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芥子等了一会,候着他走远了,才开门出来。
陈琮无奈:“你是不是好奇了,想跟上去看看?”
确实好奇了,肖芥子去过大宴会厅,见过因缘石的异状,她约莫猜到,“守夜”守的是因缘石,但为什么今晚是关键呢?
她说:“反正,再详尽的计划都是有变数的,要允许临场发挥嘛。这两人这么在意这块石头,我突然觉得,可以在因缘石上做点文章、把水搅得更浑一点,水越浑,我们就越安全嘛。”
她出了门,继续晃晃荡荡、迈着“鬼步”出了监控的范围,沿着消防楼梯,一路急上。
大宴会厅的门没有上锁,但打不开,显然是李宝奇进去之后,还闩上了。
肖芥子看看上锁的门,又看看不远处的布草房,突然冒出个主意。
她走到布草房门口,狠拧了两下打开门,入内拎出了桶和拖把,拖把头横在门外,柄伸在门内,确保布草房的门半开,又拎着桶,倒斜在大宴会厅门口不远处,这才走上前,不轻不重,啪啪啪拍了三下门。
然后,飞快地避回消防楼梯处,屏息看这儿的动静。
李宝奇只当是颜如玉又来了,小跑着过来开门,开了门不见人,正纳闷间,看到不远处的桶。
他头皮一跳,这桶可太熟悉了,葛鹏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就是用这桶和拖把,清理了因缘石前的残存痕迹。
这桶怎么会倒在这儿呢?
有陈琮之前的鬼扯打底,他现在看什么都有点疑神疑鬼。
他反手带上门,向着那个桶走去:“玉小哥?是你吗?”
近前时,俯身捞起桶,又看到不远处的布草房门口:那个要命的拖把头横在门外,让他想起金媛媛跳楼之后、头发散在脸侧的样子。
他咽了口唾沫,暗自决定:不管颜如玉同不同意,他过两天,都得过来烧点纸、祛一祛。
李宝奇拎着桶,走向布草房门口:“玉小哥,不是你吧?”
他确实有点怵,但不至于真的相信是有鬼作祟,他在布草房门口站了几秒,突然目露凶光,一脚踹开本就没有关阖的门。
同一时间,肖芥子飞快拧开大宴会的门,闪身而入。
陈琮听得心惊肉跳,羊肉串嚼在嘴里,一点滋味都没有了。
他倒了杯饮料,给自己压惊:“你就不怕啊?”
肖芥子说:“他们要是两个人,我还掂量掂量。但他就一个人,他明我暗,我又不是什么弱女子,我怕什么?”
陈琮长长“哦”了一声,话里有话:“你现在,又‘不是什么弱女子’了?”
肖芥子听出来了,她眼珠子转了转:“我也说不清楚,我当时,不是扮成金媛媛吗?我觉得,可能是她和葛鹏给了我力量吧,我怕什么,他们在天有灵,应该保佑我才对——我虽然不是为了他们而来的,但我心里,是很想替他们出口气的。”
她轻车熟路,直奔那块大因缘石。
往常,大宴会厅里还会有点亮,但这一次,因为刚办过入会仪式,所有能进光的窗口都被封死了,实在是看不清。她掏出手机,刚想打光照亮,门口又有动静了。
李宝奇回来得太快了。
肖芥子没办法,迅速窜进离得最近的长条桌案的桌裙下,然后将桌裙偷偷掀开一条缝。
李宝奇打着手机手电进来,小声嘟嚷着“见鬼了”,一路走到大因缘石前,顿了顿,举着手机,仔细看向石面。
肖芥子也跟着看,起初,她觉得石面并无异样,但看着看着,心就跳到了嗓子眼,浑身的鸡皮疙瘩都泛起来了。
陈琮被她说的,小臂上的汗毛也跟着起来了。
他压低声音,就像这渐黑的草场上、有什么东西在偷听似的:“你看到什么了?”
