,毫无睡意,想起今晚的事,还是心有余悸、耿耿于怀:“你说真是我看花了眼吗?村长骂我诌鬼话……咳咳咳……可是,我两只眼确确实实看见了,阿洪身后,跟着那样的怪物……再说,也不是我一个人看见……也不给我面子,虽然他是村长,但论辈分……”
“阿洪本本分分的,又肯吃苦又对人好,农活忙完就去城里打工,前几天还拿回家工资,说要给家里盖新房子、买大彩电,买手机……怎么就命这么不好……”
人到一定年纪,闲话就多了。她絮絮叨叨不停,杨泰还是侧躺着,不动不语,连之前的咳嗽都慢慢停了。
黑暗里,潘秋菊也不在意,以为他快睡着了。但她的喉咙却越来越痒,说几字就得停下来猛咳一阵。咳得越来越频繁。
她实在受不了,停止琐碎的抱怨,从床上爬下,舍不得开灯,摸黑去找药。
柜子在门边,她家的房子是平房,夫妇俩住的主卧正对着院子大门。
她摸到柜子时,听到院门被敲响,不轻,不重,笃笃笃。
深更半夜,谁啊?
她叫了一声,但敲门人没回。还是不轻不重,一次三下,笃笃笃。不停地敲。似乎不开门便不罢休。
潘秋菊骂着半夜找事精,一边咳嗽,一边披了外衣去开门。
但等走出黑乎乎的房间,走到院子里,今夜的月光特别明亮,照得树影人影都清晰可见。她无意中往地上看了一眼,却愣住了:我怎么有两个影子?
一个影子是她自己的,确凿。高矮胖瘦没有差别。
另一个影子紧紧贴着她的影子,高了一大截,却踮脚缩手,作蹑步状。低头弯腰,脸贴着她的脖子,腹部鼓胀,几乎拖在地上。
潘秋菊骇然回头扫去,身后空无一物。
可是,地上确实有两个影子。
她走一步,影随人动,一步不错地跟着她。
她再看那异样的影子,忽然如遭雷劈,浑身发抖:她认出来了!是傍晚跟着阿洪的那个怪物!
顾不得愈急的敲门声,她撒腿就往屋里跑,叫着“阿泰,阿泰”。
跑进房门,她一摁下灯,愣住。
丈夫杨泰的床边,站着一个白衣鼓腹,长手长脚,一脸微笑的怪物,正将脸缓缓垂下,朝丈夫鼻腔吹着什么……
杨泰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平日还算健壮的他,脸色迅速灰黯。
听到潘秋菊闯入的动静,怪物抬起头,空洞的微笑正对着她。
她骇得倒退数步,却退无可退。脖子后,贴上了皮质的、冰凉的东西,有腥臭的气息“呼”“呼”,在她耳侧。
“啊啊啊啊——”
在潘秋菊发出杀猪一般尖叫时,他家的院门却被一脚踹倒了。
钢门轰然倒下,砸坏了花花草草,溅起烟尘。
这动静连带那两个大腹鼓鼓的怪物都停了一停,转了视线,朝院子看去。
院门口站着个绿衣人,矮个,大圆眼睛,阔嘴,按着宝剑,怒冲冲:“潘秋菊,我敲了半天门,你就是不开,非得我这么进来。强冲凡人家门附带的炁,会损耗我的!”
骂了通,他的大圆眼睛瞅定二怪物,蔑然冷笑:“瓜家当面,还敢作祟!”
便一扎子扑了上来,其个子虽小,却一跃数米,便跳进房门,举剑就劈向怪物。
那两个怪物看清绿衣服以及他手上的剑时,脸上的笑都僵住了,竟显出慌乱之色,也顾不得潘秋菊、杨泰夫妇,忽然张开白衣,白衣频频扇动,竟冲天而起,欲要逃离。
绿衣服不肯善罢甘休,见此,猛然一跳,跳起来甚至高过房子,速度极快,朝天挥剑,便砍断了怪物们的白衣,它们从空中坠下,委顿在地,落地的一霎,顿时烟然。
床上一动不动的杨泰终于开始喘息,但呼哧呼哧,脸色通红,像是重病。
绿衣服这才收了剑,走到床前,查看杨泰的状态:“病势已重,元炁流逝,需要尽快就医。”
潘秋菊从刚才白、绿相斗时,就瘫坐在地,已然呆了的样子。
此时,哪里还不明白,绿衣服是来救命的。
虽不知他是谁,潘秋菊哭求:“阿泰现在的症状跟阿洪今晚发病前一模一样……果然是鬼怪害人,鬼怪害人啊!高人,您救救阿泰,我家里有什么都可以给你!”
绿衣服摇摇头:“我只能斩方才那怪,如果得了病,还需良药医治。莫急,救命的人很快就到了。”
他沉吟片刻,又将手里的剑递给潘秋菊:“怪物今夜可能还要再来,把它放在床前,可以驱赶怪物。”
潘秋菊连忙接过,却见绿衣服转身往外走,很快就走到了院门口,又犹豫了一下,回身道:“潘秋菊,我姓瓜,行二,住在何村第二幢,与你是邻居,素日常相见。本不敢居恩挟报,但有一私事,不得不恳求你家。”
瓜二,何村?邻居?
