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他喜欢上谢染后,平叔已不过问他的私事了。
今日怎么又送来一名女子?
虞戟本想如从前一般叫人退下,但是一望见苏遮月那道温软的目光,看着她点头称是,又似因自己的皱眉有些紧张惊惶,到口的吩咐又咽了回去。
只将头偏过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了。
快步从她面前走过去,到屏风后的书桌前坐下,翻开昨日未读完的书页。
苏遮月侍候在侧,心想这位小侯爷却是和其他人不一般,本是该入睡的时辰,他却还身姿板正,阅书的神情竟比她当年看着李祁科考时还要专注一些。
若他不是世袭的小侯爷,便凭这般用功的劲头,大概也能考中进士了,兴许三甲状元都不在话下。
苏遮月见他认真,也不想打扰他,只在旁边时不时地添一些茶水、剪一下垂落的烛丝。
她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动静,实则每次她靠近,虞戟都会不着痕迹地捏紧了书卷。
他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入夜都是一个人看书,现在多了一个人,不可能毫无觉察。
但以前对着那些女子,他只觉得烦扰,但对着看着苏遮月,却莫名地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想抗拒也抗拒不起来。
又过了一时,他终于放下书卷,苏遮月服侍他躺下,给他盖上被子。
全程虞戟都很配合,苏遮月不由地怀疑虞平说的他家少爷不喜人伺候是真是假了。
虞戟上了床后,也没有合眼,一双漆黑的眼眸就这么望着苏遮月。
苏遮月对上他的视线,实在感觉他这般乖巧平躺的模样,像极了小君钰,而小君钰睡前这般望着她,便是想听她讲睡前故事了,于是脱口而出道:“小侯爷要听故事么?”
不过话出口她又觉得不妥,也是她错乱了,虞戟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会和君钰一般想听故事。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耳畔却传来一声:“嗯。”
苏遮月愣了半刻。
若不是确确实实听到了,苏遮月实难想象这个冷淡的小侯爷会说出这么稚气的话来,虞戟应完也觉得自己不对劲,偏过头去说,“我什么也没说,你退下吧。”
苏遮月却笑了笑,便坐在床边,给虞戟讲起故事来。
她的声音和人一样柔美,虞戟听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她。
少年原本躺得笔直的身子也仿佛寻求温暖一般,渐渐地向她的一侧倾斜。
也不知是百花宴上的水酒在这个时候起了醉意,还是苏遮月身上柔和的香气,他整个人变得晕晕乎乎的,故事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盯着苏遮月的唇一张一合,莫名地想让她唤自己一声“戟儿”。
万幸是刚要出口,理智又回了过来。
他又不是君钰那个小屁孩,怎么能说这样羞赧丢人的话。
不过这一夜是虞戟自上战场之后睡得最好的一次。
他自十二岁杀过第一个敌兵开始,每夜都是噩梦,那些被自己砍下头颅的敌兵顶着血肉模糊的脸庞,向他疯狂的嘶喊索命,而与他一起作战最后战死疆场的兵将,又会在他的梦中一遍又一遍地死去……
这些噩梦最初让他发冷害怕,然而到现在,已然成了习惯,虞戟以为会伴随他一辈子。
而这一次,却什么都没有。
他睡得无比安然。
美中不足的是他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闹醒的。
虞戟撑起身子,望着奔到他床上哭天抹泪的小屁孩,一阵头疼:“祖宗,又是谁招你了?”
这无法无天的主儿,他爹成王都不敢惹他,谁能把他惹成这般凄惨的模样。
两只又黑又圆的眼睛哭得都比兔子还肿了。
君钰带着哭腔哽咽:“娘亲不要我了。”
虞戟眉头一皱,将他嫌弃地推开,免得那鼻涕眼泪沾到自己干净的衣衫上:“你娘不是早就去世了么?你不会在说李家那位姑娘吧?”
君钰道:“才不是她,我找着娘亲了,但娘亲抛下我自己走了。”
他握紧小拳头,自顾自道:“一定是李鸢那个坏女人做的手脚!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虞戟听得莫名其妙,也不打算理会这个小不点的念叨,他只是环顾四周,寻找着什么。
待望见端着早膳进来的苏遮月时,心便一宽,冷淡的眼眸上不自知地就染上了笑意。
谁知他还没迎上前,旁边的君钰就像个爆竹一般冲了上去,抢在他前头,一把揽住了苏遮月,叫道:
“娘亲!”