肖芥子沉默了会,把车窗揿下了些,一任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说:“我觉得,因缘石不像是一块石头,它其实是活的,活的生物。”
或者说,它虽然大部分时候,看起来和摸上去都是一块石头,但是在特定的时候,它露出本相了。
第44章
肖芥子看到, 石身上有一处、靠近中央的地方,慢慢向外拱出了一簇一簇。
不好形容,像腐烂木头上缓缓长出一丛丛黑红色的木耳, 耳页肥厚, 就那么生生在眼前长起来, 错落排布, 毫无规律。
再然后,每一丛“木耳”的中央处, 开始渗出浆果般一粒一粒、暗红色泛油脂光泽的玩意儿, 形状类似老树缝间出露的树脂、松油,还颤巍巍的, 隐有流动感。
李宝奇一丛丛地看, 还大略点数了一下。
过了约莫五分钟, 耳页像花瓣蜷收、片片内覆, 缩成一团之后, 又徐徐退进了石内。
陈琮听傻了:“那……退进了石内,石头上是不是出现了一个个洞?”
像下地插秧, 秧苗长出来、又萎回去,但洞总还是在的吧。
肖芥子摇头。
没有, 那一处的石质,像最黏厚的油, 很快覆平,打眼看去, 又只像是平平无奇的石面了。
五分钟后, 这个过程又开始了:慢慢拱出、生长绽放、渗出浆果、耳页蜷收、徐徐退回。
几次三番, 肖芥子从最初的惊惧中平复过来, 脑子里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块因缘石, 好像在呼吸啊。
所有的奇诡表现,都只不过是它一呼一吸间的自然呈现罢了。
李宝奇对这一现象,显然是习以为常,看了两三轮就没兴趣了,他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踱了几回步,末了拼了几张折叠椅,蜷上去打盹。
肖芥子缩在条案下,没动,但脑子里像自行张网,迅速把一些看似无关的七七八八勾连整合。
——在石前失踪的葛鹏,和石内长出的这些怪异玩意,应该存在着某种关联。
——这块石头,白天多半是极其正常的,这种现象,只在半夜、某个不长的时间段内发生。
——但也不会夜夜发生,只在这几夜,且今夜“关键”。
可关键在哪呢?
屈指一算,今夜是葛鹏失踪的第六天。
肖芥子盯着那块因缘石看,在黑暗中,那是巨大的、更加黑魆魆的一团。
石头是放在加高的主席台上的,她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如果把它变换一个位置,一切就好解释了。
如果石头是埋在地里的,且正面朝上,那长出“木耳”也好,“浆果”也罢,不都是大众司空见惯的“土生土长”、“地里产出”吗?
那消失的葛鹏,就可被比作是肥料了。
她说:“那天晚上,葛鹏的消失,我一直想不通。要知道,杀人案,毁尸灭迹是最难的,那么大一个人,尸体去哪了呢?但如果他是被石头吞了、吸收了、分解了,那就解释得通了。”
陈琮打了个寒噤,忽然想起颜如玉作的那首现代诗。
——因为它/喜欢带着温度的血/肉/骨头/除了冷冰冰的牙齿/和糟乱的头发。
肖芥子继续自己的分析:“如果葛鹏是肥料,那么肥料施下去,是为了长东西,长出来,就要收割。今夜‘关键’,是不是因为,过了今夜,就要收割了?”
陈琮点点头。
有可能,因为宾馆包场要结束了,接下来物料得撤走,又得动用吊车来料理那块因缘石,颜如玉和李宝奇不可能追着因缘石走,他们极有可能赶在那之前“收割”。
肖芥子笑起来:“一旦想通了这个,我还留着它过年吗?一看就不是块正经石头,烧了它,既积德行善,又能让颜如玉跳脚,还能帮葛鹏姐弟出口气,一举几得的事儿,我干嘛不做?”
