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当真郁结于心对身体不好,从前原主总是颇多愁思,这身体便一直好不起来,喝了再多药也没用,如今换了我来了,这般半月下来,我才终于能渐渐下床活动了,不至于风一吹就倒了。
我听到院子里的小丫头说,原本大太太都给我准备好了棺材了,谁知这位竟一日日好了,当真是奇了。
原来那位确实已经死了,我心中暗道。
要说这大太太对这位亲戚有多关爱,倒也说不上,但是要说有多么不喜欢,也说不上,不过是少了些真正的亲近,多了些亲戚间的客套,但是从小心思敏感的曹云将这位未曾谋面的姑妈看作是世间唯一的亲人,她在这府内本就无依无靠,因而曹氏无意的一个举动,都能让这小姑娘想上许久,不能入眠。
倒也不能说谁不好,只能说,不同的境遇有不同的烦恼罢了。
如此,在我能渐渐下床后的第二日,大太太就命人送来了许多补品,什么燕窝啦人参啦,如此一看,其实大太太当真不算很坏的。
我还正想着要如何去见见府中这位大公子呢,第三日,便也收到了这位大公子送给我的鲜花和瓜果。
倒也不是有多稀罕,但是原主其实素日和大公子没有太多交谈,毕竟男女有别,不过如今二人还小,都不过才十二岁,因此没有注意这么多。
我这才忽而想到,如今的神子恐怕当这还是个孩子了。
我还未曾见到他如此孩童的模样呢。
又一连过了一月,哪怕我身体还没有完全养好,但是日常活动却也怕了,我自然不能任由自己这样毫无节制地养病下去,于是我这次趁着外头天气好,披上一件披风,出了门拜见大太太去了。
穿过垂花门,又过了几道拱花门,这公侯世家的宅院当真是弯弯绕绕的,所谓一如侯门深似海。
若是日日在此呆着,不得随便出入,规矩又这样严格,走进大太太房间时,外头那些丫头各个敛声屏气,虽然屋里正是下午,好似在用些什么点心,我看到那些丫鬟却一个个井然有序,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当真是被一举一动都有道理可寻。
偶尔看看还好,初来恐怕觉得新鲜,但是呆久了,寻常人,又更何况是个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的小姑娘,也难免会有那些想法了。
看看这府中就连大太太看门的丫头身上穿着的都是不俗的料子,比外头人家的小姐还强些。
这府中当真处处与旁处不同。
我来此这些日子不免感慨,这凡间女子当真不易,连在府内好好活着就已经不容易了,外头看只怕觉得富贵繁华,却不知道 这里头的诸多苦楚,哪里是能够和旁人一一说来的。
我这样想着就索性一面禀报了外头打帘子的丫头,一面在外头等着了。
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来传话了,让我进去。
一个圆脸的丫头先是带着我去了侧室,给我拿了个一个暖炉放在手中,说:“姑娘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外头天气虽然好,但姑娘也要仔细些身子。大太太可整日念着姑娘呢。”
第37章
等那里面大太太同一人话毕了, 只见打屋里面又掀起帘走出了一位管家婆子模样的人,我便知方才大太太是在同她说话了。
大太太也是如今的管家人,大老爷也是府里先头侯爷的唯一的嫡子,府里如今还有一位闲散二老爷, 是老侯爷的妾室所生, 并不管事的, 老侯爷早些年就已经过世了,来带着老太太也在前年去了, 如今府里还有一位老太太便是那位从前老侯爷的妾室的,如今自然不管事的。这管家权也合该落在大太太身上。
是以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其实全都在大太太一人身上, 算起来每日这个时候,她确实正是在处理府里大小事务的时候。
那圆脸丫头见里头人出来了, 又进去了一遭,回来便道:“姑娘快进来吧, 太太方才正处理着一桩烦心事呢,见姑娘来了, 太太便早早打发那些人走了,近来府中事务多, 大太太都好些时日没有好好用膳了,您过会儿可要好好劝劝呢。”
这丫头是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很有威信。
别看她在我面前如今和善着打趣, 那些外头的小丫头们见了她必是恭恭敬敬, 一个错字不敢说的。
我见她如今态度,便也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妈有了几分明悟,想来大太太对我这个远房侄女并不厌恶的, 从身边的丫头的态度也能窥得一二。
果然等我进去了,就见大太太靠坐在榻上, 手里正拿银匙轻轻舀着一碗汤羹吃。
见我来了,先是问我可曾用了小食不可?
