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遮月见她能取下来,就愣了一下,接在手里时更是完全瞧清了。
她揉了揉眼睛,真是她担心极了姝烟,一时眼花,竟将这东西看成血了。
怜儿又给她递了茶,苏遮月喝完才缓缓地清醒过来,松下心来问:“所以昨夜那何四没对姑娘怎么样吧?”
怜儿听得这话,却抿了抿嘴,缓缓地摇了一下头。
苏遮月看她神情,刚松下来的心一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当即便问:“怎么了?”
怜儿却也不好说,只是取了桌上的油罐,
“姐姐随我来。”
一路往里,转过后头的屏风。
苏遮月猛地止住脚步,睁大双眼。
但见姝烟身无一物,昏迷地靠在墙角。
苏遮月惊骇得捂住嘴巴。
布在姝烟周围的并非血迹,但乍一看去,依旧触目惊心。
怜儿早已见怪不怪,只是如常地走了过去,为姝烟擦拭。
“向来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那些人做不出来的。”
“便说这红,见的那花儿朵儿上一道道的好看,便要拿来给人试试,也不是当人看的,只不过是畜生罢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苏遮月简直不能相信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她看着姝烟的模样,捂着嘴,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怜儿压着嗓子道:“有些懂行的,挑的都是常人能受的物件,不叫受十分的苦楚,但这个何四,也不知是哪看来的,竟直接……”她喉咙滚了一下,没能说下去。
姝烟哭喊了一整个晚上,终是疼到昏了过去。
结果那何四依旧不停歇,就着这样昏睡的人继续作弄,重给弄醒了,直到天大亮才走。
苏遮月含着泪哽咽道:“姐姐到底是阁里的姑娘,这样,管事的,邓婆婆他们都不管么?”
怜儿摇头,一面继续给姝烟清理,一面说道:“浮云阁是做买卖的,做买卖就得讲规矩,姑娘可以不接客,但一旦接了,客人给了钱,那之后便是由着客人来,就是被客人玩死,也得认栽,顶多再为人命赔些银钱罢了。”
这个何四如今发达了,银钱有的是,连给她的打赏都是十两银子起步。
他此时是真狠了心,来找姝烟算账,如今这般,怕是还给手下留情,要留着姝烟多玩几次。
苏遮月听得眼泪簌簌而落,但见着怜儿这样一点点擦得艰难,想不能让姝烟在这冰冷的角落里待着,抬头便看向那黑沉沉的镣铐,扯落不动。
她定了定神:“我去找东西来砸锁。”
怜儿忙道:“姐姐不行,那何四走的时候说了,他下回来还得见着姑娘这样子,若开了锁,便更有姑娘的苦头吃。”
苏遮月看着姝烟这般模样,心想这和外头驯养的犬兽有何差异,恨声道:“那就不要他来。”
这一次接了,下一次就不接了。
她这一句话音极重,倏然将姝烟给唤醒了。
然而姝烟虚弱地睁开眼睛,头一句便是:“不行。”
苏遮月惊怔:“姐姐?”
姝烟有气无力地道:“她们都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苏遮月问:“她们?”
“嗯……”姝烟被身上的疼激了一下,苏遮月缓缓意识过来,她说的“她们”应当就是楼阁里的那些姑娘,她不太认得全人,只记得姝烟离开时她们是满眼的羡慕,或者说,是嫉恨。
“我宁肯在这儿受一个男人的苦,也不能回去让她们看我笑话!”
姝烟的眸中划过一丝狠戾。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怎样一副凄惨模样,但依旧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既上了来,就不许自己再下去!”
且她今日已在何四这里吃尽了苦头,若是这样就断了关系,岂不是白受一遭了,她纵着何四在她身上讨便宜只是权宜之计,那何四扬眉吐气,是不可能不给她苦头吃的,她必得先温顺着,让人把气出了,才好转过头去重新笼络住他。
再说昨日苦痛虽狠,还不至于要她的命。
苏遮月此时看着姝烟心头只有不解,她不知道,姝烟明明开了院子,为何没有比从前好,依旧还得受这等难言的苦楚,且从前在阁中时,她是极抗拒的,如今却像是给了自己千般借口,主动去做了。
苏遮月想到这里,缓缓起身。
怜儿见她离开片刻,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斧头,顿时一愣:“姐姐你这是……”
在她问的时候,苏遮月已经抓着斧柄,往那墙上的锁环砍去。
姝烟和怜儿当即怔住,两个人都没想到苏遮月这般柔怯怯的人会直接拿斧子砍过去,神情一时都跟见了鬼一般。
待反应过来要阻拦时,只听“砰砰”两声,那锁扣落了下来。
带着链子,摔在地上发出“丁玲咣当”的声响。
屋中寂静了好一会儿。
怜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还是姝烟从地上爬了起来:“算了算了,我也没那么听话,等那个混蛋再来时重新安上去就是。”
怜儿见姑娘都这么说,也不再多言,和苏遮月一起将姝烟扶回床上去。
这时天色更亮,苏遮月更见着姝烟身上的惨状,泪水又在眼眶里滚了起来。
姝烟看她这副过度样子,笑道:“想来你从前在的地方还不错,至少没这样折磨你。”
她知道有些大户人家主母折磨起小妾、外室时也不逊于此。
苏遮月掖了掖眼泪,一时无言,她那时候本就病的快死了,若是受姝烟这一遭怕是也活不到今日了。
一时清理干净,怜儿又打了水来,除去身上那些蜡迹,苏遮月又看着姝烟身上淋漓的伤痕,说道:“我去给取些伤药来。”
她是打算往素娘那儿讨一些更好的来。
姝烟没拦她,若是能要到更好的她也乐意。
苏遮月去了连奎院,到那儿时素娘还没回来。
僮仆不知她为何去而又返,听她是为院子里的姑娘要伤药,顿时明悟了几分,按说呢各院有各院的份例,药也分等级,这药房里的药,是不能给苏遮月的,但僮仆又知她此刻是素娘面前的红人,连邓婆婆也时常过问她,便寻摸着卖给她这个人情。
日后若有什么受了素娘的斥责,也好叫这个为自己说话。
不过寻出药瓶递给苏遮月的时候还再三说一定要省着用,“这药放平时,可是给谢染那样的花魁娘子备着的,如今给你院中的姑娘,被旁人知道可是要说我的。”
苏遮月再三与他谢过,急匆匆地回去了。
转进兰麝院时,突然听到有吵嚷的声音。
苏遮月循声望去,感觉是寂静的旁院有了动静,难不成是天芷回来了?
