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缓慢移动的云层里，一座浮岛在日光中慢慢显现出轮廓。

　　“哦！那座天空之岛啊！我知道。”年轻的半人马热情地招呼：“启程去那前，不如就留在我们族群里过夜吧!我还想送你们礼物！”

　　为了招待跨越试炼之崖的勇士，半人马们举办了草地的露天宴会。

　　端出丰盛的食物和美味的烈酒，半人马们在草地中央载歌载舞，在崖这侧的都是年轻健壮的半人马，他们对年轻的巫师——特别是年轻的少女艾尔莎，有着浓厚的兴趣。

　　找着各种话题凑上来的半人马，让莱昂分身乏术，他咬牙切齿地左拦右拦，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你们在那侧遇到的半人马大叔是我阿爸，”一个半人马少年在艾尔莎面前冒出头，这话题他最有发言权：“年轻时，他可是村子里出名的勇士，经常跨越试炼之崖。”

　　“后来呢？”艾尔莎好奇地问。

　　“我阿爸结婚后，就没法跨越试炼之崖了。倒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者变老了，”少年挠挠头，被艾尔莎注视着，他的脸慢慢涨红，表情却变得认真，“当半人马开始害怕失去的时候，他的蹄子就再也无法轻松了。”

　　另一个年轻半人马跟着点头：“我们族群里流传着一句话，只有敢于失去，才会获得真正的强大。”

　　艾尔莎看向此刻被簇拥着喝酒的莱昂，他的金发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在那狂暴的风中，莱昂放开了手中凭依的扫帚，不正是应和了半人马的族训——唯有敢于失去，才会获得强大。

　　似乎感受到艾尔莎的注视，莱昂蔚蓝的双眸穿过拥挤的人潮，对上艾尔莎的目光。

　　他原本就灿烂的笑容更加耀眼了，莱昂朝着艾尔莎举起手中的酒杯，遥遥庆祝独属于他们的胜利。

　　可当他扫到艾尔莎身旁那两只献殷勤的半人马时，莱昂的神色滞涩了一瞬，他当下便想挤过来，却被默契的半人马妨碍着包围了起来。

　　终于能从热闹的宴会脱身，艾尔莎和莱昂前往半人马提供的住宿石屋。

　　酒意让莱昂那双蔚蓝的眼眸染上了水雾般的朦胧，胸前抱着半人马塞给他的花篮，莱昂前秒还笑着和搂肩搭背的半人马道别，后秒等半人马离开视线，莱昂就随手将装饰着鲜花的花篮扔到了路旁。

　　“欸？你怎么把它扔了？多可惜。”

　　跟在他身边的艾尔莎捡起花篮：“而且，这不是给跃过试炼之崖的勇士的礼物吗？”

　　“这些只是普通的鲜花。”莱昂耸耸肩，“对我而言，越过试炼之崖的成就感就是最棒的礼物了，奖品反而索然无味。”酒精让他变得更直率，“艾尔莎不这么觉得吗？”

　　“无论是送给我的，还是千辛百苦得到的，我都很开心。”艾尔莎说：“和获得的难易不同，因为这是美丽的鲜花啊。”

　　莱昂忽然想起鬼屋德尔的论调——“艾尔莎和你不同，她对每样事物都很珍惜。”

　　“我问你哦，艾尔莎。”莱昂歪头笑起来：“你明明已经见识过了千奇百怪的植物，为什么还会珍惜普通的花呢？”

　　“唔，因为我觉得这朵花很可爱。”手指划过柔软的花瓣，抱着花篮的艾尔莎说：“这朵也很可爱。还有这朵……”

　　“而且，说不定呢。”她在花的簇拥中抬起眼眸，目光清澈柔软：“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司空见惯的'普通'事物，它的意义会在某一天忽然浮现出来，到那个时候，我们才会知道它的重要性。”

　　莱昂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别扭地转开脸：“那也别什么都一视同仁地珍惜。”

