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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小姐还在房中垂泪不已,她住得几进的独门独院,不知外界动静。
为家中现状哭了好一阵,眼睛都哭红哭肿了,随便吃了点素菜清粥,又撑起来,又说要去侍奉双亲。
贴身婢女小红说:“小姐,你哭成这样憔悴,岂不是让老爷夫人担心……”
徐小姐说:“有理。你给我画个浓点的妆,掩掩脸色。”
她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边梳理长发,边由丫鬟们给她妆扮。
铜镜前映出她清秀有余,略显寡淡的面容。
徐小姐对着镜子,喃喃自语:“唉,家中晦气,都由我而起。可要我回忆那七天到底去了哪里,我又实在记不清……”
她梳头发的动作渐渐迟缓,看着镜中人,犹疑片刻:“小红,你觉得,镜子里的我是不是有点奇怪……”
她话音刚落,镜中人梳头发的动作渐渐迟缓,然后,慢慢、慢慢朝她露出了一个笑,脸转向镜面。
徐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和镜子相对。
镜子里的她在笑,可是镜子外的她,没有丝毫笑意。
小红、小红!
她惊骇欲绝,张口想要呼喊。
但喉咙被掐住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身子仿佛也僵了,动弹不得。
现在是青天白日!那东西如今竟然胆子这么大,白日都敢作祟!
徐小姐惧怕到了极点,拼命试图转身,终于侧了半边的身子,要去抓贴身婢女的手,向她求救。
在她转身时,镜中的“她”仍然正面凝视徐小姐,嘴角带笑。
小红弯下腰:“小姐,你要说什么?”
徐小姐啊啊了两声,小红说:“婢子听不清啊。”
徐小姐指着镜子,连连示意她去看。
小红果然也顺着她的指示,凑近了去看镜子。
看了一会,小红说:“什么都没有啊,小姐。”
怎么会呢,那东西,还在镜子里盯着她啊!
小红看见她焦急的神色,将她转向镜子,指道:“您看,镜子里,除了您自己,什么都没有啊。”
徐小姐冷不防和那张脸又对了正着,吓坏了。
此时,镜子里的那张脸,笑容越咧越大,也愈来愈不像她了。
即使铜镜照人模糊,但她何时有过这样娟秀细长的眉,有这样幽怨泓清的眼,有这样薄薄带粉的桃花脸颊?秀美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与身后大家闺秀典雅的房间相衬极了……
徐小姐一念转至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身子更僵硬了。脸色刷地惨白。
小红说,镜中除了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确实什么都没有。
这个视角,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清晰可见。
唯独,连,明明此时簇拥在她身侧的婢女们,紧紧凑在她身畔的小红,都没有照出来。
这一霎,她近日都有些发昏的头脑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从未有过的清醒,这几日全都忽略的细节历历在目。
前几天母亲病得还没那么重时,说有一些婢女失踪了。
失踪的是……?
一张面孔终于从昏沉的记忆中浮出。
失踪的是小红!
“小红”的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膀上:“真迟钝啊,终于发现了,小姐。”
她的手从肩膀,慢慢摩梭上了徐小姐的脖颈。
冰。冰得像寒冬腊月里的石头,没有一丝热气与人气。
然后,这只人的手慢慢、慢慢变形,手指畸长,皮干巴而皱,指甲如削尖的铁,比起人手,又像干尸,又像猛禽的利爪,能轻易割断她的脖颈。
冰冷的利爪慢慢收紧,身后的声音也随之变得嘶哑凄厉如枭鸟:
【你龟缩在府第中,始终不肯出来。但没关系,二十八天过去了,我终于有了足够的力量,可以直接将你拖回到你应该去的地方。】
利爪已经刺破了徐小姐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她剧痛之下,奋力挣扎起来。
砰!
命悬一线之际,闺房大门轰然而倒。
一只五颜六色的布老虎,摇头晃脑,迎风而涨,顷刻间化作斑斓巨虎,张开血盆大口,猛地咬向了徐小姐身后的鬼鸟!
第227章
徐家人在大门激起的烟尘中,亲眼看到闺房中的画面,险些被吓得心脏骤停。
正午时分,徐小姐所住的东院阴风刺骨,晦暗如黄昏。
梳妆镜前,女子被鸟怪擒在爪中,挣扎中,脖子被刺破,鲜血喷涌。
大鸟身披灰色长羽,巨爪如钩,能碎金铁。但面部却生着张白惨惨的脸,但说是“脸”,却没有具体的面目,眼睛、鼻子、嘴唇、耳朵,时时刻刻在变换不同的模样,有时候五官隆起,有时凹陷,有时候纠缠为一团肉瘤。
只差一点,巨爪就能直接对穿徐小姐的脖子。
房门被破开,斑斓大虎冲进来时,鸟怪猛然振翅,羽毛片片张开,竟如刀片,将大半房柱削短,掀翻房顶,霎时倾屋倒柱,烟尘四起,瓦片飞落。
它将两只利爪抓进徐小姐的肉中,捕羊般,将她抓起,疾飞冲天。
“女儿!”“姊姊!”“小姐!”徐家人悲痛欲绝,不顾一切地朝巨鸟扑去,想将小姐拽下。
黑虎尊者却气定神闲,吹了个口哨:“二虎!”
