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 我和姜珣成婚了。
之前的事在如今想来,简直像是一场梦。
姜珣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那破碎的泪几乎像是我的错觉了。
成婚当日,张灯结彩, 到处热闹非凡。
只我和姜珣在婚礼上却都神色淡淡的。
我思索着目标达成, 任务告一段落, 爱恨嗔痴,于我而言俱是不必有的杂念。
他亦神色淡淡, 并无太多喜悦,神色仿若笼罩在一层薄雾的后面, 显得凉薄又平淡。
大婚之日,我二人如此神色, 竟只相对无言。
分明是喜庆的婚礼,仿若因此平添了一分不详。
婚后, 我二人亦同样客气,人言相敬如宾, 或许是形容我和他的罢。
他每日早出晚归,我不能再如同往日一般同他去府学, 反而相处的时间少了许多。
年少相识,也算青梅竹马,婚后却亦只是寥寥。
这段时间我常常在思索情爱之事, 我愈发意识到情爱不过是一场盛大的错觉。
我常常会思考这种情感, 独立于亲情,是一种全然由两位陌生人之间诞生却比有血脉链接还要浓烈炙热的情感是否最终都会归为虚妄。本是无根之花,自然短暂, 不能当真长长久久。
色即是空。万物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如露,亦如电,不过一场幻梦。
这一切其实早在我归于神位之时就已然堪破,如今想来还是对的。
实在无需我过多烦扰。
只恨要我这样的人,却要再凡间为他重塑凡心。我实在并无那样多情感,所做亦不过是我设计好的举措罢了。
婚后第二年,当今圣上遇到了一场刺杀。
圣上被伤,事关龙体,朝中倾巢出动立誓要抓住那刺客。
各家各户都被搜刮了个干净。
刺客无处可去,误打误撞逃进了后院女眷处,对于那些贵族世家,女眷住处是不便搜寻的,哪怕是圣上钦点的大人也得给这些贵族几分薄面。
因为竟被这刺客当真藏了好几日。
直到我那日逛花园,才在山洞里撞见了。
刺伤皇帝,一路逃出皇宫,那刺客浑身是血,早已气息恹恹,若非我撞见,恐怕也活不了几日了。
只是他偏会躲,非躲到这里来,若我现在将他交出去,或许圣上依旧对侯府有了疑心,但无凭无据,却也不会太追究,况且这事确实和侯府毫无关联。
我知道,这是敌国针对当今圣上一场谋划。
这颗棋子,埋得极深,藏了太多年,背后牵扯了层层关联,才在而今这个重要关节行刺杀之事。
虽然失败了,但圣上受伤一事也确实叫国家上下都慌了神,朝堂局势一时动荡,正给了敌国可乘之机。
我借故支开了身后的丫鬟,自己上前扯下那奄奄一息的刺客面上的面巾。
那刺客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一手提携的新贵家的孩子,这人之前还向大太太求娶过我。
大太太嫌他为人轻佻,常出入酒肆花楼,虽然家族受圣上看中,考虑再三还是给拒了。
如今被我一把反压住手腕,被迫扯下了面巾。
若非他确实虚弱,莫约这些日也不敢随意去厨房拿吃的,身上有血恐被人发觉,好几天没吃东西,又重伤在身,他恐怕不会这样容易被我挟持住,给我看了真容。
在发觉有人来的一瞬间,他已经将刀抵住了我的咽喉。
在我扯下他面巾的那一刻,他的刀也险些割破了我的脖子,但他的刀只浅浅抵着了我的脖子,并没有真的再往前一步。
我抬起眼,同他如今这幅凄惨却眼神颇为凌厉的模样对视,心中便猜到他从前那副放浪的模样不过是装给旁人看的。
“……你不怕我?”
我淡淡看他:“你不会。”
我穿着虽然并不华贵,因我一向不喜那些繁重的衣饰,想来如何简便如何来,但再简便却也还是要有个基本的贵族夫人的模样。
是以他一眼就能看出我不是那些普通的丫鬟,是这侯府内有身份的夫人太太。
这样的人若是死了,不同于一个下人,况且在这个节点上,便是一个下人意外死了,恐怕也得被调查得清清楚楚,他根本逃不了。
他不敢杀我。
他见我如此境地,却呼吸丝毫不乱,莫说尖叫,甚至眉头都没舟一点,别说女子,寻常男子都不一定有我这样的胆魄,他一时微微皱眉,藏住眼底的诧异。
但抵着我脖子的匕首还是没有收回去,反而又往前推了一分,我察觉到脖子有些刺痛。
“你应当知道,若伤了我的脖子,下人看到不便交代。到时候或许我就不得不把你供出来了。”
我如此平静说出这一番话。
他顿了顿,没有再紧逼,问我:“你不叫人把我交出去,你想做什么?”
