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宫的道士在江陵府的名声非常好,捉鬼驱祟,家中祈福,为逝者做道场,供奉牌位,江陵府的人首先就是考虑太一宫的道观,在他们心中,太一宫的道士是很有权威的存在。
“阿娘,无妨,”宋少衡开口,“你们先出去,不要妨碍柳道长施法。”
郑夫人无奈,只能带人退了出去。
一时间内室静了下来,只余宋少衡和柳法尘两人,宋少衡按柳法尘的吩咐褪了外衣,他倒要瞧瞧这人想干什么。
“郎君,您胸口的这处伤势是怎么回事啊?”柳法尘的视线集中在宋少衡的左胸尚未长好的骇人伤疤上。
宋少衡皱着眉,装出惊恐的模样,环顾四周,小声道:“那夜里我在老宅见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精,它拼命地追我,想要杀我,后来我跑到了东厢房院子里,那蜘蛛追了上来,我只觉得胸口剧痛,再后来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蜘蛛精?”柳法尘仔细瞧着宋少衡的模样不似作伪。
宋少衡重新披上外衣,点了点头,心有余悸道:“对,就是一只和整间屋子差不多大的蜘蛛,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见到我就追着要杀我,可把我吓死了。”
之前在江陵府地牢里,宋少衡曾听贺兰漪讲过那时候发生的事,因而这会儿添油加醋复述出来并不成问题。
柳法尘言辞切切,“郎君莫慌,我瞧着您这处伤势已经好多了,怕是有高人为您疗了伤。”
“是吗,”宋少衡松快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般扯了扯嘴角,“无碍便好。”
见柳法尘要离开,宋少衡慌忙喊住他,脸上笑意盈盈,眉梢半挑,“告诉我阿娘和妹妹,我要休息了,还有,把外面那位小娘子喊进来。”
没一会儿,张鸢儿就扭着屁股,手里捏着帕子,走了进来。
宋少衡半卧在榻上,左腿弓起,手搭在膝盖上,凤眸轻佻,抬了抬下巴,”把门关上。”
张鸢儿眼波流转,心道元黎霆实在是太过心急了,这会儿大难不死才刚好,就又想着那事,于是娇娇滴滴地把门关上,还合上了门栓。
“郎君,夫人他们刚走,你便要……”张鸢儿微微低着下颌,转过身,脖子上便架上了一把利剑,锐利的剑身上反光出她僵住的神色。
脸上羞涩尽敛,一时间褪了红色,张鸢儿垂眸看了眼锋利的剑刃,吞了下口水,又抬眸看向宋少衡,眼睛湿漉漉地装可怜道:“郎君,可是那位柳道长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该同我讲什么?”宋少衡眼神阴冷,捕猎的鹰隼一般,不带一丝感情。
“讲些,”张鸢儿唇角勾起,眼眸突然变成了红色,檀唇微动,朝着宋少衡吐出一口黑气,“不该讲的话。”
“大郎,你别怪我,”张鸢儿垂眸,手指戳向宋少衡的心口,指尖在光滑的方纹绫布料上摩挲,“你我温存了这么些时日,倒也并非全无情意,只可惜人妖自古不两立,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两人之间便就此结束吧。”
说着话,张鸢儿的五指便生出修长的黑色指甲,朝着宋少衡的胸口挖去,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宋少衡拿剑柄砸开,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一个回合都没结束,她便被宋少衡打得飞摔在不远处的矮榻上,吐了血。
门外的小厮听见她娇媚的叫声,见怪不怪,都只当没有听见。
“你不是元黎霆!”张鸢儿震惊地捂着胸口,嘴角含血,望向宋少衡,“你是谁?”
“你现在似乎没有可以问话的资格,”宋少衡收回曜灵剑,走到矮榻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鸢儿。
这张娇媚的脸上狐狸嘴若隐若现,看情况不是个修为高深的妖怪,不过太一宫的柳法尘近日里一直住在元府,这个狐妖怎么会胆大妄为到敢独自登门?
