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此路过的旅行巫师，”莱昂朝箭矢飞来的方向举起手：“不是心怀不轨的敌人。”

　　迎着艾尔莎惊诧的目光，隐藏的猎手收起了他手中的弓箭。

　　“这里是我们的领地。”

　　四只健壮的蹄子从树丛中的阴影里迈出，上半身是个中年男人的半人马出现在他们面前。

　　半人马有着张线条坚毅的宽脸，但看出来上了些年纪，又或许是疏于锻炼，他挺着圆润得显眼的肚子，警惕地打量着两人：“巫师，你们为何造访此处？ ”

　　“我们旅经此处，本来想要越过前面的裂谷，风却带来不同寻常的讯息。”

　　摘掉了巫师帽，莱昂换上了得体的微笑，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流露出真诚的敬意，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莱昂彬彬有礼地说：“看到阁下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半人马的试炼之崖。我才会在风中感到这股来自远古的神圣气息。”

　　艾尔莎不动声色地瞥了莱昂一眼，他刚在空中形容时用的可是“奸诈的陷阱”。

　　莱昂带着敬意的奉承显然让半人马很受用。那张沧桑的大叔脸上浮现出明晃晃的自豪，原本警惕的敌意被认同感稀释淡了。

　　“嗯，有眼光的巫师。”半人马大叔转过身，蹄子向前踏去：“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试炼之崖。”

　　跟在伟岸的半人马身后，艾尔莎凑到莱昂耳旁小声问：“莱昂，什么是试炼之崖？”

　　“对半人马而言，试炼之崖是信仰的守护神的化身。”莱昂转头朝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他学着艾尔莎的模样，也跟着凑到她耳边，用气音说悄悄话：“半人马只会在试炼之崖附近聚居，它们的成年仪式便是跨越试炼之崖。”

　　跨越试炼之崖，是半人马繁衍至今神圣的传统。

　　无论是想要成为被族群认可的勇士，还是离开族群去更宏大的外界闯荡。试炼之崖都是横亘在半人马成年路上的，证明其勇气和实力的必经之路。

　　步行上陡峭的阶梯，裂谷的面貌展现在眼前。领头的半人马带他们走向最突出的悬崖。

　　“我听说过，每个试炼之崖都有其神奇之处，”莱昂问：“这个试炼之崖的独特考验是什么？”

　　半人马大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把树叶，抛向悬崖。

　　树叶先是被崖底向上的风吹得四处飘散，忽然，悄无声息地，情况迅疾地发生了变化，收束的气流将分散的落叶重新聚拢，在空中形成漂浮的漩涡。

　　“是风。”半人马大叔说：“捉摸不定的、自由的风。”

　　“只有感受到风的规律，半人马才可以安全地越过这道裂谷。”

　　站在边缘的艾尔莎向下望，裂谷延伸进黑暗，深不见底，掉下去只会粉身碎骨。

　　“这是给半人马飞跃的试炼，所以不允许佩戴作弊的魔法器具。”

　　半人马大叔指着他们的飞行扫帚：“如果感应到除了试验者外的魔法器具，气流就会变得狂暴，还好你们没有脑子一热地驾驶着扫帚冲进裂谷，这片每年都会有莽撞的巫师葬身乱流。”

　　艾尔莎忧心问道：“这可怎么办？”

　　“你们可以绕路走，这道裂谷是有尽头的。”

　　这几年来他劝退了不少误入此处的巫师，“要是速度快些，”半人马大叔说：“也就多出一天的路程。”

　　“或者……”莱昂轻轻“唔”了声。

　　艾尔莎看向身旁的莱昂，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我们也可以直接穿过这裂谷。”

　　“你没听到我刚刚的话吗？”半人马大叔皱起眉：“对半人马来说，跨越试炼之崖都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和实力的事，对于你们来说，根本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风险。”

　　“可是，试炼之崖并不多见。”莱昂眨眨眼：“这个挑战……不是很有意思吗？”

