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老二对姜红烛的事非常上心,极其卖力,虽然时过境迁、线索难觅,但末了,还真让他挖出点东西来。
械斗一案,苗老二为了让姜红烛出气,下大力气查“第一刀”:这种事他有经验,双方动手,开始只是推搡、嚷骂,再激烈点挥拳动脚,此时事态都还可控,但也渐渐难控——人人开始血冲上脑,这时候,谁第一个拔刀至关重要。
因为刀子一捅,事态升级,同伙看到“卧槽,敢特么捅刀子”,那还有不急眼的?于是纷纷抄家伙,抡斧头挥铁锨,怎么狠怎么来,一场恶性流血斗殴在所难免。
苗老二把当年那些幸存的、轻判的,都召集起来盘问了一遍,连尚在牢里的都找人去问候了一遍,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双方都以为是对方先动手的。
不知道是谁捅出的“第一刀”,因为现场死了好几个,都以为必是其中哪个人先出的头。
苗老二不甘心,又去找了路过现场、或者围观过的,那些人胆小怕事,起初都推说不知道,后来实在逼急了,有人说出一个人来。
不起眼,戴小帽,二三十岁年纪吧,帽檐遮脸,衣领高竖,就是他捅出的第一刀,蹦跶得可欢,但很快,这人就撤退了,无影无踪。
也就是说,这场斗殴转性为恶性案件,是有人有预谋地快进快出、从中“催化”。
还听说,是有这么个人,在“严打”专项办的信箱前逗留过。
四五年了,要找出这人几乎不可能,苗老二曲线救国,去找一切见过这人的人打听其形貌特征,最后只打听到一样。
这人好像戴了个纪念徽章,是个七彩小马造型。
那年头,纪念徽章很流行,什么全运会、高校运动会、乒乓赛、业务技能赛,全要出个徽章以示纪念,谁知道什么小马徽章是哪来的,没准是内蒙古赛马会,或者是优良马种比拼赛呢?当时,各种通讯网络也不先进,苗老二的本事,出了本地,就施展不开了。
苗千年垂头丧气,把这一他认为毫无价值的发现告诉了姜红烛。
让他惊讶的是,姜红烛脸色惨白,险些没站住,她扶着桌子,才让自己不至于跌倒,然后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
为与“春焰”相区别,“人石会”自称野马,每次大会,都会发放有“小马”元素的相关纪念品。
七彩小马徽章,她也有,那是1983年,第四十五届“人石会”时发放的,父亲不喜欢这些花哨的小物件,戴完就给了她。
特么的,是“人石会”,她想。
怪不得她刚一出狱,那个刘五福就过来还她父亲的玛瑙石了,这是手上沾了血,留着心虚吧。
她家毁了,她这一辈子也毁了,她要拉“人石会”陪葬,有一个拽一个,有两个拽一双。
……
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寒冷的、异乡的夜晚,拖着残躯的姜红烛汗如雨下,甚至止不住呕吐。
一个可怕的想法,蛇一样钻进她的脑子里。
那个人,做这事时,其实是可以不戴徽章的,他隐藏得这么好,她找不到的。
但他戴了。
他是不是故意的?如果你姓姜的不死心,一定要寻个头尾,那么,你去找“人石会”吧。
她和“人石会”斗了半辈子了。
会咬人的狗不叫。
更阴点的狗,甚至都不亲身上场,只略略几个操作,就控住了你大半生,然后,都没兴趣坐下观战,掸掸手就走了。
第59章
肖芥子坐在床上, 透过落地的大玻璃墙,看小院里呆怔的姜红烛。
姜红烛的疯病又犯了,这么冷的天, 她穿着单衣爬进房间自带的小院天井, 像是要用身体挨冻来惩罚自己, 在那时哭时笑, 一会犯傻,一会伏地嚎啕, 亏得是淡季, 民宿入住率低,否则临近的住客非来敲门投诉不可。
外头湿冷, 披件外套不顶事, 肖芥子拼着赔钱给民宿, 把被子给姜红烛拿出去了, 厚厚实实帮她裹围了一圈。
姜红烛脸色木然, 一动不动:“阿兰,我怎么这么蠢呢?这么简单的事, 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
她低声喃喃:“一天、一分钟、一秒都没想到过,可你, 一下子就想到了。”
肖芥子心下恻然。
可能当局者迷吧,从某种角度来说, 姜红烛确实也没做什么,她只是因为太爷讲的故事对一个神秘老头起了好奇心, 偷窥他写字, 偷翻了一下他的东西而已。
但因为她是姜大瑞的后人, 对039号来说, 性质不一样:当年你太爷起意, 我们杀鸡儆猴,留了两颗人头点到为止,已经很客气了。现在,你又来了,你太爷吩咐了你什么,你们这一家子又在谋算什么?
能随便收人头的人,哪会有那个耐心去调查验证?一句话:夜长梦多,除患务尽,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看情形,姜红烛这一夜都不会回房了。
***
肖芥子拥着被子倚在床上,毫无睡意。
不想睡也不敢睡:万一她一个人入睡,入石入梦,遇到掠食者怎么办?已知在十多公里的范围内,有颜如玉、颜老头,没准还有陈天海,都是养石头的。
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就是……长夜漫漫的,都不知道怎么打发。
正百无聊赖,陈琮的信息过来了。
——颜如玉刚刚才回我消息,说是家在余杭一带,最近在景德镇旅游,还欢迎我有空去找他玩。
颜如玉这回复,还真是非常客套、得体、正常。
肖芥子略一思忖,拨了陈琮的电话。
陈琮居然敢抱怨她:“正要睡觉呢,就不能选工作时间给我打电话?”
肖芥子啼笑皆非:“你个内线,还挑上工作时间了?我还能给你双休日呢,你要不要?”