“你是谁?你和元黎霆是什么关系,还有那只蜘蛛精,你可知道它的下落?”宋少衡审问她道。
刚刚和宋少衡交手,张鸢儿便深知自己这次逃不掉了,她是个惯会审时度势的妖怪,因而识相地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了宋少衡,只求他能留下自己一条性命,苟延残喘。
张鸢儿是只住在江陵城城东青莲寺的野狐狸,十年前因着一桩机缘幻化成人形,整日里跟在青莲寺僧人身后,聆听佛祖教诲。
七年前青莲寺搬家,僧人移居去更好的寺庙,张鸢儿并未跟着一起离开,还是住在荒废的青莲寺里,但她后来越来越寂寞,就佯装成东城卖房牙人的女儿,混迹在市井里逍遥度日。
她这张皮囊貌美,时常引来不怀好意的人,一来二去,张鸢儿就在这群觊觎她色相的人里挑出来瞧得上眼的年轻郎君,同他们厮混一阵子,等腻了就吸走他们大半精气作为这些时日的补偿。
元黎霆来找她是去年的事,张鸢儿之前一直听闻元家大郎君是翩翩君子,菩萨心肠,元黎霆来撩拨她时,她觉得此人生得一表人才,又出手阔绰,便答应同他在一处。
“仙师,我是只野狐狸,自小天为被地为席,吃不好睡不好,只要那郎君待我还不错,我很容易就能动心的,
而且那郎君长得越好看,我动心就越快,不信你可以试一试,”张鸢儿撩拨着鬓边的头发,胳膊支在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朝宋少衡抛了个媚眼。
宋少衡丝毫不为所动,冷言道:“继续往下说。”
张鸢儿细想想,大约一个半月前,元黎霆便告诉她说自己常常头疼,还经常出现幻觉,尤其是能瞧见林家三娘子和别的男的出双入对,登堂入室。
但张鸢儿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要元黎霆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才不会关心什么林家、李家的小娘子。
但某日深夜,喝醉了的元黎霆突然搂着张鸢儿说他给林家三娘子下了砒霜,张鸢儿急忙过去阻止,可惜那小娘子已经魂归西天,救不回来了。
再之后,便是半月前江陵城发了洪灾,元黎霆在城内救济灾民,他对张鸢儿的态度冷淡了不少,张鸢儿那时候正享受着元家金银财宝带来的纸醉金迷的生活,一时半刻还不想放手。
因而她使了银子向元黎霆的贴身小厮打听,小厮告诉她说元黎霆是有了个新欢,那娘子自称是月中仙,每日深夜都会去元家老宅同元黎霆厮混。
“我那时候才不信这世上有什么月中仙,我估摸着那娘子应当是同我一样的山灵精怪在故弄玄虚,有天夜里,我悄悄跟着元黎霆去了老宅,想见见那传闻中的月中仙是何方神圣,可惜,老宅里面不知被何人设下了迷魂阵,挡着我根本进不去,”张鸢儿撇了撇嘴,至今想起来仍觉得不服气 。
“那小厮呢?”
“早就死了,元黎霆犯疯病没多久,那小厮就无缘无故病死了,”张鸢儿擦掉嘴角鲜血,捂着胸口轻咳几声,盘腿坐直身子正色道:“仙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你说的那什么蜘蛛精我是一次也没有遇见过呀。”
“柳法尘没有发现你是妖怪?”
张鸢儿扶着额头,“估摸着是没有,我妖气藏得挺好的,若是他发现了,怎么会容我呆在元府这么久?”
“你一个野狐狸,是如何学的隐蔽妖气的办法?”若非宋少衡自小修炼诛魂咒,实力超凡,也几乎要被张鸢儿给骗了过去。
要知道,太一宫可是大梁最顶尖的道观之一,里面驱邪捉妖的道士可不是什么酒囊饭袋,若非有高人指点,张鸢儿绝对瞒不过柳法尘去。
“呃……”张鸢儿眼睛滴溜滴溜乱转,犹犹豫豫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给宋少衡,但她还必须得想出来一个可以说服宋少衡的理由。
宋少衡自然能瞧出她的鬼心思,因而直接用了真言咒。
“青莲寺内有个琉璃塔,琉璃塔里关着个千年九尾狐妖,那个姑姑见我可怜,帮我幻化成人形,还传授给我隐蔽妖气的发咒,她警告我说谁问我这件事都不能说出去,因为会引来杀身之祸,”真言咒散去,张鸢儿瞳孔涣散,伸着狐狸舌头,两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耷拉在外面,缓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她刚清醒过来,脸上就满是懊悔之色,支着耳朵,仰脸望着宋少衡,激动道:“仙师,你怎么比我还狡猾!”
“儿啊!儿啊!药熬好了,让娘进来吧,”郑夫人在外面敲门,急促如落下的鼓点。
宋少衡无法,只能躺到罗汉床上开始装病,张鸢儿是个有眼色的,立刻捂着胸口翻身下塌,收掉狐狸耳朵,眼角还沾了几滴口水。
过去开门,郑夫人又白了她一眼,满是轻蔑之色。
张鸢儿也不恼,羞羞答答地捏着帕子准备跟过去,但被郑夫人身旁的女使给轰了出去,只说是夫人有话要同郎君将,不便有外人在场。
“你去找元府附近一家姓顾的宅邸,门口有两只石狮子,将之前同我讲的话,告诉住在里面的顾娘子,若是门口的人拦着不让你进去,你就说是元黎霆让你过去的,”宋少衡的隐语只有张鸢儿一人能听见。
刚刚被宋少衡往身体里下了驱命咒,张鸢儿不去也得去,所幸顾府还算好找,在大街上转了一小圈就找到了。
但张鸢儿依旧觉得自己命苦,居然摊上了这种事,毕竟之前她是个多么逍遥自在的小狐狸啊,扭着腰肢踏上台阶,拉着个脸,不情不愿地敲了敲门,“有人吗?”
