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倒是我不如他了。
我到底是神,哪里有这样多弯弯绕绕情情爱爱的想法。
我自然无法同他当真两情相悦,但他若非要如此,我却也自有我的方法,如今我知道了他想要的终究是一个情字,我便有了计较。
我不需要当真同他两情相悦,只需要叫他喜欢上我操纵的这具女神化身便好了。
于是我不得已又往这下世的神像里多投了一点神力,好叫这死物能化作人身在离山林更远的地方活动。
我道:“既然如此,好罢。”
我没有多说,他要行礼我也未曾受,他只对我拱了拱手,如此也算做行了礼,这才下山去了。
当日,他照旧在下山途中采集些野果,打些野味,如此一边下山一边打猎。
往日这林中野物虽多,却十分灵巧,如他这样娴熟的猎人,也不是每日都能有收获的,但今日这些野物却恍若装了邪一样,往他的箭上撞,叫他猎得措手不及。
这几乎不是打猎了,都成了捡猎物了。
“姜尢,看了你我才知道,原来‘守株待兔’这个词,是真的啊!”有一名同他一起进山打猎的猎户碰到他不由感慨。
这猎户亲眼看到他一回在树下射中一只兔子,一回又射中一只野鹿。
那兔子恨不能自己冲姜尢的剪跑,那野鹿恨不能自己一头撞晕在姜尢面前的大树上,猎户看了几眼,不由得啧啧称奇。
“你这是什么新法子?要有法子可要和我说道说道!”那猎户一脸神秘地说。
姜尢只能自己暂且糊弄了过去,只说是偶然,幸亏这人是中途碰到他,没看到此前那些猎物排着队在他面前一动不动的模样有多吓人。
他心中知晓这是谁作出来的事,不免有些扶额叹息。
但这日已过半,他想着次日再上山罢了。
他刚一回家,却见自家竟被打扫地干干净净,连厨房的柴火都劈好了,码放地整整齐齐。
甚至他打开灶台一看,那里正热着两荤一素一汤,正将他不大的灶台塞得满满的。
那两荤也是难得好肉,汤内甚至有一根大拇指粗细的人参,并一些鹿茸一类的名贵药材。
他进屋,母亲已然用完了一盅汤,正靠在床头上做针线。
自从那次用了虎骨制药后,母亲旧伤虽然渐渐好了,但一双眼睛却总归是不太好的,不过人老了总有这许多毛病,较之从前母亲已然康健了许多,他不敢再求更多。
“姜哥儿,回来了!”
姜尢掀起竹帘子进屋,问:“……今日是谁来了?”
他眉心微蹙,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猜想。
姜母先是往外看了一眼:“你今日倒是收获不少,我都听见那方才你卸货的声儿,打到大东西了吧。”
“嗯。”姜尢只含糊应了一下,并不欲在这件事上多说。他没说其实这还是他有收敛才拿回来的猎物,他在路上已经放生了许多。
“今日来了一位小娘子,她说你之前打猎时救了她受伤的弟弟,她本来是给你送东西的,恰好你不在,我就替你收下了。”
“这小娘子当真贤淑,见我一个老婆子在家,你又久久未归家,硬是给我做了饭,喂我吃了,又清扫了家中的庭院,这才离去。”
姜尢心中一动,心中已然有些答案,却还是忍不住问:“她生的是何模样……”
姜母闻此,不由得微微一笑,道:“那可真是好模样,和年画上的仙女似的,长眉戏目,头发乌黑乌黑的,俊的哩!”
“姜哥儿,不是我说,若你日后的娘子能有她半分德行,我便是日后埋在地里,也再无遗憾了。”
姜尢听不得姜母这样打趣,道:“她同我身份悬殊,娘你莫要多想。”
姜母闻此也不由得微微一叹,道:“你哪里比旁人差了。你如今做猎户一日若能猎上大头,也能得好几两银子,如今我病也好了,再不消给我花钱了,你攒上一两年,怎样的屋子盖不得,如何就不能娶个好媳妇了?”
“那好人家的女儿,我儿子自然也当配得,莫说这村中的那几户人家,便是那县城的小姐也配得!”