　　“什么？”

　　不知是不是酒的影响，仅穿着单薄的衬衣，莱昂露在外的白皙脖颈，都浮现了层淡淡的粉红，“别收那群心怀不轨的半人马的花，”他难得地感觉到一股奇怪的羞耻心，后半句话糊弄成了难以辨认的自言自语，“……收我的就可以了。”

　　都是酒精的问题，莱昂想，他需要睡眠。

　　同样要准备入睡的还有悬崖那边的半人马大叔，在目送了艾尔莎和莱昂成功跃迁后，半人马大叔也回到了温馨的石屋中。

　　他温柔的妻子得知了今天的事，盛赞了渡崖的勇士。 “不过，”入睡前，他的妻子目含担忧：“你为了我放弃渡崖，不会后悔吗？”

　　“怎么会？我获得了真正珍惜的宝物，所以我无法再冒险，这很公平。” 半人马大叔把妻子搂进怀中：“这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因为没有真正面临过失去的痛楚，才会有无限大、莽撞的勇气。”

　　靠着他的妻子温柔地说：“祈祷每一个要跨越人生中试炼之崖的挑战者，都不会遇到这样的挫折。”

　　“是啊，”半人马大叔看向窗外：“但愿。”

第83章

　　从蔚蓝的天空向远处眺望，可以看见浮在不远处的岛屿。

　　这座空中浮岛就像个倒悬的城堡，迎接日光直射的岛面寸草不生，岛面尽情地吸纳着阳光，岛屿下方阴影处的岩石峭壁郁郁葱葱，挖空建起了房屋。

　　“所以斯坦因才会说，”艾尔莎放下巫师守则，看向远处的那座浮岛：“在最接近日光的至暗之处。”

　　浮岛周围，漂浮的云朵如蓬勃绽放的白花，有时云层厚重，有的则轻盈缥缈，如同面纱般将岛屿包裹得神秘。

　　穿过这些云朵，浮岛下是片郁郁葱葱的绿色森林。

　　“莱昂，前面这片天空是狮鹫的领域。”狮鹫在巫师的领地标志中归类在安全的中立派，艾尔莎问他：“我们可以直接穿过去吗？”

　　“唔，”莱昂没有直接回答，“中立派也会有别名，”他转动眼睛，“比如，墙头草——”莱昂突然有了个主意，他朝艾尔莎招招手，“来。 ”

　　莱昂附耳说完他的打算，艾尔莎显得有些惊讶，但随即信任地点点头。艾尔莎驱使浮空木下沉，身影很快消失在层层密布的云朵中。

　　莱昂则大张旗鼓地独自前行，他笔直地飞向浮岛，流云掠过他的身侧。

　　“真是适宜飞行的好天气呢。”莱昂忽然拉高扫帚，停滞在空中，他扬起笑脸：“对吗，特意来迎接我的各位？”

　　随着他话音落下，云朵后纷纷现出了矫健的身影。狮身鹰头的狮鹫，挥舞着羽毛覆盖的长翅，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了起来，领头的狮鹫气势威严，隼目警惕地看着莱昂。

　　“那座浮岛正在举办隆重的婚礼，不欢迎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那座浮岛本来是矮人的城市，现在却被血族鸠占鹊巢了。”莱昂露出礼貌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实在称不上礼貌：“你们昔日的合作伙伴只是被血族夺去了家园，而你们选择和血族合作，是被夺去了尊严吗？”

　　“放肆！口出狂言的巫师！”有狮鹫不满地囔囔起来：“杀了他！”

　　“合作伙伴本就不会一成不变。”狮鹫首领并没有被激怒，“如果你执意要闯上岛，别怪我们不客气。”他身边的狮鹫仰头发出长鸣，“凭你就想挑战我们，未免太傲慢了。”

　　“好害怕。”莱昂吐了吐舌头：“至于我一个人够不够格，就先试试吧。”

