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莎悄悄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钥匙。正式女仆有家里所有房间的钥匙,但也被吩咐过不要打开禁地的门。不然就要自负严重的后果。
猫草柔软的枝条恹恹地垂在地上,让猫草跑出来是她的失误,要是放任它受伤就更难和莱昂交代了。
心虚地环顾四周,确定了走廊上没有人影,艾尔莎找出了那把对应的钥匙。
“我不会进房间的,”她小声安慰开始紧张的自己:“把门打开,然后关上。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拿起腰间的钥匙插进锁孔,一只手旋开门锁,另一只手迅速从敞开的门缝中拽出猫草。
然而还没等她关门,女声就在背后突兀响起。
“你看到了?”不知何时,噩梦夫人出现在了艾尔莎的身后。
“夫、夫人。”艾尔莎倒吸了一口气,血色从艾尔莎的脸上褪去,冷意爬上脊背:“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夫人冰凉的手搭上了艾尔莎的肩膀,然后以不容抗拒的力量,将艾尔莎推入了没关紧的房间。
艾尔莎下意识地闭起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似乎被她的恐惧传染,她怀里的猫草也跟着瑟瑟发抖。
“睁开眼吧。”夫人说:“我也很久没和别人分享过这里了。”她轻轻拍了拍艾尔莎的肩膀。
她的声音中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也没有愤怒的情绪,反而隐隐带着压抑的兴奋和喜悦。艾尔莎犹豫了一会,慢慢睁开眼。
艾尔莎没有看到意想中恐怖的事物,恰恰相反,这是间布置得很温馨的房间。
各种零碎的物品被整齐地摆放在柜子上,一张梳妆台上摆放着相册——是噩梦夫人和一个英俊的男人的合照。
相框上刻着字:“致凯瑟琳——我的挚爱。”
注意到艾尔莎的视线,夫人说,“这是我过世的丈夫,也是莱昂的父亲,斯坦因的创造者。”她的唇角浮现温柔的笑容:“他叫查尔斯,是个人类。”
还以为自己冲动行为触碰到了夫人伤心的隐秘,艾尔莎愧疚地低下头:“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夫人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餐厅里的怪物们都知道我和我丈夫的爱情故事了。我刚刚看到你在外面徘徊,才想起来还没有给你介绍过。”
她露出了“这怎么行!”的神情,不容分说地将艾尔莎按在了梳妆台前的座位上。
“这是天才人类和伟大女巫间,跨越种族和种种磨难的爱情故事。”夫人用富有情感的声音说,好像在演奏一首咏叹调:“真正的灵魂伴侣,令人唏嘘的爱情虐恋……”
在噩梦夫人的故事里,查尔斯原本是个绅士,但他醉心于科学研究,被村民们传为足不出户的科学怪人。查尔斯同样对怪物的世界很感兴趣,追踪怪物的他遇到了女巫凯瑟琳——也就是噩梦夫人,两人一见钟情,共坠爱河。
彼时,还不够强大的凯瑟琳差点被女巫审判送上绞刑架,是查尔斯挺身而出保护了她,并为她放弃了身份和财产,携手隐居。
噩梦夫人早已泣不成声:“他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直到死神叩响了门扉,带走了年迈的查尔斯。”
“这么出色的人也只有普通人的寿命吗?”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艾尔莎忧伤地说:“他明明有这么令人惊叹的研究……”
“也不是完全没有方法,可他不愿意。”夫人轻轻叹息:“深爱一个人,就是要尊重他的意愿。”
“寿命差啊……”艾尔莎眼神微黯,她想到了十年来相貌依旧的狄伦。
她黯然魂伤的表情被噩梦夫人敏感地捕捉到了。
“艾尔莎,”夫人冷不丁地说:“你可不要喜欢上我的儿子们哦。”
什么?艾尔莎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意识到夫人的话时,脸立刻就涨红了。
“没有这回事,”艾尔莎连忙挥手:“这怎么可能呢……”
艾尔莎想起听过的浪漫故事里经常出现的贵妇,她们会给贫穷的灰姑娘一笔不菲的钱币,让她远离自己的儿子。
不想惹女主人不快,她不禁有点着急起来:“我发誓,我对少爷们没有任何意思。”
“哦,看你这慌张的反应。”夫人用手帕轻轻捂嘴:“就算给你五箱黄金让你……”
艾尔莎屏住了呼吸,果然,小说里的情节要来了吗……
“……和我的儿子们谈恋爱,你也不会愿意的吧。”夫人有同感地点点头:“但我能够理解。”
“……哎?”