　　“艾尔莎，你听我说。”莱昂转向她，朝她竖起食指晃了晃：“飞行教学中不可或缺的一环，就是对天气的观测和运用。而风，也就是气流的运动，又是其中最重要的部分。”

　　他点了点艾尔莎的额头：“试着在乱流中穿越过悬崖吧。放心，我会陪着你，保证你的安全。”

　　艾尔莎露出无奈的神情：“莱昂……”

　　莱昂兴冲冲地歪头：“嗯？”

　　“你就是单纯想玩对吧？”

　　“才没有呢。理论教学可比不上实战。”

　　莱昂的眼神出现了瞬间的飘忽，“而且，我还在担心我那深入敌营的哥哥，想要尽快和他汇合。”说这话时，他微笑的脸上找不到任何焦急的神色。

　　在半人马大叔不可置信神情中，莱昂按住了他的巫师帽檐。 “那就这么决定了。”帽檐下的蓝眼睛兴奋得发亮：“我们来跨越这座试炼之崖。”

　　检查完扫帚和浮空木，莱昂和艾尔莎重新升空。

　　半人马却没有离开，见拦不住他们，他焦躁地在原地徘徊。

　　“大叔！”莱昂朝他招手：“你担心我们”

　　“摔下悬崖尸骨无存。”半人马面露不悦：“没见过赶着送死的蠢货。”

　　“我们不会有事的，”莱昂微微一笑：“我们要成为穿越试炼之崖的勇士。”

　　半人马不屑地嗤笑，转过身时，目光中却不禁流露出担忧。

　　浮空木朝悬崖谨慎地飞去，对岸虽然离得不远，这短短的行程中却充满了未知的变数。

　　刚飞出悬崖，艾尔莎就感到了身周气流轻微的滞涩，艾尔莎立刻如临大敌地握住了浮空木。

　　就像是半人马大叔先前说过的，感应到了有“作弊道具”的存在，原本轻柔的风像是忽然升起了狂热的怒气。

　　猛烈的上升气流席卷着从崖底向上冲，粗鲁地碰撞着崖壁，裂谷颤抖地发出共鸣。

　　“来了。”

　　莱昂含笑的话音刚落，他的黑袍就被风凌乱地掀起，衣袖上冲到肩膀，露出白皙精瘦的手臂。即便艾尔莎在第一时间极力地压住了浮空木，对抗着这几乎要把他们直接掀到天上去的气流，她也在这气流中颠簸，就像枝头拼命颤抖的树叶。

　　莱昂比她要游刃有余得多，他就像是流水中的浮标，顺势而为，又能找到风的空隙。他脱掉了鼓起的巫师袍，黑袍像是乌鸦般瞬间被风卷走。贴身的白衬衫猎猎作响，系带领口被风吹得乱拍。

　　在这股狂暴的上升气流中，艾尔莎简直连眼睛都睁不开。她听到莱昂在唤她。

　　“艾尔莎!”

　　“我飞不动！”艾尔莎嘶吼着回。不被冲走已经要用尽全力，更不要说前进，根本就寸步难行。

　　莱昂抬起眼眸，宝石般闪烁的蓝眼睛里流转着灼烈的色彩。风把他的声音吹得破碎，勉强在艾尔莎耳边拼凑出完整的意思：“——把扫帚收起来！”

　　艾尔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不要扫帚了！”

　　在这高悬的空中，身下的飞行扫帚是唯一可以依赖的救命稻草。而莱昂居然要她扔掉浮空木，这和主动折断翅膀的飞鸟有何不同？

　　被风吹拂的金发如眉眼间跃动的阳光，莱昂弯着眼睛，咧嘴笑起来，仿佛底下不是万丈深渊。

　　“我在呢，”他向艾尔莎伸出右手：“相信我吗？”