那只大老虎嗷呜一声,背部竟化出了两对大翅膀,扑棱扑棱,也飞了起来!向着鸟怪,穷追不舍。
世上竟还有长翅膀的老虎,莫说徐府一干人等看傻了眼,就连鸟怪也愣了一瞬。
这对羽翼的速度还快得出奇,即使托着沉重的虎躯,也顷刻之间就追到了鸟怪身后。
大虎齿厉爪毒,尾如长鞭,行动迅捷,更有一身皮毛,厚实如盔甲。
空中近身搏斗,鸟怪能碎金铁的钩爪根本穿不透它的皮毛,反而是它的羽毛被大虎狠狠撕咬,如雨零落,化作黑气消散。
觑它不备,大虎一口咬断了它的鸟爪,尾巴将鸟怪的头抽得一歪,趁机一卷,将徐小姐夺了回来。
爪上一空,又明显落于下风,鸟怪竟也乖觉,当机立断,一声极其尖利的鸣叫,震得虎耳发懵,老虎因此略松了口。
一刹,鸟怪以被撕扯下小□□毛的代价,猛然振翅,倏尔化作阴风,将远遁而去。
飞虎追之不及,眼看它将逃脱。
自称黑虎尊者的布偶冷哼一声,抬起小圆手:“借风!”
人间便起狂风,四面八方涌来,将徐府附近的天空围堵得严严实实。
风速之急,徐府附近的百姓都惶然地看到,龙卷风围着徐府打圈,砖瓦、地皮、树木都被吸起来在风里旋转,纷纷叫喊风神显灵。
鸟怪所化的森然阴风虽快,但这些涌来的狂风更快,将它堵在了徐府上空。
黑虎尊者口中低喝:“杀!”
霎那,风息全部化作利刃,刺向鸟怪。
它黑气凝聚的身躯,瞬息被狂风搅烂。
黑气想重聚,但它无孔不入,这些风同样无孔不入,将它逼得又显出身形,再次将它搅烂。
每次被搅烂后重聚身形,鸟怪都缩小了一大圈。
短短几息时间,它的身躯从两米多高,缩水成了苍鹰大小,而且时而虚幻晃动,非常不稳定,显然已在强弩之末。
鸟怪哀鸣不止,却最后一搏,奋力穿越四面的风刃,朝着一个方向飞去……
但没飞多少步,还是彻底被搅散了。这一次,再也没能重新恢复成鸟怪的模样。
那股森然阴气在徐家上空盘旋片刻,彻底消失了。
黑虎尊者拍拍手掌:不用龙身对风云雨雾雷电的操纵能力,单只用七十二术的借风,也挺好用。
困扰徐家近一个月的“邪祟”,散了许多家财都解决不得的灭门之祸,就此烟消云散。
耳边却传来哭泣叫喊的声音,原是虎傀带着徐小姐飞下来了。
徐小姐满面血污,脖子破了个大洞,身上也被鸟怪的利爪扎出好几个大洞,气息奄奄,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徐家人又是叫拿药拿绷带,又是叫请大夫,又是哭,将她团团围住,场面乱得不像话。
黑虎尊者是只矮墩墩的布娃娃,在人群里只能看到一条又一条的腿。不悦道:“你们再堵着路,她才真活不成了。”
听此,徐家人才总算从惊慌中想起家中还有个小神仙,连忙散出了路来。
刘夫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尊者,只要能救我儿,我当牛做马,回报您的大恩!”
黑虎尊者走到徐小姐跟前,鼓起腮帮子,也朝她吹了口五彩气。
五彩之气涌入其体内,霎时起了奇效。修补脏腑皮肉,补足元炁,再造气血。众目睽睽之下,徐小姐脖子、身上的大洞快速愈合。金纸般的脸也渐有生气,重新睁开了双眼。尚不知外事,摸着脖子坐了起来,叫道:“娘!娘!我好疼!”
刘夫人霎那泪流满面,搂住女儿,连声抚慰。
徐老爷摇摇晃晃的身躯终于站住了,长舒口气,对布娃娃一揖到底:“尊神大德,铭感五内。”
徐小姐终于从绝望、惊恐、悲愤里完全复苏,在身边婢女、婆子的七嘴八舌的诉说中,在母亲的泪语里,也终于明白了发生什么事。一声不吭,顶着满ῳ*Ɩ 面污血,爬起来,就朝布娃娃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响头:“民女受此大恩,无以为报,愿作牛作马……”
乱糟糟的场面里,黑虎尊者摆摆小圆手:“得了得了,不用作牛作马。我早已提前收了那小孩供的金枪鱼和点心,答应帮你家解决了这事。现在此事已了……”
不待祂一句话说完,徐老爷满面堆笑:“听说是小儿请您降临寒舍,但他年纪幼小,招待不周,竟然只供奉了些微不足道的点心……”
刘夫人也立刻殷勤道:“尊者哪能屈就小儿的书房!我家有间好屋子,冬暖夏凉,布置得体……”
又叫管家侍女:“快去布置尊者的禅房!”
黑虎尊者皱着额前布:“什么禅房?都说了我不是佛宗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