潘秋菊愣了愣,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一个剑仙邻居,又哪来的何村第二幢?
但这位有些丑的高人,今晚刚救了自己夫妇性命。虽然她此时为今晚惊惧,还为丈夫的病势焦急担忧,却也忙说:“您讲,您讲。但我家能做到的,一定拼力去做。”
瓜二说:“不需拼力,于你家只是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大事。你家的阿黄,总是带着儿女在我家门前徘徊,常常觊觎我家,害我老小日夜啼哭,胆战心惊。望你劝阻阿黄,带她别就。”
阿黄?潘秋菊心想,我娘家夫家都没有这人啊?不过有点耳熟,或许是她忘了哪个亲戚。谁那么缺德,整天骚扰别家,搞得人家宅不宁?
便点点头,郑重道:“请您放心,如果我家认识阿黄,一定劝阻。”
瓜二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朝她一拱手,一跳而起,消失在墙外。
潘秋菊这才准备回房,叫醒杨泰,送他去就医。
谁知,她刚转身,倏尔就醒了,耳边听到呱呱呱的叫声,鼻子里嗅到荷花的清香。
长夜将晓,微露一点远在天边的鱼肚白。她竟不知何时,躺在村里的荷塘边。
她整个人都懵了,从地上爬起来,四下一看,却吓了一跳。
何止是她,整个杨家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齐齐整整,以荷塘为中心,七歪八倒。
她丈夫杨泰就躺在不远处。
更触目惊心的是,每个人的身侧,都密密麻麻落了一地的死蚊子。
她身旁也不例外。
潘秋菊起身时,还有一只蚊子还没死透,挣扎着飞起来,朝她的脸扑来。
不待她打死这只蚊子,忽而莲叶分开,蹦出一只青蛙,长舌一吐,将那只蚊子卷入口中。它坐在田田叶上,朝她点点头,才蹦入莲叶中,隐去了身形。
这时,地上的杨泰吟哦一声:“秋菊,我难受……难受……”
苏醒了,脸色通红,明显发着高烧。
稀奇的是,他手里还攥着一把农村最常见不过的菖蒲叶子。
而此时,村里其他人也陆续都醒了,人们果然也对自己躺在荷塘边惊异不已。一说起来,个个惊呼:“你也见到了?”“是啊,白衣服,鼓肚子,长手脚,鬼鬼祟祟贴跟着你……”“真有鬼!”
“幸而有个绿衣服剑仙,瓜六救了我……”
“噢,你也遇到了瓜家人?来我家救我的,是瓜四。”
“我遇到的是瓜十一。”
也有不少人跟杨泰一样,脸色通红,呼吸喘如牛,心跳急剧,忽然得了病,难受得不成。
此情此景,潘秋菊虽是个农村妇女,却从小常听着乡野村俗的一些稀奇故事,也常凑收音机的热闹,恍然。
什么瓜家剑仙,原来是“呱”家!
什么何村,原来是“荷”村!
她一边扶起杨泰,一边暗自从靠近自家那一头的荷塘边缘数起,果然,数到了第二朵荷花时,花瓣微开,里面隐约蹲着几只大大小小的青蛙。
她此时便想起,阿黄根本不是什么亲戚,而是家中养的一只老母鸭,很爱吃青蛙。
每次放鸭子时,阿黄就常带着它的小鸭子,在荷塘里找青蛙吃。它特别喜欢在这朵荷花下面游来游去。原来是这样。
潘秋菊感激地朝那朵荷花看了一眼,下决心,此后再不让阿黄来这片荷塘了。
村民一边谈论昨夜被怪物袭击的惊恐,以及遇到瓜家人的奇遇,也忧愁担心起发病的亲人。这么多人生病,还病得这么重,都送去医院,怎么去,抬人的都不够,或者叫车?去借车?这么多人,得借大货车才带得走吧。谁去隔壁借车……又或者,谁去把医生请村里来?
谁知,不待他们商量出个三七二十一,地面就隆隆作响,杨家村人抬头一看,看见好些大卡车、救护车,从远处一辆接一辆地开来,停在村口,摆了长龙。
车上鱼贯而下一连串的人,都是全身裹在防护服里,头脸都包着的。有些人拿着药箱,有些人背着大罐子,手拿喷头。
为首一手举起证件,一手拿起喇叭:“我是大魏共和国麦县新任县政府的新任卫生局长,请各位父老乡亲镇定在家,东洲各国,昨夜以各国大中小城市为中心,向城镇及附属乡村,突然流行开一种新型传染病。杨家村是其中第一批……正在调拨医疗资源,从今天起,请各位在家,不要惊慌……生活……负责……今天起,首要灭蚊……”
杨家村全村都被传染病三字惊愕不已。
潘秋菊这才想起,阿洪昨天从城里打工回来,还抱怨说,城里的蚊子怎么今夏特别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