　　“抓住他！”

　　四周的狮鹫朝莱昂毫不留情地扑袭而来，他们是天空的王者，深谙各种娴熟的飞行技巧。在空中被强壮凶猛的狮鹫围剿，几乎对所有生物来说都是噩梦。

　　但狮鹫庞大的体型也带来了限制，他们不能像鸟儿一般轻灵的回转盘旋。这就为莱昂制造了无数次脱逃的空隙。

　　莱昂和那些掠食的利爪一次次地擦肩而过，他游刃有余地绕圈，并不着急突围。

　　被逗弄的愤怒让狮鹫更用劲地煽动翅膀，纷纷掉落的羽毛中，莱昂再次引得两只狮鹫相撞。他则从夹缝间脱身。

　　“你们抓不住我的。”莱昂停在狮鹫首领面前：“你使用了蚀石吗？”

　　“血族能用来允诺你的只能是蚀石了吧？”撕掉礼貌的假面，莱昂的目光放肆地打量着狮鹫首领：“你不该只有这点能力才对？别板着那张脸，说说看嘛，你在想什么？”

　　莱昂直白地问询，心中却在计算时间，他时不时隐晦地将目光投向空岛，按照他的计划和浮空木的速度，艾尔莎差不多该潜入到空岛附近。他也没必要再绕圈子拖延，可以从这堆有翅膀的四脚兽里突破了。

　　“你想知道我的新能力？”狮鹫首领看着他：“巫师，既然如此，我向你提出一对一比拼。勇气的比拼。”

　　“哦？”莱昂被这话勾起了兴趣，避开偷袭的狮鹫，他又控制扫帚重新降落在首领面前。

　　他改变了心意，他该去和艾尔莎汇合的，但在此之前找点乐子也无妨：“什么是勇气的比拼？”

　　“很简单，”狮鹫首领沉声说：“我们处在同条直线上，同时加速冲向对方。谁先躲让，谁就输。”

　　“如果不能及时避让的话，我们就会以非常快的速度撞击呢。加速撞上像你这样的大块头，估计会直接受重伤吧，唔，会死也说不定。”莱昂眯着眼笑起来，他点点头：“我明白规则了，确实是需要勇气克服恐惧的比拼。”

　　“你要是害怕的话，可以拒绝，如果你乖乖掉头回去，我们就不会与你为敌。”

　　“我来出战！”有狮鹫自告奋勇：“我来对付他！”

　　“我只接受最强者当挑战者，你是它们中玩这个游戏的高手吧？”莱昂全然不管旁边怒气冲冲的狮鹫，只盯着首领：“别的毛头小子看起来，要不就是会热血上头两败俱伤，要不就是会被恐惧摆弄临阵脱逃。”

　　这个游戏若是想获得优胜，就得同时具备判断时机的冷静，和细致入微的飞行技巧。

　　狮鹫首领看得出，莱昂和他是同种类型的存在，他们都会是这种游戏的佼佼者。而在此基础上，他比莱昂多出的是丰富的经验。从这来看，他略胜一筹。

　　“如果你能赢，我们就不会再阻拦你登岛，并且向血族隐瞒你登岛的消息。”

　　“你们本来也无法阻止我登岛，”莱昂挑剔地说，这个条件在他看来没有吸引力，“但我答应这个挑战。”他感兴趣从来不是允诺，从自诩为勇敢者的飞行霸主那赢得他的尊严，是个多么让他跃跃欲试的挑战。

　　在狮鹫群的见证下，莱昂和狮鹫首领分别退到了遥遥相望的位置，他们间留出了充足的加速冲刺的空间。

　　狮鹫不吝惜给首领献上赞美与祝福，在热烈的喝彩声中，狮鹫首领整装待发：“准备好了吗？”

　　在嘘声中，莱昂摇摇头：“稍等。”

　　“你该不会想临阵脱逃吧？”

