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脸上的红线已经彰显了答案,艾尔莎依然觉得难以相信,她问了个傻问题。
蚀化后的斯坦因还会是斯坦因吗? “这都是你干的?”艾尔莎的喉咙紧张地轻轻滚动:“你还清醒吗?”
“清醒?”
斯坦因微微眯起眼,像是在认真思考答案。
他的身体里正涌动着暴虐的情绪,但斯坦因却觉得自己恢复回了以前的冷静。一种只为达成目标,不会被任何情绪牵绊的客观。
他看向使他混乱的源头——
“我有理智,艾尔莎。”斯坦因颔首,语气甚至很温和:“而我也喜欢现在这样,不必特意压抑,也不用故意伪装。”
不,艾尔莎却愈发肯定他不对劲。
被机械臂支撑的斯坦因悬在半空,他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仿佛握有生杀大权的神明,而她是笼中无处可逃的猎物。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最近总是含笑看向她,此刻,在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温情荡然无存。
她细微的战栗没有逃过斯坦因的眼睛,他冷冽的眼眸里寒光四溢:“我的真实面让你很难接受吗?”
“这怎么会是你的真实面呢?”艾尔莎焦急地否认:“你只是被蚀化影响了。”
“艾尔莎,你见过我的核心。仔细回想一下,你应该能发现,我的核心是由蚀石制成的。蚀化是我本身就存在的特质。”
斯坦因望进她的双眸,她睁大的眼眸中倒映着他脸颊上蔓延的红线。如果可以,他不会让她看见自己蚀化的模样。但在撞破的当下,隐瞒已然没有意义。
“好好看着我,艾尔莎。”
看见我的真实,看见我的丑陋,看见我的秘密。然后,斯坦因不禁附上了不切实际的幻想——接受我。
他隐秘流露的期待被掩盖在混沌的眼眸下。这副样子的斯坦因,在艾尔莎眼中无比陌生。
艾尔莎感觉自己浸在了冷水中,身体在止不住地发抖。
但这不只是因为眼前的斯坦因,她脑海中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再次被触动,她的手脚冰凉,头却剧烈疼痛起来,恶心感再次在喉间翻涌。
艾尔莎轻声央求:“就算是为了我,变回原来的样子,好吗?”
意料之中的抗拒,赤色吞没了斯坦因眼中最后的希冀。
“可以。”斯坦因缓缓说:“前提是你答应个条件。”
艾尔莎不安地看向他。
“蚀化会放大真实的欲望。”斯坦因的喉咙轻轻滚动,仿佛藏着难以忍耐的躁动:“我想要你的承诺,向我承诺,以荆棘契约为誓——永远待在我身边,绝对不会离开。”
斯坦因俯下身,凑近直视艾尔莎的双眼:“这样我就会变回原样,并且不再追究你想逃跑的事。”
艾尔莎的眉心狠狠一跳,她扬起苍白的脸,他知道了她试图偷走星髓吗?
僵持半晌,艾尔莎终于张开嘴。她发出干涩的单音节,声音低得就像底气不足:“……不。我不想欺骗你,而且我也不能保证永远。”艾尔莎说,“我更不会跟你订立这种契约。”
艾尔莎的手搭上腰间,那是斯坦因前不久才帮她调试的钉枪。她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虚弱地就快要晕倒了,但她却毫不退让:“我说过了,就算你强迫我,我也绝对不会答应。”
斯坦因直起身,挺拔的身高带来颇有压迫感的阴影,他垂下眼看她:“看来谈判破裂了。”
迪丽的话如同毒蛇诱惑的话语,再次在斯坦因耳边响起——“不然的话,你只会像刚刚那样被推开和拒绝,而她只会想尽办法地从你身边逃走。”
假设正在他面前如同预言般变成事实。
尖锐的笛声再次响起,眷属吹响了笛。那笛声如哭泣的野猫叫般阴森又渗人。
红色的暴雨再次倾盆,雨幕将眼前的一切都涂成模糊的阴影。
“惩罚她!”愤怒的恶魔在斯坦因耳边低语,那是他蠢蠢欲动的蚀化。意图冲破最后的束缚。这低吟和迪丽的尖利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惩罚她!”暴力的冲动让斯坦因的身体兴奋地战栗,“用恐惧统治她!”
