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喂姜母喝下药,又为她针灸了一番。其实我并不懂医术,这些对她的病都没有什么用,真正有用的是那株兰花,但是为了怕她多想,我还是依照着凡间诊病的模样,每日都给她服药针灸。
她一日日好起来,我也就渐渐放心了。
“多亏你每日忙前忙后,你来这些日子,姜哥儿变了许多。我看在眼中,也是喜在心底。”
“我是当真希望你二人能结成这一段缘分,婚期将近,我实则已经将你当作了我们姜家的人了。”
她拍了拍我的手,对于姜尢在这一世的母亲,我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有些亲近,她是个非常和善且通情达理的人。
碧海心总算没有对他太过分,这么多世下来,这一世终究给了他一个叫人羡慕的母亲。
有时候,我们会在一起研究一些新的吃食,有时候一起缝制一件衣裳,我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她看在眼中,却没有过多计较。
我出身不详,她也并不在意,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我是个好孩子。
听她这一番话,我只是笑笑,并不多话。
“你能多来坐坐就好了,姜哥儿出门打猎,我一个老婆子在家也没什么事儿,就盼着有个人来多陪我说说话了。”
我和姜尢的事情其实并不是被瞒得死死的,这乡野村间,其实很多事都没有不透风的,我不过来姜家几次,就早有人发现我和姜尢的关系了。
那些人自然有说话难听的,但是都被姜母给骂了回去,姜母看着和善,但是却坚定地维护着一切她臂弯里的人。我虽然不在意那些流言,看着也不免感慨。
这份心意,我是感受到了的。
此后几日,我也尽量都来了姜家陪她说话解闷。
一连三日,很快过去,姜尢却迟迟没有消息。
我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姜母也纳罕:“姜哥儿怎么这次去了这么些日子,却还不回来?”
我怕她担忧,只得宽解她:“打猎在外,哪有个确切的归期,往日我看他们一连去山里蹲那野鹿,十几日也是有的,那畜生本就不是人,哪能一定摸得清它们的底细踪迹,这才几日,您且宽心。”
姜母听着有理,这才渐渐舒心了。
我觉得不对,这边安抚了姜母,这边自己又一面回了石庙,再度作了占卜。
这回我却怎么也占卜不出更详细的东西了,只能依稀算出是在西方。
我索性只能勉强施法向西方寻去。
但那山林何其之大,我只到了边缘便已然要溃散。
不得已,我只能出了魂,神魂离体去寻他。
我很担忧,怕我的出现叫他的人生出现一些原本不曾有的变故,说到底因果之道错综复杂,很难说清,有时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却很可能引发一连串难以预料的重大灾难。
若是神子就此陨落在了这里,恐怕他也在不可能塑造一颗凡心了,这渡劫也就失败了。
我这尘缘一生都无法斩断了。
真是一件麻烦事。
神魂离体后,我在那座山头找了好几日,竟真被我找到了白鹿的踪迹。
那白鹿却是死的。
那白鹿确实身怀祥瑞之气,是百年才出的吉祥物,如今惨死在这里,恐怕方圆百里日后都有一场灾祸了。
在一个山东我终于寻到了他。
他四周有鲜血,却分不清是谁的,他手中握着我的那一缕发丝,却怎么都喊不醒。
我掐指占卜,勉强得出了这里曾经发生的事情,原来那白鹿终究是叫人眼馋。
同他一起出来同伴,被白鹿引起的私欲,想要一人独吞这份机缘。
白鹿自然不可能被他平白捕捉,一番挣扎,这人竟不知深浅,砍伤了白鹿的一只腿,顿时场面一度混乱。
姜尢和另外一人勉强制服了这个人,却在夜里又被那人给跑了。
在夜里,姜尢和同伴均被下药,白鹿被偷走了。
途中又是一番争斗,最终姜尢重伤,同伴和白鹿也都下路不明,不过如今看来,那白鹿在路上被几人争抢时恐怕就已经死去了。
那为伤了白鹿的人,纵使如今逃了一时,恐怕也将不久于世,折损了太多的阴德,不消太久就会自取灭亡了。
我上前为姜尢处理了伤口,但是姜尢却不知道为何,一直昏迷不醒,我如今不过一道神魂,搬不动他,只得暂且守在了这里,侯着他醒过来。
我没算到那白鹿在临死前,感激姜尢救他,竟当真将自己仙缘分给了他一份。
姜尢如今昏迷是因为他正于梦中授得那仙缘,淬炼心神。
他梦中经历颇多,我一概不知。
只知道,我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的。
一连十几日,姜尢都没有再醒来。为了侯着他,我离体的神魂也撑不了太多日。
况且我留在这里的神魂本就即将消散,支撑不了太久了。
我冥冥之中感应到,这或许就是此间为姜尢安排的宿命了。
就算我不愿,他也终究不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愈是执着,愈是会失去。
如此,不用我来作这恶人,我竟也难得松了一口气。
我的神魂肉眼可见淡了许多,为了防止山林内的动物过劳将姜尢的身体叼走吃了,我只得枯守着他,只用了最后一点神力化作一封书信悄悄乘风回去,给姜母报了一个平安。
村中有转们念信的人,这封信会被认为是姜尢写的,然后被人念给姜母听,如此她也可以暂时安心了。毕竟再过些时日,姜尢也能回去了。
我后面几日,也渐渐发现了姜尢的异样,知道他竟当真是阴差阳错得了仙缘,只是若被他知晓他因为这仙缘而弃了和所爱之人的最后一次相见,他是否会后悔呢?