“斯坦因啊,就是具不解风情的铁块,”夫人挥了挥手帕,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对他说话不如对墙说,墙还不会反驳我。”
“哦,天呐,他还毒舌。啐出来的言语简直就是杀人的精神毒液,沉默应该成为他的美德。”夫人擦拭着眼里噙着的泪水:“也不知道是从谁那学来的。”
“至于莱昂,心眼多得更蜂窝似的,而且凑近看全都是黑的。”夫人痛苦地扭紧眉头,“更可怕的是他的情绪化,”夫人又开始哭起来,“也不知道这阴晴不定的坏脾气又是遗传谁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呢。艾尔莎闭紧了嘴。
夫人最后做了总结陈词,“就像是貌美的孔雀,再美丽的尾巴下面,都藏着鸡一样普通的屁股。”给她的两位儿子。
“想想就觉得难过,也不知道未来谁家的淑女要和他们恋爱,受这样的苦,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不少债。”噩梦夫人哭泣道:“比这更惨的是,被这两人同时喜欢上。”
“哦,天呢。”她甚至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那还真是自求多福吧。”
“我让你不要喜欢他们,是为了你好。巫师和人造人的寿命都要比普通人类漫长,”噩梦夫人默默垂泪:“只有自己独自老去的滋味并不好受。”
噩梦夫人又拉着艾尔莎说了好久的故事,直到黎明即将来临,猫草在艾尔莎的怀中入睡,到了就寝时间的夫人才依依不舍地结束了座谈会。
“下次再来陪我说话~”噩梦夫人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得回去复盘一下,还有好多细节没有说清楚呢。”
把猫草送回植物园,结束了工作的艾尔莎来到了一楼的图书室,噩梦夫人的话让她有点在意。
她翻开有相关记载的书:“部分人类有特殊的血统,有一种说法是,这种血统来源于人类和怪物的混合,也就是混血儿。混血儿能表现出超脱的魔法抗性和身体素质,寿命比普通人类长。并可以通过后天的学习精通特殊的技能和招式。”
脑海里浮现狄伦的面容,这段话不仅适用于巫师,也同样匹配猎魔人,难道说,他们来源于相同的血统吗?
“咳咳,居然躲在这里偷懒!”放在书架上的铜喇叭忽然响起,打断了艾尔莎的思路,是德尔的声音:“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艾尔莎收起书:“对了,德尔,为什么那间房间会是禁地呢?”
“哼!”德尔果然知道发生在这座宅邸里的所有事,甚至不需要追问艾尔莎是哪间房:“餐厅里的怪物们但凡靠近那间房间,就会被逮去听同样的爱情故事。大部分怪物已经听过不下百遍,但如果表现出不耐烦或者走神的样子,夫人生气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你刚好是只新鲜的漏网之鱼,她当然不会放过你。”
艾尔莎后知后觉打了个哆嗦,那间房间的危险程度指数级上升。艾尔莎决心远离那间房!
德尔鄙夷了她手上的书:“别看这些用不到的东西,只会越看越蠢!去看看4排F层从左往右的第三本书,那才是对你有益的知识!”
好奇的艾尔莎依言找了出来,“这是……《家装壁画的艺术》?”她念出封面的名字,神情有点为难,“墙头画们会闹的吧?”
“你管他们!”铜喇叭发出尖锐的声响,交代完需求,德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第22章 好感&公爵
金属头盔上插满了五颜六色的电线,闪烁的光芒将艾尔莎的脸照得红绿相接。
这部装置能监测艾尔莎的情绪变动,输出精确的数据反馈。
“不要动。”站在艾尔莎面前的斯坦因戴着奇特的眼镜:“这顶头盔会记录各项指标,现在可以回答问题了。”
顶着沉重的头盔的艾尔莎艰难地仰着脖子:“请问,这些题目有什么意义吗?”
“通过举出假想道德情境,进行同理心测试,记录你的不可控身体因素。这是很浅显的解释,以你的智商应该能听懂?”