虞戟的脚步停在原地。
苏遮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君钰,好生一惊。
但见着君钰声泪俱下地向她控诉起来,忙不迭地将食盘放在一边,给他擦眼泪,不住地给他解释,“莫哭莫哭,娘亲没有不要你……”
小君钰出现后,苏遮月的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了,那些温言软语都不住地说与他听,好似他要什么就能给什么一般。虞戟在旁边原地站了半晌,都没有得来一个关切的眼神。
少年双唇紧抿,掩在袖子下的手更是攥成了拳头。
君钰是个孩子,七弯八绕的关系也能算作表兄弟,而自己都这么大了,自然不能和一个孩子置气。
可是这孩子都快四岁了,还一把鼻涕一把泪要别人哄,虞戟不禁想到自己这个岁数的时候,练箭练得手上都磨出血来了,也没有被人这么温柔地哄过……
苏遮月实在也是愧疚,蹲着身子哄了好一会儿,听到君钰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便赶紧端来将一碗甜粥给他喂。
小君钰非要她一起坐着,就窝在她怀里,张着嘴,等着她将粥吹温了,送到自己嘴边,才一口一口地喝下。
宫里的孩子娇惯,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不过小君钰不喜欢那些宫婢伺候,一能拿起汤勺了就小大人似地自己吃,李鸢曾想讨他的好给他喂,他只冷眼挪开,自己用膳。
可到了苏遮月面前,他就是想撒娇,想让娘亲哄他,抱他,喂他……
直到一碗粥喝完,他才将哭腔收起,算是原谅了苏遮月,这时才想起旁边还杵着一个冷脸的表哥,便大发慈悲地与他介绍道:
“这便是我说的娘亲。”
方才一句又一句的娘亲喊着,虞戟是聋了才听不到,脸色黑得都能滴出墨来了。
什么娘亲,空口白牙,无凭无据地就能认人作娘亲么?
那他也可以。
第138章 吃醋
虞小侯爷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脸色又黑了黑。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和一个小屁孩计较。
苏遮月看他脸色异常,以为是昨夜睡得迟了,小侯爷精神不振,刚要秉着看顾的责任关怀几句,怀里的小君钰又抢住她的视线,
“娘亲你怎么到这儿来了?都不与我说一声,害得我好找。”
再找不到娘亲,他都要把北辰宫整个翻过来了。
苏遮月收回目光,对着解释道:“我是受虞老管家之托,来这儿照顾小侯爷几日。”
君钰立刻嘟起嘴,不满意道:“哥哥都这么大了,才不需要人照顾呢,是吧,哥哥?”
他转头看向虞戟。
虞戟却自顾自用膳,没搭理他。
君钰人小鬼大的,方才就看出他这个冷脸的表哥也喜欢娘亲,只是为着那莫名其妙的大人面子,不肯说出来,眼下看着他和娘亲亲近,心里只怕快醋翻天了。
可谁让娘亲是他先遇到的,且只有一个,他别的都能让给表哥,唯独娘亲不能让。
这时又抓着苏遮月的袖子,鼓着腮帮子道:“娘亲得照顾我。”
“好。”
苏遮月望着这一双黑溜溜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的眼眸,只觉可爱非常,无奈地应道。
“对了,这个是娘亲给我的吗?”
君钰突然从脖子上掏出那个铃铛来,两个小铃铛碰撞在一起,发出叮铃叮铃的声音,连低头用膳的虞戟都望了过来。
苏遮月点了点头,微笑问:“喜欢吗?”
君钰靠在她怀里,拨弄着这串铃铛,甜甜笑道:“娘亲给我的,我都喜欢。”
虞戟在旁边喝粥,第一次觉得嘴甜的小孩子这么让人讨厌。
用完膳后,君钰又缠着苏遮月陪他回去,但苏遮月既然答应了虞平,还是决定留了下来。
听了这话,冷了半天脸的小侯爷面色终于好了一点。
苏遮月又与君钰说等虞平回来了她便跟着君钰去成王府。
坐在书案上八风不动的,耳朵却竖起的小侯爷开始琢磨还有什么事能让平叔在陇安府多待一阵。
小君钰听了这话自然不依,但苏遮月真要坚持的事,他也听话,不会靠哭闹来抗议,只是生怕出类拔萃的表兄将娘亲抢走,便也要在这偏殿住下。
折腾了一天,君钰也累了,苏遮月哄着他睡下后,才来到虞戟的殿中。
然而虞戟今天的气息比平时更冷洌,更一眼都不看苏遮月,苏遮月陪侍时总有一种自己得罪了他的感觉,只是不知何处,便柔声问:
“小侯爷?”
虞戟没应,目光全落在手中的书上,专注凝神。
苏遮月此刻才明白平叔说的难伺候是什么意思了,这位小侯爷冷峻着一张脸,一点表情都没有,她便是会察言观色的本事,怕也瞧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只能识趣地退下。
然而还未离开,便听到一声,
“戟儿。”
苏遮月回过头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呆愣问道:“什么?”
虞戟依旧低着头,又道:“叫我戟儿。”
也没见得她喊君钰世子殿下,对着他倒是满口都是敬称。
如此差别对待,怎会让人不生气。
苏遮月听着他硬邦邦的口气,虽然不知小侯爷为什么让自己这么喊她,但喊这一句也实在无关痛痒,便温声唤他:“戟儿。”
一语落下,仿佛一道暖流流过心头,虞戟捏紧了书册,烧了一天的火气也被哄灭了,低声“嗯”了一声。
见苏遮月叫完后转身又要离开,他忙放下书卷:“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