接下来就简单了。
——李宝奇本来就睡着了,她偷偷过去,照着他颈后就是重重一击。后颈处有不少血管和神经,大力击打可致大脑短暂缺血、进而昏厥。
李宝奇由睡而入昏厥,哼都没哼一声。
——身上的包里还有些助燃剂,本来是为了点煤精的,但没想到煤精那么易燃,没用上。正好,伺候这玩意吧。
她耐心等到因缘石又一轮呼吸、等到“木耳”、“浆果”再一次盛放,毫不犹豫地喷撒助燃剂,然后点火。
为了防止火烧时出现什么异样,刚一燎着,撒腿就跑,好在并没有出现臆想中的“惨呼”、“扭动”,只不过,火只烧在那一处,且渐渐烧凹。
“那一处”一定有玄虚,陈琮想起颜如玉最初讲故事时,曾说“杠子之后这几百年,又叠了一个人上去,再叠了一个人上去”,“那一处”应该就是众人交叠的重合部分。
肖芥子借着火光,拿剩下的口红,在石周的地面上好一通操作,走的时候,火还没熄,像石身上窜起个明亮的焰头。
她心里得意又畅快,快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手里还握了截写秃了的口红,于是转过身,扬起手,将口红管大力往那一处扔过去,就像不久前的那个晚上,扔出葛鹏的那颗牙一样。
唯一的遗憾是,这么漂亮的收场,居然没人看到。
***
听到收场,天已经全黑了。
风大起来,呼啦啦地刮着,好在草场地势平坦,风只能像把消极怠工的大扫帚,偶尔荡一下,再荡一下——这要是雅丹,就热闹了,风会在高矮胖瘦的土丘之间来回穿梭、遇阻回旋,那声音,幽咽奇诡,像魔鬼夜哭。
陈琮特爱听那种声音,他有一次去敦煌收风棱石,在魔鬼城一带录了一段,回来之后,天天在店里外放,后来,老王、小宗以及客人联合起来,把音乐给投诉下架了。
两人各捧一碗微温的羊汤,小口啜吸。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讲完,一个听毕,脑子同时当机,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远的地方,突兀响起一声凄厉的嗷呜,尾音很长,像抽不尽的线,被风推向这头。
肖芥子说:“听说这片草场有狼,大雪天会出来,行车的人会扔东西给它吃,还拍过视频,阿喀察网红狼。”
陈琮苦笑,真是风水轮流转,这年头,狼不可怕,石头反瘆人了。
他说:“你相信有能吃人的石头吗?”
肖芥子回答:“相信啊。这世上有食人花、巨型猪笼草,如果植物都能吃人,石头为什么不能呢?”
她话里有话、老气横秋:“我红姑常说,这世界太大了,就算你活一百年,都未必能看得懂这世上的人,更何况是石头。”
陈琮侧了头看她:她年纪不大,接受度倒挺高,看来跟着姜红烛还是有好处的,见识多,不会轻易一惊一乍。
“那,事情就到这,告一段落?颜如玉那,不准备再做什么了?”
肖芥子吁了口气:“我吃饱了撑的再去惹他,那就是个变态。你也避着他点,你现在入会了,以后难免要打照面,你记得,这一家的人也好,石头也好,都邪门得很……”
她压低声音:“人比石头更邪,我就说到这了,你自己好好体会。”
陈琮失笑,顿了顿朝向后座,指了指扔在那的外套:“喏,新外套,L码,够你穿到中年发福了。”
肖芥子想到什么,也指后座:“你外套在那,回头记得拿。还有这个……”
她拿筷尾敲了敲方向盘:“车子我保护得挺好,没开废。待会你开回去,让租车公司取车就行。咱们的第一笔1/3,两清了吧?”
这就开始交割了,陈琮点头,跟她复盘:“两轮救命之恩。一次草场,一次洗浴中心。”
草场的分期付款,头1/3是租车加外套,再1/3是当她在人石会的内线,这个慢慢来,还余最后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