不过这也与她无关。
苏遮月往屋中去,刚迈过门槛就听到里头传来铃铃的笑声,再近前一看,姝烟一改她走时的那种,竟是满脸的喜色。
连带着怜儿也是笑靥如花。
明明她走的时候,姝烟还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怎么这时好似变了人?
苏遮月有些莫名,迟疑地走上前。
怜儿接过她手上的药瓶,还不等她问,就兴冲冲地与她说道:“姐姐不知,来了天大的喜事,那天芷姑娘病了!”
苏遮月一愣:“病了?”
“是急症,浑身起了疹子,可吓人了,都不知道能不能退,这如何都不能接客了,现在大夫还在那儿守着呢。”
她们俩笑得开心,苏遮月却不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只困惑问:“好好的,为什么会病了呢?”
怜儿道:“我方去打听了,你说巧不巧,就是因为她养的那只猫,也不知怎么跟着她们去了,就在宴会上直接窜了出去,扑到那天芷的脸上拉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口子,苏遮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奇怪,她怎么没有留下任何病症。
而且这伤口转眼便好了。
怜儿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也有些疑惑,却道:“我猜多半是那猫后来跟去时,又吃了什么死蛇死鼠,染上了腥毒。”
她说着转向姝烟,“不论怎么样,总之姑娘的福气来了呢。”
姝烟克制了一下脸上的笑,撇了撇嘴:“那也说不准,不是说天芷那些客人看不上我的么?”
第74章 新客
怜儿当即舌灿如莲地接口道:“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谁知道天芷姑娘这一病那脸上会不会烙下什么难去的痕迹来,那管事的能不未雨绸缪吗?”
她拧开药瓶,将药膏涂在姝烟身上,边继续道,
“就算是那些挑剔的常客一时调转不成,那新来的客人总也该分给姑娘您不是?”
姝烟半伏在床上,听着轻轻勾了勾唇。
其实怜儿这些话早在她知道天芷生病后就已经在脑海里盘算了无数遍了,她心里认定接下来那鸳鸯册必定不同从前。
到底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少了一个坑,再怎么样那萝卜都得分出来一些吧?
就算那天芷脸上的疤痕真能治愈如初,那也得养个十天半月才能见客,她要的就是这段时间的机会。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想到这里,姝烟忙笑着呼唤苏遮月过来,苏遮月茫然地上前,见她要抓自己手臂,忙给躲了一下。
这一下躲得极快,要不是姝烟知道苏遮月一贯胆小,还不定怎么多想呢,这时只发笑道:“你躲什么,我就是看看你的伤,要不是你上回拦着我放过那只猫,我还真不会有这一日呢!”
苏遮月却不是怕她,只是她此刻的手上还有被素娘放血留下的诸多小伤口,密密麻麻地看过去很吓人,若是叫姝烟见了,怕很难寻着托词瞒过去,只支吾着说道:“那是姐姐自己想开的,我只是挡了一挡,真不算得什么的,姐姐不必太上心。”
姝烟见她这般与自己生分,一时眉头一皱,疑惑将起。
这时还是怜儿眼尖,注意苏遮月放在身后的手有几道红痕,灵机一动,忙转过话题道:“哎呀,这事说来也是好笑,听说一开始呢都不知道是天芷的猫,就以为是只寻常野猫而已,那请宴的徐公子见天芷姑娘伤了,拍案大怒,派人到处搜猫,捕到跟前时,他更是亲自抽了佩剑,要将那小畜生大卸八块!”
姝烟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挑眉道:“那是给天芷拦住了?”
怜儿道:“当然不是,那天芷姑娘早骇得昏过去了,二月也只顾着她家姑娘,哪个有心神理会的那猫儿,还是座下一位公子的老仆眼尖,突然给认出来了,因那双猫眼是异瞳,稀奇好认,当即大叫着不能杀。”
“徐公子将人逮到跟前问时,便说是从前见什么三司使大人亲手抱过,爱惜得很,可金贵了。我回头与人又问了问,但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官儿,依稀说是朝廷里头管什么税赋银两的,大抵是账房一样的人物吧。”
“总之这话一落,原是对着天芷嘘寒问暖的人一转头全就跑去看那猫儿了,围了一圈张望,见那猫儿身上还有伤,一个赛一个着急,还张罗着给猫儿请大夫呢。”
怜儿说着止不住地笑:“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猫儿才是貌若天仙的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