姜尢知道在母亲眼中,他是顶孝顺也顶好的。
他到底没有同母亲说今天这位小娘子可比一般富户小姐更高不可攀,他到底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只含糊地过了。
当晚,他吃着由那位仙子娘娘亲手做的饭食,心中不安,想着明日定要再去好好同那人说说了。
他实在无须她来做这些事情。
“你不愿同我成婚,又不说你到底需要些什么,我便只能用我的方法来偿还了。”那位仙子娘娘这次没在高高的神台上。
她坐在树梢上。
一见到他,便从树梢上跳了下来。
姜尢并不想多看,但是他觉得这位娘娘在他面前可谓是越发没有架子了。
今日,她并未持着兰花,也没有穿那件端庄的五色彩衣,她换了身衣裳,是件鹅黄的纱裙,显得格外活泼俏丽,宛如寻常人家少女,但偶尔她的一些举止,却又总叫人觉得有些不谙世事的脱俗之感,她在树梢上时甚至没有穿鞋,莹白的足尖便一点一点,跳下来的时候,周身彩带飘飘,眼眸在林荫下显出些清透的绿色来,不似凡人,倒似误入凡间的精怪。
传闻中的山魅便都是一些貌美的女子,常化作人形引诱过往的书生,姜尢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她的时候,竟忽而想到这个。
他可不是什么书生。
她也不是精怪。
她这番话分明冷淡没什么情绪,但姜尢却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些戏谑打趣来。
但这人眼中又当真是没有私情的样子。
少年愣愣的模样,让我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笑,面上却还勉强维持端庄的样子。
我往前山林中走去:“跟我来。”
少年不知所以,却还是跟了上去。
我一眼便看出他心中所惑,于是道:“你放心,我绝非山鬼一类,便是山鬼害人也不能随便害的。”
我瞥他一眼,他被我暗中说中了心事一般,到底年少,不由微微红了耳朵,神子这番模样当真罕见,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我带着他走进了山林中,上次去他家,我见他母亲腿脚眼睛都不大好,若说此世的姜尢当真有什么放不下的,想来便是他的母亲了,这是这人却也从来不说,上次问他他也没有过多的诉求。
我自然明白他的顾虑,想来叫人治愈双眼或伤病都并非易事,他不知晓对神仙而言这件事到底是否容易,也不知道我的神力是否深厚,姜母这些都是旧病,其实并不碍性命,他若当真将此事说给我,我不能治也罢,能治却若欠了我个大恩情,又恐没有能报答的,索性也就不说了。
我竟也如此了解他了。
但这个恩情,他不想欠,我也定要他欠下的。
“神仙,确实不能随意干涉人间生老病死,你母亲腿脚不便,双眼有疾,而今看来还好,再过些年,却不见得了。”
话说道这里,便也不能再说了。
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姜尢脸上已经露出些忧色了。
到底年少,藏不住事。
姜尢忍不住要问我如何是好的时候,就算我已经说过神仙不能随意干涉人间生老病死,为了他的母亲,他却也还是忍不住求一个办法。
我站住脚步,挑眉看他。
“如今尔有事求我了?”
姜尢这下面皮未僵,被我说中心思。
我转身看着他,轻轻眯起眼睛。
我道:“姜尢,我很难看吗?”
他本满心都是姜母的病,被我这忽如其来的一问弄的有些愣了。
今日,我已经逗了他好几下,无知无觉的神子体会不到我这样的趣味,实在可惜。
我想起我下来的任务,不由凑近他几步,问他:“我难看是吗?”
他当下飞快看我一眼,而言挪开眼睛,道:“不……娘娘容貌非凡。”
竟一句多的也没有说了。
他当真是个木头。
从前是个冷冰冰的冰块,变做凡人了便成了木头一样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看我?”
他只得抬起眼看着我,但目光却总不自觉有些闪躲。
我心中暗笑,面上却正经道:“你从前不愿娶我,我而今又凭什么冒着天罚的危险将这法子告诉你?”
这话我本不该说,但是神子这慌乱青涩的模样,实在有趣。
我伸出手,正欲勾起他的下巴却被他一下躲开。
他往后颇有些慌乱地退了半步。
我见他面上红了一片,只怕他又跑了,便道:“好了,方才我不过玩笑话。”
“你且跟紧我,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见我没再看他,这才跟在我身后继续往前走了,但跟我却也还隔着半尺的距离。
我将他逮到了一处秘境内,这里四季如春,最妙的是山顶生了一株兰草。
我指着那株兰草对他道:“看到那株兰草了,那本是瑶池上的仙物,却因一桩故事这兰草只得留在了凡间。”
“此物已经生了一百年零一年了,它一百零一年成熟,你且去将它摘下。”
那东西生在悬崖上,十分险峻,常人南区取的。
姜尢却不疑我的话,我让他去摘,他便当真去爬那悬崖了。一番辛苦之下,中途他还差点失手,被我用彩带绑了一下,这才勉强顺着彩带爬了上来。
只是我那披在臂上彩带却被山石弄脏了一大快。
他拿着兰草,解下腰间的彩带正欲还我,却见那一块污渍不由得露出些歉意。
“抱歉,我……我将它洗净了再还你。”
那彩色绶带本是仙物,摸在手里柔软如云,却又轻薄如无物,姜尢亲眼看到这绶带如何变长变大将他裹了上来。
他能感觉到这仙子那时确实是急了的。
最后关头,她甚至顾不得风度,亲自上前,将爬上来的他拉了上来。
姜尢除了母亲,其实就算是母亲,他长大后,也鲜少再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了。
两人指尖掌心想触的一瞬间,姜尢好像也握住了一团柔软的云。
古人说,肌若凝脂,姜尢那时脑海中第一个想的不是自己能否上去,而是竟生怕自己掌心的剥茧将这人弄疼了。
他也觉得自己这心理颇有些奇怪,当下却来不及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