也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犯浑:“你要真给,我肯定要啊。”
肖芥子一个“滚”字险些冲出口,怕他真滚,咬牙收回去了。
她说:“那你会去找他玩吗?”
陈琮吓了一跳:“我吃饱了撑的才会去找他,他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
肖芥子话里有话:“那如果,你爷爷跟他们是一伙的,你会接受他的邀请吗?”
陈琮愣了好一会儿,语气都变了:“肖芥子,你是认真的吗?”
肖芥子嘻嘻一笑:“打个比方嘛。”
这事只是她推测,没凭没据的,就别去吊人胃口了。
陈琮没好气,说回正事:“对了,姜红烛的内线,八成是何欢,虽然他没承认过,但我察言观色,是他没跑。还有,他向我打听你……”
肖芥子一愣:“打听我?”
“是啊,问姜红烛身边有没有一个三十多岁的漂亮姑娘。我觉得,除了年龄,你都符合,你顶多二十啷当岁,哪像三十多的。”
说这话时,陈琮觉得自己真是聪明坏了:既如实传达了信息,又没在年龄上冒犯她,还含蓄夸了她一下——不愧是做生意的,总让合作方如沐春风,以这样的精神对待客户,何愁客户不稳固!
可惜的是,肖芥子没顾得上感受这春风,脑子转得飞快:这年纪……应该是在打听阿兰,何欢果然跟红姑好过,且依时间推算,这孩子是在姜红烛出事后生的,所以何欢不知道也不确认,甚至还有点怀疑,是以多方打听。
她嗯了一声,欠起身子,试了试通往天井的玻璃门,确信关死不漏音之后,压低声音:“那你怎么打算?就这么放他在身边?”
陈琮无奈:“不然呢,我总不能除掉他吧?去向三老告发,又没确凿的证据,只能先这样,尽量防着他。你那头怎么样,还在阿喀察吗?还是,换地方了?”
肖芥子没吭声,看玻璃墙外姜红烛的背影,指尖无意义地抠磨被面。
陈琮猜到她不想说,结束通话似乎又太快了些,于是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人石会’当年,是怎么对付姜红烛的吗?”
肖芥子摇头:“不知道。”
是不知道,姜红烛的口风一向很紧,而且防她防得厉害,凡事能不说就不说,说了也只略透几句,是以她很多事都只知皮毛、不明就里——当然,这也不怪红姑,谁让自己确实值得怀疑呢?
这几年,姜红烛不止一次问她:“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她从来都嘻嘻哈哈,拿话敷衍过去,一半是因为她答应过那人,不能说;另一半是因为,她真不知道对方是谁。
陈琮的话将她拉回眼前:“他们搞了个‘熄灯计划’,具体情形我都打听到了。”
肖芥子惊讶,还没来得及惊喜,陈琮又补了句:“但你只是让我帮你打听养石、怀胎之类的事,这个不在工作范围。”
言下之意:这是另外的价钱,不能白给。
肖芥子恨得牙痒痒,不过她很快就笑了:“那就是要别的回报呗,行,我这里有条消息,你看看有没有兴趣。”
她清了清嗓子:“‘人石会’高知少妇离奇自杀,死前曾与六七旬陈姓男子多次会面,其后该男子不知所踪。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且听专家深入探讨。”
陈琮:“……”
好在他不傻,迅速反应过来:“六七旬陈姓男子,不是我爷爷吧?”
肖芥子慢条斯理:“你猜?”
她也说不准陈天海多大了,不是六旬就是七旬吧。
陈琮没犹豫:“成交。”
他是说过“不想找这老头了,找不起”,但真听到有消息,还是忍不住想知道。
为表诚意,他先开口,讲了从何欢那探听到的、关于“熄灯计划”的一切。
肖芥子先是倚靠床头,听得心不在焉,还分心在手机上查了下魇山的具体位置,中途听得入了神,心里惆怅,侧着头看玻璃墙外,觉得那裹着被子的臃肿背影像个大写的“悲”字。
红姑这人间一趟,像是来历劫的,挣扎半生才发觉活了个荒唐,连牵线木偶都不如——牵线木偶,好歹有个操线手一直上心控着。她呢,人家只轻拨了一下,她就自舞自唱,卖力了大半辈子。
搁谁谁受得了啊,换了自己,也得疯。
她渐渐走神,直到听到“陈天海”这三个字。
“地震之后,你爷爷去了魇山?还说塌得特瓷实?”
陈琮嗯了一声。
肖芥子仔细算了下时间,很肯定地说了句:“你爷爷在撒谎,我红姑是那场地震出来的。”
陈琮又嗯了一声:“理由呢?”
私心里,他很希望陈天海当时、只是过去确认了一下山塌没塌,但冥冥之中又觉得,爷爷在这事上隐瞒了什么。
肖芥子说:“一,我红姑没死在魇神庙;二,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云南一个近山的小村子,那山叫扬金山,不是魇山,显然,是有人把她转移过去的;三,我打听过,她是突然出现在那个村子附近的,时间是在地震之后。”
陈琮想了想:“这只能证明姜红烛是那场地震之后出来的,没法证明我爷爷撒了谎,也许他到的时候,确实没见过姜红烛,只看到一座塌过的山。”
肖芥子心里“呵呵”了两声,没跟他争。
陈天海在地震之后,一定跟红姑有过交集,否则,他只是“熄灯计划”的一员而已,红姑犯不着区别对待,还念叨什么“他偷过我的东西”、“来找女娲石,石在人应该也在”,再往深拓展一点,陈天海那一系列诡异的行为,偷女娲石、离家出走、和自杀前的沈晶多次会面,都发生在地震之后,焉知不是姜红烛跟他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