我本就是想要他求不得,如今却又希望他不要太过伤怀才是。
毕竟一切不过虚妄,他能索性看开,从中九世苦难中勘破出去,不再渡这劫了才好,我也就不需要担心他身死之后,这一遭要算在我那未尽的尘缘之上了。
那株兰花被我送去送信的神力悄悄带了回来。
我将他放在姜尢的身边,清晨渐渐到来。
眼见这抹微光之下,那兰花颤颤歪歪最后一小瓣儿也完全舒展开,我心中时间到了。
我确实无法再停留下去了。
只是这份姜尢还没醒,纵使他没醒,我也终究无可奈何了。
我为他轻轻擦拭了面颊,和往日一样用清晨的甘露为他润了润嘴唇。
他灵台清明,料想其实不过两三日功夫,他就可以从虚无心境内出来了,但我却怎么也等不了那两三日了。
我将兰花放在他面颊边,若他醒来,他便能发现,或许也就能知道我来过,并有过告别。
他有了法术便能听到我藏在兰花里的一桩密信。
清晨到来之时,在晨曦的微光中,我渐渐消散了开来,本以为我再度回来会什么也带不走,当我渐渐清醒时,却发现手中竟出现了一个金石坠子。
正是下世姜尢给我的那条。
他说这是他祖父给他买的,却原来不是。
我仔细看了看,这才不是什么凡间俗物。
这原来是他的一小块金色的心石。
金石之心,这便是那金石啊。
我已然耗尽了神力,看不清那尘俗中的事情,那泉水也被迷雾掩盖了,要修养片刻才能继续蓄力观摩。
但我看着我手心这一小颗金石,希望这次神子的那金石之心当消融了许多才是。
这么小小一颗,正是从前那几世被他淬炼融化的金石之心。
我轻轻握着它,这那小小的金石在流萤渊海之间亦熠熠生辉,世间再坚硬的刀剑都不能消磨它分毫,它看上去如此坚韧,如此完美,真不知为何会被人抛弃至此。
我想起下世的经历,又不免轻轻叹息。
*
待我稍稍休整有了精力,我再度施法,灌入自己一抹神力去那秘境。
我察觉这已然到了最后一世了,中间那一世我不知经历了些什么。
这最后的第九世,神子投胎到了一钟鸣鼎食之家,当真是一等一的富贵风流之地。
这一家世待袭爵,是一等一的公侯世家。神子成了这一家中最得宠爱的嫡子,大太太所生,也是府中唯一的嫡子。
这侯府之中除了大太太生的这一个嫡子,此外只有两个小妾并生了一个庶子和一个女儿。
大太太生了嫡子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儿,正是这府里的大公子和三小姐,那妾室所生的庶子庶女是二公子和四小姐。
神子这一世最初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因为大太太此前流产过一个儿子,又是拜神求佛用了许多了法子才求来的这一胎,因此对他格外疼爱些,于是府中的大老爷是个弥勒佛,早年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按理说上过战场的人总该对家中子弟格外严格些,但是这位大老爷或许见惯了战场的腥风血雨了,因而格外眷恋家中这些子弟亲情来。
所以对孩子也并没有太多要求,亦是慈父一般。
至于两个小妾不过是成亲的通房和上战场之后随便纳的一个贫苦女子,在府中实在算不得什么威胁。
神子这一世最初过的实在格外舒坦。但可惜好景不长,他一世是九世之中最后一世,必然要经历从高处坠落到谷底的疼痛。
体验过最繁华,才方知尘泥之中有多么污秽可怕。
我粗略看出这一世的脉络来,想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空子,可以对这一世稍加干涉,而我上一次的干涉果然十分有用,神子那原本只淬炼了一丁点的心,如今已然淬炼了大半了,只是距离全然成功还有些危险,我只能再度上前干涉一番。
施展了法术,很快我便再度将一缕神魂投入了泉水之中。
那下世有一具女体,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不过是往日父亲和府中大太太有些往来,是表亲关系,如今这具身体的原主无处可去才来了这府中。
只是到底身体羸弱,又自幼心思敏感,寄人篱下本就不同家中那般自在,她总想起自家往日如何辉煌,又哀叹如今府中下人都不待见她,对她暗中讥讽,于是虽然好饭好药一日日养着,人却渐渐消瘦了下去,竟于凌晨一个日子里,悄无声息地就去了。
这才给了我一丝可乘之机。
我便索性投身到了这具女体之上,成了投奔这家的一位表小姐,名唤曹云。
太大大曹氏是我如今的姑妈。
我乍一投身于此,只觉得这躯体实在羸弱,恐怕纵使我来了,也不能太长久,总归能撑到我做完事就好。
如今我没有先急着去找这府中的大少爷,恐怕我得先好好养养我的身子了,这身体实在太差了。
我先是开着窗户通了通风,这屋子的药味闻得我难受,但是谁料,不过吹了吹风,我竟很快又病了起来,这当真是奇了。
我还从不知凡人能脆弱到这般田地,叫我心惊,我便不敢再随便出门了。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我过了许久,我每日就是躺在床上静思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