“……能。”
“眼球向右上方转动,血管扩张,是说谎后心虚的表现。”斯坦因嘴角微扬:“你立刻就提供了鲜活生动的例子,做得好。”
被摆了一道,艾尔莎撇撇嘴。
也不怪艾尔莎质疑这些问题的意义,从“如何看待身边的人”这类的情感问答,到“假如在保持清醒的情况下被解刨”的恐怖现场,再到“人造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的哲学问答,囊括了各种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会根据你的回答,随时给予反馈。”斯坦因催促道:“开始吧。”
原本艾尔莎以为斯坦因会是个站在旁边记录的观察者,但她刚开始帮身边的人按照好感度排名,斯坦因就提出了异议。
“莱昂排名居然比我前?”斯坦因抢过了艾尔莎的题板,“你的态度是认真的吗?”他有点生气,“我不允许任何人轻率地对待我的实验。”
“当然是认真的……”艾尔莎点头:“莱昂教了我很多东西,也很温柔……把他排在前面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目光十分坦诚,于是斯坦因那点被愚弄的怒意变成了从未设想过的茫然。
斯坦因微微一顿,推起那架奇怪的眼镜,露出琉璃般的眼眸。
他扭过艾尔莎的脸,好像要看穿她的脑袋为什么能生出这么荒诞的谬论:“我忽略了盲点,你判断道德认知的脑机制很可能有问题。”
夹在他的修长手指中的脸颊气鼓鼓地嘟起,艾尔莎无声地表达抗议。
“好感首先来源于对外表的审美,初次见面时,你的眼神明明停留在我身上的时间更多。”斯坦因分析道:“的确,你更喜欢被温柔地对待,对你表现出善意的人都很容易获得你的信任,某种程度来说非常好收买。”
艾尔莎下意识就要反驳,斯坦因却放开了她的脸颊,牵起了她的手。
“我要为之前的失礼向你道歉,我的行为太粗鲁了,才没能获得你的嘉许。”银色的发丝拂过艾尔莎的手背,斯坦因像个真正的绅士般微微弯腰。
冰凉的唇落在艾尔莎的手背上,气息像羽毛般轻柔,这是个点到为止的标准吻手礼:“请求你的原谅。”
艾尔莎只在乡绅们的宴会上看到过这个礼节,却从来没被这样郑重地对待过,她的脸“噌”地红了,话语也结巴了起来:“忽然、忽然间说什么呢。”
斯坦因歪了歪头,英俊的脸上,长睫毛如蝴蝶的羽翼,在心间落下扇动的痒意:“你愿意原谅我吗?”
艾尔莎觉得头有些晕乎乎的,“嗯……”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
她的手被放开了,“果然,我的猜想没错,”方才还暧昧的氛围被斯坦因公事公办的语气敲碎了。
“血管扩张,心跳加速……”他在忙着记录宝贵的数据,一幅胜券在握的神情:“看来我得多用刚才的方式对待你,才能把你分心给莱昂的时间抢夺回来。”
“……别说了。”又被摆弄了,捂着脸的艾尔莎被羞耻感淹没了。
她只想把这个话题翻篇,于是她强硬地从斯坦因那抢回题板:“下一题……情景模拟:想象一台手术。”
面前就有现成的例子,穿着白外套的斯坦因给她留下过深刻的噩梦。
她想象着斯坦因握着手术刀,“桀桀”笑着接近孤苦无依躺在手术床上病人,要他们交出灵魂的模样,足以吓得人魂飞魄散。
“等等,为什么我的笑声是‘桀桀’。”斯坦因打断她的描述:“你在描述中夹带了强烈的私人情绪。”
“而且,器官和肢体置换手术我的确做过不少,但完整灵魂置换手术从未做过。”斯坦因说:“那是未被研究成功的禁忌领域,除非有自愿者承诺担负风险。”
“哪会有什么志愿者,”艾尔莎小声嘟囔:“除了不小心闯进你实验室的‘被迫自愿’倒霉蛋。”
这似乎也是斯坦因苦恼的事,他旋起了脑袋上的螺丝钉:“……所以这项研究才至今迟迟没有进展。”
灵魂手术吗?自艾尔莎认识斯坦因以来,他最执着的事就是有关灵魂的研究和实验。
“你曾说过,这是你的使命,为什么这么说?”艾尔莎问。
冰晶般明锐的目光扫过艾尔莎,斯坦因问:“你知道我的创造者是谁吗?”
合影相片浮现在眼前,艾尔莎想起那个微笑着搂住噩梦夫人的英俊男人:“查尔斯先生。”
斯坦因点头:“他将所有的知识留给了我,唤醒我时,程序里留下的唯一讯息是——”
他的语气变得温和了,为了模仿查尔斯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去了解和研究灵魂吧,斯坦因。这是你生来的使命’。在我翻阅了他的书札后,发现他去世前在研究的正是灵魂置换手术,而这项实验并没有留下任何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