　　这是个冒险的决定，称得上异想天开。

　　艾尔莎的心脏在“怦怦”地急速跳动。犹豫了几秒钟，艾尔莎用右手艰难地稳住漂浮不定的扫帚，向莱昂伸出左手。

　　因为她信任的动作，莱昂的双眸愈发璀璨。

　　乱流中莱昂一把紧握住了她。果然，他再次确信，就算再怎么寻找，也不会有比艾尔莎更契合他的存在了。

　　“别怕，”他坚定地说：“我数三二一！”

　　莱昂转动手中的戒指，调整到收纳模式：“三！”

　　“二！”他竟然还有心情放声大笑：“别闭眼睛，艾尔莎，想象！想象你自己！”

　　“想象什么？！”艾尔莎扯着嗓子回，她在将要失去浮空木的恐慌中毫无头绪：“想象自己是摔不碎的钢铁？”

　　“不。”

　　莱昂抬起眼来看她，明明是碧蓝的眼眸，艾尔莎却从中看到了摇曳的光芒，如同两簇燃烧的火苗。

　　“想象自己是火，你要成为火，渴望得到风的吹拂！”

　　“一！”

　　扫帚和浮空木被同时被收纳进戒指。失去对抗的力量，他们立刻被猛烈的上升气流吹得迅速升空。

　　莱昂像只鸟般舒展开身体。

　　“把手给我！”莱昂的右手紧紧扣住艾尔莎的左手，左手举过头顶，试图去牵在空中手忙脚乱的艾尔莎。

　　“艾尔莎，乘着上升的风调整你的姿势！想象自己是……”

　　“飞翔的鼯鼠？”

　　艾尔莎挥舞着手臂，两只手在半空中艰难地接近，他们终于握到了对方，十指紧紧地相扣。

　　“噗~虽然很形象，”莱昂忍不住笑出声：“但我觉得会有更优雅的形容。”

　　他们就像是两只面对面牵着手的鼯鼠。

　　又或者，两架拼接的，轻盈的滑翔翼。乘着上升气流飞翔至顶点。

　　原本，扫帚是他们的载体，可现在，他们就化为了载体本身，乘风遨游在蔚蓝的天空。

　　收起了作弊道具后，愤怒的试炼之崖被成功安抚，上升气流变得温柔了。

　　“上托的力消失了，”艾尔莎察觉到了这种变化：“我们要摔下去了！”

　　“不会的，再仔细感受风的轨迹，你听，风的方向变了。”

　　莱昂握紧了她的手，似乎要把那股洞察的笃定也传达给她：“现在，要想象自己是片树叶！”

　　正如莱昂所说，承托他们的风没有消失，而是改变了。

　　气流呈现出涡旋的态势，边裹挟着他们，将他们推向裂谷的另一侧。

　　艾尔莎和莱昂旋转了起来，保持着十指相扣的姿态，他们在风中温柔而缓慢地下降。

　　“这个悬崖离得也不远嘛，”莱昂示意艾尔莎看向对岸：“近在咫尺了。”

　　“准备逃跑，趁风没反应过来。”莱昂朝艾尔莎眨眼：“三……”

　　莱昂倒数到“一”的时候，浮空木重新回到了艾尔莎的手上。

　　心意驱动的浮空木如灵敏的狡兔，猛地窜向对岸，骑着魔法扫帚的巫师紧随其后，赶在试炼之崖再次发怒前，两个及时逃跑的作弊学生成功上岸。

　　“成功——”扫帚做了个高难度的回旋，莱昂跳到地面：“抵达！”

　　“只可惜我的巫师袍。”他的黑袍早已不见踪迹，莱昂遗憾地摇摇头：“我可是很喜欢那件的。”

　　“被试炼之崖拿走的便是给神明的祭品了，”有人忽然接上了他的话：“不能再要回去。”

　　艾尔莎闻声回头，在试炼之崖的这一侧，也有个半人马在等他们。

　　“我就说试炼之崖怎么这么波动。”年轻的半人马高高扬起的蹄子轻轻落下，他还青涩的脸上洋溢着热情：“能跨越试炼之崖，便是我们尊敬的勇士了！勇士们，你们要去何方？”

　　艾尔莎抬起头，指向天空：“我们要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