他颇为警惕的模样,叫我不禁微微歪头思索了一瞬。
我看着他道:“你是楚国布置在大梁的一颗棋子罢。”
他没说话。
他家乃是当今新皇一手提拔的,或许当今的圣上自己都没想过刺杀他的竟然是他一手提拔上的新贵。
而今和大梁摩擦最多的便是大楚,除了大楚,我也想不出谁有如此能力费这样大的力气去刺杀梁皇。
断仙桥后同往各界各世,而今这个世界不过未来也不是过去,正是当今存在于世的世界。
存在大梁便存在大楚,对于闺阁女子这些朝政似乎离他们太远太远,她们的世界似乎便只有自己眼前的这小小方寸天地。实际上若非我有意打探,本身神魂异于常人,我也没想到这居然就是我神像于人间破碎后的世界。
我躲藏在仙界数月,人间已然过去多年。
大楚在瑛娥的治理下蒸蒸日上,虽然依旧有人鄙夷女子当政,却没有人能反驳她没有治理好这个国家。她确实完成了她当时的承诺,驾驶这大楚这艘船慢慢驶在了世界前列。
梁楚争霸,本该世界轨迹是由梁代楚,却因为我出现,因为瑛娥的原因,大楚生生续命了至少两百年,大梁灭楚不再那样容易,梁国和楚国势均力敌,甚至近些年大梁有式微之势,大楚当然也没有多好,因为天罚各种天灾人祸亦叫大楚苦不堪言。
这场刺杀,叫这场争霸的天平有有了不小幅度的倾斜,这也是梁皇震怒的主要原因。
不等他多说,我先跟着再度找过来的丫鬟们回去,之后又给他送了纱布和伤药。
他故意在我面前解开衣裳,丝毫没有躲避,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
但我丝毫不知避讳,看他的眼神既无羞赧亦无恼怒,全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该有的反应。
他一时猜不出我的身份,试探了一阵最终还是手脚利索地给自己包扎好了。
而后他眯起眼睛看着我:“我从不知道堂堂侯府的少夫人,竟也是我们的人。”
我没跟他过多解释,或者说我就是要他这样误会也好。
“你等着,今夜我找机会把你送出去。”
每日子夜时分,正是侯府外头的守卫换班的时候,我躺在榻上,见外头天色差不多了,便趁着夜色,去了山石,在石上轻轻一敲。
他闻声出来了,我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开了后头的小侧门,叫他从哪出走了。
这个时候只要他不撞上暗卫,回家去了之后再没人能想到他身上。
他伤势不轻,且情况紧急,于是我二人只是最后眼神交汇了一瞬,而后便分开了。
我回到房中时,姜珣仍旧是睡着时候的姿势,我轻轻躺下,一夜无话。
此后我便总听闻楚国边境有了异动,两国边境时常有摩擦,这次却不似小事,朝野上下讲和派和议战派争论不休。
我还听闻梁国疑似有内鬼,一时之间圣上发怒处理了好臣子。
但内鬼未除,这次据隐秘消息传来,王宫丢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梁王再次震怒。
而于此同时,我收到了一封颇为风流的小楷书信,上面甚至还撒了些香水。
我照着信上的时间,再次同他在子夜时分的小侧门相见。
他这次不见上次窘迫,身上的伤看上去已经大好了。
这位李家的公子,站在一颗老树旁,月明星稀,手上拿着一束兰花,靛蓝长袍,风神倜傥,堪称谦谦君子,若非他不是在满天星辰的子夜时分同我一介有妇之夫私会的话,这模样或许还更有欺骗性一些。
“你来了。”他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清秀的面容月下看来愈发显得俊俏十分,洁白的玉兰在他手中愈发先得他容色动人。
我没说话,站在门槛后看着他。
他上前,掐下一朵玉兰,簪在我鬓边。
“上次看你房中有一盆兰草,你养得极其细致,想来你也喜欢兰花,你看这花好看不?是我特意采来给你的。”
我任他动作,面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当真似一位追求不到佳人而惋惜的君子。
但很快我发觉了他靠近我时,借着交错的衣袖塞进我的手心的东西。
一块略有些粗糙的布料,我不动声色收下。
他见我动作,又上前轻轻挑起我的下巴,在我耳边似情人般低喃。
“且先帮着收着,莫叫人看到了。”
我微微侧脸,问:“这就是近日王宫丢的那件宝贝?”
他眯了眯眼:“你很聪明。”
我没理,看了一眼天色,便要将人赶走。
“你我许久未见,你都不想请我进去坐坐么?”他这几句话似乎说的别有意味。
看着我的神色,这是我真切在他眼神看到了一些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我并无此意,自然拒绝。
他也只能摇摇头离去了,毕竟天时不早,待会儿换岗的守卫就该回来了。
我正悄悄关好门的时候,一转身,我却忽而发现一个熟悉的人影就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顿时怔在了原地。
是姜珣,而他神色苍白,不知在后面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