我只回道如今医师叮嘱不可多用饭食,因而只吃三餐,并不吃过午的小食。
大太太看了看我,而后点头:“是该听医师的话。”
而后便只叫人给我上一盅热热的香茶来暖暖身子,又问我可要往里头加甜枣蜂蜜之类的,喝甜的还是咸的。
如今贵族世界多以烹茶为雅趣,茶汤中加入许多配料,有甜有咸,同我之前知晓的却不同。
我连忙只要了清茶,大太太见我不爱加那些有的没的,便命人给我煮了一碗清茶,里头单单加了一点桂圆和枸杞,说是温和养身。
我拿起来尝了一口,味道有些特别,但也不算难喝。
“瞧着你今日这气色倒是好多了,我心中也宽慰了许多。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和丫头婆子们要去,凡我有的自然一并给你送了去,若是没有便是去外头采买也不费什么事。”
她又道:“如今哥哥在人间只有你这一点血脉,若你也早早去了,我真不知如何去底下见他。”
说起来,其实这位大太太并不算是我的亲故妈,大太太所属的曹氏一脉正是京中的大官,原身父亲与这位太太不过是表亲,原身虽也是侄女亲戚,却终究隔着一层,并不算那样亲近。
不过因都属曹氏一族,太太和原身父亲又从小一处长大,终归是有些情分在的。
“太太如此待我,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方才听闻丫头说您近些日子饮食作息常不好,太太也要注重身子才是。”
大太太看一眼在身边只笑的圆脸丫头,骂道:“这丫头,总爱管着我,整日担心我这个担心我哪个的,哪里就能饿着我了,不过少吃了几口。你身子才刚好些,还劳你也费心。”
大太太这话不过打趣,并没有真恼了。
可见这丫头在她身边确实地位非凡。
大太太又道:“我从小亲兄弟都不在身边,你父亲与我便同亲兄弟一般,我如今想起他也只是可叹罢了。幸而还有你这一点血脉尚在,聊以慰籍,你从此就当自家住着,说报答岂非生分了你我。”
说罢,许是想到了原身父亲,大太太还不禁擦了擦眼泪。
原身这一番病重或许将这位姑妈也吓到了,总之说话相处确实比从小多了几分亲近。
我和这位大太太正说着话,外头忽而传来丫头一声通报。
“大少爷回来了!”
府中如今大少爷只有一位。
大太太忙止住了眼泪,又上前拉着我的手,道:“是我儿回来了,他前些日子念书去了族学,而今要两三日才回一次家,从前你身子不好,往后你二人是姐弟正该多亲近才是。”
我这便跟着大太太往前头的偏厅了。
片刻后,那位大少爷已经换了一件在家穿的圆领靛蓝常服,头发干净利落被一个小四方的鎏金玉冠束起,而今贵族在外打扮也通常大有讲究,如今不过在家,他不喜那些,只图个简便省事便好。
他如今还是个孩童模样,却已然在这般教养下,显得有了几分金玉风流堆里染就出的矜贵和沉稳。
看着模样虽然有几分稚气,但神态却已然有了几分大人的神气了。
大太太同我甫一进来,他抬头看见我,先是一喜,但还是规规矩矩先同大太太行了礼,而后才上前问:“姐姐如今可是大好了?”
没错,原主算起来比他虚长了一岁,确实是该被称作姐姐的。
我想到面前站的可是那位神子,也不知待他魂魄归位后,再想到如今这一声姐姐有何感想了。
我一面暗自思索着,一面起身对他微微一行礼,答道:“是比从前好多了,劳你费心了,你送的那盆玉兰又漂亮又清香,我整日摆在房里,心里也觉幽静多了,闻着倒和寻常花香不同呢。还有那瓜果我吃了也觉得好。”
“那可不是什么玉兰,那花是我无意间从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和尚哪里夺来的,说起来这事倒也奇。”他却说。
“如何说是夺来的?”我不由得问道。
“那日我出门却碰到了一僧一道,正抢这盆兰草花,二人竟掐打了起来,我看不过去上前问了一句,误被那二人推搡着打了几下,我觉得没甚么,倒把后来赶来的小厮们吓着了。”
“那二人一时知晓了我的身份,也是一时吃惊,知道自己招惹了一桩麻烦,连连同我作揖,说要将这盆花送给我,叫我不要追究他们的过错。”
我便道:“看来这花定有些特别了?”