　　“这么有趣的游戏，哪有主动放弃的道理。”莱昂摸着下巴忖度：“你一定很有自信能赢，毕竟比起我这样的新手，你可是这个比赛的常胜将军。拥有的实战经验是我不可比拟的。”

　　“于是我忍不住想——像你这样类型的领袖，会最怕遇到什么样的对手呢？……啊，”莱昂敲了敲手心，“肯定不是同类型但技不如人的挑战者，而是，”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容，“恰恰相反，如果是个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判断的疯子，才会是你最该恐惧的对手。”

　　狮鹫首领微愣：“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那个疯子。即便不需要蚀石，我们的血液中也流淌着怪物的疯狂不是吗？”

　　莱昂在众目睽睽下调换了方向，背对狮鹫首领骑上扫帚。

　　“他疯了吗？”莱昂的举动引起了轩然大波，狮鹫们纷纷嚷起来：“他这样可来不及避开！”

　　“规则可没规定这样不行。先说明，我的背后可没有长眼睛，我也不会回头看——要不要避开，选择权全在你。”莱昂的声音传来，他异常的举动打乱了狮鹫首领的步调，趁他还没来得及重整思绪，莱昂抢到了游戏的主动权：“我准备好了！”

　　裁判开始的哨声吹响，便再没有下赌桌的机会。能选择只有前进……或者逃跑！

　　狮鹫首领飞速冲向莱昂，而背对着他的巫师也丝毫没有犹豫，扫帚一往无前地冲向首领，没有害怕、没有退缩，甚至没有理智，如同一颗发射了后就不再回头的子弹。

　　莱昂打乱了他对这盘游戏的掌控，双方的距离越接近，狮鹫首领就越明晰地感受到未知的恐惧。

　　莱昂不会调头的，即便他想，背对的他也来不及调头……面对直线前行的疯子，唯一的聪明选择就是逃跑。

　　在撞上之际，狮鹫首领率先改变了方向，和莱昂擦肩而过的狮鹫首领少有地感到了愤怒和无奈，他明白过来，比起飞行技巧和勇气，莱昂把它变成了一场狡猾的心理战。

　　而他措手不及，输得彻底。

　　对理智冷静的狮鹫首领而言，能打破他心理防线的就是那迷人的意外和不确定。这样的结果在莱昂的意料之中，他吹了声口哨，换回到正面骑扫帚的位置。

　　“我赢了。”

　　狮鹫首领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年少的巫师志得意满，金发下那双蔚蓝的眼眸因为这获胜的快乐，闪烁着野心勃勃的炽热光芒。他本就有足够优越的飞行技巧，又有可怕的心性和头脑。他果然很危险，就如同血族线报上说的，仅凭正面对抗，他们是没法拦住他的。

　　“还真是场惊心动魄的比拼，”在狮鹫的沉默中，莱昂重新回到落败的首领面前：“不过，我以为你会用蚀石赋予的能力，结果还只是场普通的比拼。”莱昂摸着下巴，“难道说我猜错了，血族没给你蚀石？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藏着掖着？”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狮鹫的鸣叫，莱昂警觉地抬头望去，除了此处聚集的狮鹫，难道还有游离在外的狮鹫吗？

　　“我得到的，是雷电魔法的力量。”

　　这时，他面前的狮鹫首领微微扯起嘴角，回答了他，“但需要时间准备。”狮鹫首领冷不丁地说，“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笑容从那张英俊的脸上褪去，少年巫师冷下脸来。

　　“你来牵制我们，让飞行能力不够强的队友能偷偷进入后方没有防备的浮岛，这个想法不错。”狮鹫首领说：“但我们提前收到了血族的线报，说是有'两个越过试炼之崖的巫师'同时朝这里来了。”

　　线报中还有提到，巫师莱昂强大棘手，但可以诱导他性格中的玩性。

　　一股被算计的凉意爬上莱昂的脊背——艾尔莎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