疯狂在和理智争抢这具身体的所有权。
斯坦因按住鼓动的太阳穴,螺丝钉在震颤。斯坦因皱起眉,盯住吹奏笛声的眷属,面色冷凝:“闭嘴!”
利光闪现,骨笛甩飞到半空。眷属的头颅被瞬间切割,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向前冲的惯性。
头颅滚到了艾尔莎的脚边,温热的鲜血在地上洒出一条鲜明的血线,警告她不要越过界限。
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艾尔莎的胃产生了痉挛,但恐惧却让她彻底石化。
恐怖的杀戮还在进行,斯坦因把无法倾泻的负面情绪化为冰冷的杀意。
“为什么要放开她?你个傻瓜!”他身体里欲望的恶魔在怒吼:“回头!掳走她!恐吓她!威逼她!胁迫她!侵占她!强抢她!劫掠她!夺取她!强迫她!囚禁她!制服她!她是你的!”
“不,”微弱的声音像是即将被扑灭的烛光:“我不会这么做。”
机械臂精准地撕裂还在动的生命体,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赤红。斯坦因倾泻杀意,但他仍未餍足。
“为什么不这么做?!”蚀化在怒吼,企图吹灭最后的光明:“你明明可以做得到的不是吗?!”
因为……因为……
引以为傲的理智被吞没了,混乱的脑海无法给出解答。
剩下的眷属抢夺着坠落的骨笛,仓皇向门口逃去,笛声断断续续,斯坦因摇摇晃晃地转身,朝他们走去。
衣角被轻轻拽了下。浑身如同过了电般,斯坦因霍然回首:“别碰我!”
他对艾尔莎用上了最为冰冷的语气,痛苦和暴怒显露在他脸上:“别再惹我!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离开这里,回去,”他转过头,不再看艾尔莎:“你本就不该到这里来。”
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看着机械臂调转的背影,艾尔莎慢一拍地想。
抵在她脚边的眷属头颅像是有千斤重,让她僵在原地如同石雕,她不敢迈过地面的那条斯坦因给她划下的血线,好像那是什么无法跨越的深渊。
恐惧使她的思维都变迟钝了。
本能在怒吼着逃离,不仅是这里,更是从黑暗的怪物世界逃离,她本就不属于这个可怕的地方,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孩,或许因为机遇得到了些眷顾,有了钉枪和药瓶伴身,就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开始变得得意忘形了。
在满地的尸体中她看清了自己的软弱和天真。就像斯坦因说的,她该回头,趁后悔还来得及,她该回到光明中去。
手背上的荆棘契约感受到她的想法,灼热的温度刺痛了她。
所以,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呢?
艾尔莎的目光中,斯坦因正追着眷属们而去,他延长的机械臂如同戏耍老鼠的猫般制造着障碍。
不久后,他渐行渐远的身影,最终也会没入宫殿门外的黑暗。
那将会是她永远无法踏入的黑暗。
艾尔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耳边浮现——“如果斯坦因没回来呢?”