他笑着说:“我当时也觉得惊奇,便问他们,这不过一盆普通的花,为何你们还要抢,可有什么典故不成?”
“他们就说,这不是什么普通花,这花虽然瞧着像玉兰花,却不是什么寻常的玉兰,这乃是一株仙草。传闻数百年才开一次花,置于室内可以驱邪避灾,能消百病。这次不知为何在凡尘看见这古书上才有的仙草,自然争抢了起来。”
我心中莫名想到了什么,微微一动。
我说:“既然是仙草自然不能出现在凡尘,那二人既是凡人如何能见到仙物?想来古书一类不过随口杜撰罢了。”
他抚掌笑道:“我其实也不信这些,我那小厮当时听了也只同你一般说呢。倒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那花确实开得不同寻常,花香馥郁,就算只是凡物,也可堪一观,索性我就收了这盆花,不叫他二人担惊受怕了。”
“那和尚道士一疯一痴,我收了花,瞧那二人神色当真宛如割肉一般,倒也有趣。我这才说这花乃是从那二人手里抢来的。”
我面上迎合着轻笑,只当听了个趣事,心中却暗自有了念头。
“后来我想着姐姐从前喜欢赏花,这花也有几分不同寻常之处,姐姐若如今果真好了,这算给这花记了一功,不枉我当初挨那几下了。”
他这话说得不过是玩笑之言,我看着他浅笑的模样,发觉这一世神子的个性又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似乎比从前更跳脱了一些。
想来人间环境对一个人确实有着不同的影响。
大太太听我二人在一旁寒暄了许久,微微含笑看着我们,一手拉着我,又一手拉着大少爷,叫我二人在她身旁挨着坐下。
“你从前对外如何骄纵玩闹我不管,这是你那位舅舅家的姐姐,往后你对他定要如自家亲姊妹一般,可要知礼才行。”大太太对自己这位矜贵的小少爷说到。
小少爷却反驳,只道:“既然是同自家姊妹一般,如何只说守礼,我却觉得不该多礼,要多亲近才是。况且,不用母亲多说,姐姐到了我家,我自然知晓要敬着爱着。”
大太太点了点他的脑袋:“偏你道理多。”
我见他这一世母子之间感情较一般贵族世家更为亲近些,整个侯府上下最金贵的小公子,可以说是全侯府的心头肉。
大太太又转头对我说:“珣哥儿总比旁人多几分歪理,平白爱惹人生气,你日后若着了他一时的气,莫要真恼,只管同我说,我替你揍他。”
珣哥儿也就是姜珣,正是这一世他的姓名。
我只说:“太太说笑,我见珣哥儿小小年纪就较旁人更机敏聪慧,想来日后是有大造化的。”
我这话一说便觉得有些不对,着实有些老气横秋了,说来如今我和他年纪差不多。
太太倒没说什么,只看了我两眼,拍了拍我的手:“他若真能如此,我就阿弥陀佛了。”
“你这孩子倒沉稳,珣哥儿同你一起,我也安心,家中有族学,待你好些,便也同珣哥儿一同上学去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说你要同他们爷们儿一般念出个什么,世家的姑娘没得书上的道理却也不知道的。”
我明白她这话的意思,而今世家娶妻,妇德也是很重要的,我没有好的出身,若能有个才名,日后也好婚配。
这为大太太倒是当真在为我考量,我听懂了她话中暗示,只微微低头作害羞状。
姜珣却还年小,没听出我们话中之意。
“对了,姐姐若要去族学,我可将我从前的书分些给姐姐,不若姐姐哪日有空,去我那里取罢。”
我自然也想再同如今一世的神子多接触一下,再作计较如何去应了他这一次的劫难,于是我便点头答应了。
“那便麻烦了。”
第38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