开门的是个中年郎君,小心问:“你是谁?”
张鸢儿立刻满脸堆笑,“是有人让我来找顾娘子的。”
管家怎么看怎么觉得张鸢儿眼熟,猛然间便认出来她就是城东那个不检点,到处混吃混喝的懒姑娘,因而对她生了戒心,“我们这没有顾娘子。”
“哎哎哎!”张鸢儿死命挤住门缝,呲牙咧嘴地皱着眉,一时间也顾不上好声好气了,“你这老不死的,牌匾上面明明写的顾府,怎么就没有顾娘子呢,你只进去说是元大郎君让我来的,若是那位娘子听了还不让我进,那我马上便走,你快去通报,若是耽误了事,可不能怪我!”
张鸢儿生气地等在门口,没一会儿,门开了,是位模样极佳的年轻郎君,引她进去,院子里站着许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吓了张鸢儿一跳。
“是谁让你过来的?”宋巍将她引去无人的前厅,冷声问道。
张鸢儿一眼就能看出来宋巍是宋少衡的手下,这冷冰冰待人的态度,简直是如出一辙,怪不得有人说什么上下梁都一样,这话果真是不假。
“是元府的大郎君,让我过来告诉顾娘子些话,”张鸢儿陪笑着说道。
宋巍问:“元大郎君可有事?”
“那位仙师能有什么事?他修为那么高,差点把我弄死,”张鸢儿嘴角抽了抽,“我瞧着太一宫的道士怕是都打不过他,更别说妖精了。”
见宋巍并不动,张鸢儿不解,凑近问:“郎君这会儿不去通报那位顾娘子吗?”
第35章
此时的贺兰漪正伏在案前写一封信, 她打算让同钰先回去汴梁,之后遣人拿着这封信去蔚州找一个她母亲的旧识。
贺兰漪必须要弄清楚为什么会在江陵城见到她阿娘这件事。
“算算日子,阿兄应当也快回京了, ”贺兰漪利落地把信折好塞进信封, 递给同钰, “不论他拦着还是不拦着, 这封信一定要人尽快送去蔚州, 知道吗?”
同钰有些为难地接过来信封。
“不是写给卫胥的, 你大可以放心, ”贺兰漪无语地看着同钰。
不仅是皇太后,连同贺兰珩之都不喜卫胥,乃至于贺兰漪身边跟着的人都知道要尽量减少贺兰漪和卫胥之间的来往。
同钰收好这封信准备回去汴梁,宋巍见他出来,才去禀报说张鸢儿要见贺兰漪。
“宋少衡派来的人吗?”贺兰漪从桌边起身,伸了个懒腰,脖子上还缠绕着一圈厚重的白色绑带。
宋巍点头,“是,她说是郎君让她过来的。”
张鸢儿被引着进来屋内, 见到了这位长相明艳娇俏的顾娘子, 简直是惊为天人。
她平日里就喜欢美人, 因而同贺兰漪说话也变得娇滴滴的,“见过顾娘子。”
张鸢儿把她之前告诉宋少衡的话又完完整整地给贺兰漪复述了一遍, 见贺兰漪有点不相信, 她还向贺兰漪展示了下自己雪白的狐狸尾巴, 毛茸茸一团, 在身后一甩一甩地。
“你尾巴上的那个火焰印记是什么?”贺兰漪的脸色突然凝住。
“啊?”张鸢儿扭过头去瞧自己长尾巴上的一簇红色,“哦, 顾娘子你是说这个藏妖符啊?”
“藏妖符?”
“对,我隐蔽妖气就是用的这个藏妖符,”张鸢儿抿了抿嘴,迅速收回了尾巴,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紧绷着身子谨慎道:“这个藏妖符只能我用的,即便
是把我的尾巴砍了其他妖怪也不能用的。”
贺兰漪眸色沉了沉,“这世上除了你会用这个藏妖符之外,还有谁会用?”
“嗯,嗯……”张鸢儿本想隐瞒,但体内的驱命符突然发作,她心口剧痛,半跪在地上,脱口而出,“还有就是于我有大恩的那位九尾狐姑姑,我只知道她也用这个办法。”
“被关在琉璃塔里的那个?”贺兰漪追问道。
“是。”
贺兰漪当天晚上便翻墙进去了元府,她来之前同宋巍了解过元府的构造,从东角门进去,穿过南园,再经过一个小池塘,抬眼见到一座碧瓦朱檐的三层小楼,就是宋少衡所在的鸾翔阁了。
虽然贺兰漪的身手因为体内的封印压制而大打折扣,但翻墙偷溜进府这种事是她的拿手绝活,因而很快就跑到了元府小池塘边的走廊下。
她一路上轻巧地躲避着元府里经过的女使和巡逻小厮,但越往小池塘这边走,越瞧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