她有强烈的预感,这个背离她远去的身影或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恍惚中她似乎曾经历过这种事,无能为力地目睹一个人的离开,眼前浮现了朝着漫天火光走去的纤细身影,和眼前的斯坦因渐渐重合。他们终将被黑暗吞噬,在她再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这将是永远的别离。两条交织的轨道会以此为分界,就此变为再也不相干的平行线。
心被猛地揪了起来,疼痛压倒了战栗的本能。或许这才是她真正在恐惧的事——她一直以来未曾正视的恐惧。
艾尔莎想起来了,她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斯坦因离开,才会来到这里。
动起来,你不能傻站在这里。
快动起来,艾尔莎。
契约开始发作了,手背上升温的热度烫得她打了个哆嗦,但这也融化了她僵直的身躯。
艾尔莎踢开头颅,越过血线跑向斯坦因。她朝斯坦因的背影伸出手,荆棘的图案在她的手背上浮现。
第72章
“我们无法完全了解彼此,所以信任他人也需要勇气。人和人之间要建立起羁绊,总是要有先付出,先踏出那一步的人。”
“狄伦,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这我倒从不怀疑。艾尔莎,无论何时,勇气都是你最珍贵的宝物。”
抱住斯坦因的机械臂时,艾尔莎想,斯坦因已经朝她迈了很多步了,现在,该勇敢的是她了。
得到了真正渴望的触碰,机械臂在争先恐后地嗡鸣。它们轻易放过眼前的眷属,只想要缠上艾尔莎。将她圈住拥抱,围成密不透风的,无人能觊觎的牢笼,直至铁与肉的生命能抵死交融。
斯坦因再次将所有的机械臂狠狠插入地砖,让下陷的钢筋水泥暂且制约蠢蠢欲动的机械臂。
斯坦因难耐地低声骂了句,冷酷的声音中满是压抑:“滚开!”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艾尔莎深深地呼吸:“我承认!没错。我有隐瞒你的事!”
“现在是说这种……”
艾尔莎强势地打断了他:“我在十年前的怪物潮中失去了亲人!所以我一直都厌恶怪物!”
被她抱住的机械臂僵硬地悬在了半空。
“我一直想查到真相,期间也动过可以利用你的情感的心思!”她倒豆子般交代她的动的心思,“但我最近觉得真相或许不那么重要,或许我可以放下过去,更轻松地面对未来。因为狄伦告诉我,他找到了理想乡!”她事无巨细地交代,“所以我想离开噩梦餐厅,也想离开你!这一路上有好多次我都试图偷走星星碎片,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我离开,而星髓可以让我不受契约的约束,这样我才能和狄伦走!”
斯坦因被气得不轻,他倒抽了口气:“你还真敢说!”
这是斯坦因心心念念的真话,只是真相大多时候都不美好。同时他又忍不住想冷笑,这场面简直荒谬,艾尔莎交代真相的态度简直就像是个摆烂的商贩,边拿出令人头痛的货物边朝客人摊手:“就是这样了你看着办吧。”
斯坦因只想把她从机械臂上扯下来:“你先给我放开!”
斯坦因蜷缩手指,按在身边的石阶上。被他按住的石质楼梯在他的掌心轻易地化为粉末。
蚀化让他沉浸在挥霍力量的快感中,也使控制能力变得困难。斯坦因反复捏碎石阶来收敛力量,直到他不再捏碎石阶,斯坦因像艾尔莎伸出手——
手腕仿佛被一双铁钳掐住,艾尔莎感到了钻心的疼痛。但她没有松开手。那不是被攥住的疼痛,而是皮肉被烧灼的剧痛,她低呼出声。
“……艾尔莎?”眼眸中一瞬而过的错愕,打破了斯坦因阴沉沉的表情。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圈住艾尔莎的手指,但很快发现她的痛楚没有减少。
斯坦因的目光凝聚在她的手背上,浮现的荆棘纹路正变得深红,高温骤然升起。听到她要逃跑的剖白,契约的惩罚终于在这时突破了她的忍耐极限。
“是契约!” 斯坦因用冰凉的手心覆住她的手背,契约的高温很快将他的手心烫得通红:“你说那些废话干什么?”
“为了向你证明这些都是真的!”疼痛的冷汗从她的额上渗出,艾尔莎反抓住斯坦因:“我的恐惧,自私,懦弱……都是真的!”
“你这是在自讨苦吃!”斯坦因冷冷斥责,但手中却迅速地从她的腰包抽出药剂并捏碎。但药剂对魔法契约的效果作用甚微,刚恢复的皮肤又立刻被灼伤:“这不能减轻你的痛楚。”
……星髓!斯坦因扯下腰上的布囊,倒出星星碎片,把碎片贴在艾尔莎的手背上。还未开凿的石头抑制魔法的效果甚微,“偏偏是这种时候!”
“斯坦因,”从疼痛中稍微缓过来,艾尔莎倒吸气:“我觉得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