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巴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仿佛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男人沉默着。
又想独自一个人逃走了吗?可是傻孩子, 你如今所托非人, 是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可以。”他答应了。
贺羽小心的翻过那两个粗壮的树, 心想, 这路突然不能通行真的很可疑,昨夜又没有地震暴雨泥石流之类的灾害发生,不该有树突然倒塌横亘在路上。
她想起早晨三舅舅回来的时候,裤脚上沾着泥土。
检查水管也未必会蹭脏衣服,所以他们一大清早的真实目的地,恐怕就是这个狭窄的弯道。
阴云悄然聚拢,隔绝了阳光的一瞬间,贺羽脊背发凉。
如果她的出逃都是被村民们计划好的,那下一班大巴车真的会来吗?小舅舅回去,又会不会遭遇危险?
她是很想逃,但也不能连累别人去死,特别是在这种时候还愿意帮助她的人。
男人就坐在车里,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翻越树干,然后又翻了回来。
真乖,比小时候还要乖了。
而刚坐进车来,刚才在路上一直查看着的公交车时刻表app就跳了一条消息出来,说是道路被阻,本线路暂停营运,恢复时间未知。
贺昭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一时冲动而犯傻,翻过去干等根本没有意义。
而多亏了小舅舅还在这等她,不然她就进退两难了。
“对了,我还一直没问过,村里人要给古蛇神献祭的话,要提前准备多久?”
她没从尚未继任大巫就临阵逃脱的母亲那儿听过多少这方面的信息。
“大概,七日吧。”
贺羽大吃一惊:“这么久?”
小舅舅指了指安全带让她系上,又道:“是啊,这可是很盛大的仪式,不可能草率的。”
贺羽放心了,也冷静了。
她可是论文要在死线前一个小时才发送出去的人,有七天时间还怕什么?她完全可以试着寻找其他的出路。
真要是过了三四天没有其他出路,那就凑好装备,带上口粮,真的按着小舅舅说的,一路走出去!
这时的贺羽还没有意识到,她这一路下来,变得不似出门前那般急迫,是被某种未知的力量所影响,生出了虚幻的安全感。
而力量的源头,就在她身边。
接近村子的时候,贺羽先下了车。
小舅舅的车毕竟是偷的,得找个机会再还回去。
而她就假装去散步回来了。
村民们喜气洋洋的很是忙碌,在为庆典做布置,家家门窗上都挂起成束粉黛乱子草。
这种花大片开放之后就仿佛烟粉色的雾气,煞是好看,但单棵并不起眼,挂起来有些寡淡。
她随便找人问了一嘴,得知虽然接近花期,但按往年来讲,至少也要再过一个月才会大面积盛放。
而今天一早漫山遍野的花都提前开了,显然是古蛇神显灵。
村民们虽然也没见过,但按着传说,接下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植物提前盛放或结实,每日一种,直到七日之后的庆典之夜。
贺羽寻思,这古蛇神的仪式感还挺强,不就吃个人,还搞这么复杂。
她刚想回大宅去,看看能否从里边翻出关于庆典,以及如何对付古蛇神的方法,却在门口遇上了三舅妈。
她手里又拎着两个食盒……
显然是午饭和汤药。
贺羽可不想再被盯着吃饭。
而且现在才上午十点……这时候给她送午饭,怕不是待会儿还有下午茶,宵夜,誓要填鸭式把她喂胖好让古蛇神吃着开心。
他们自己吃的菜并没香的让人疯魔,昨晚给她送的食物肯定不对劲,搞不好下了药,哪怕她还是想只装个样子,但尝了一口恐怕就要停不下来。
她悄悄走近,然后突然喊了一声:“三舅妈!”
同时假装被绊了一跤直接就往人身上摔。
女人反应挺快的扶住了她,结果手里的饭菜和药都洒了。
滚落一地的丰盛食物散发着诱人食欲的香气。
三舅妈“哎呀”一声,说可惜今日的药汤还是阿婆给她额外加了补药的,如今只能麻烦阿婆再煎一副药了。
阿婆指的就是贺羽口中那位姨姥姥,也是如今村里实际领头的。
本来该是大巫,可惜如今她这个大巫继承人没法人仗蛇势,别人不听她的了。
她道:“不用麻烦了,我正好有事去找姨姥姥。”
三舅妈送她到了阿婆的住处。
老人是独居,院子里也没养家禽,贺羽穿过安静的院落,在屋门前停了下来。
窗户的窗帘都是拉着的。
但药都煎锅一副了,肯定不会是还没起床。
贺羽从窗帘缝隙往里看。
缝隙很小,只能看到客厅当中烧了一盆炭火,零星红光忽明忽暗。
但总不会是烧炭自杀……
正狐疑着,就看到老人佝偻着背,去翻了翻碳火盆,用炉钩子从里边扯出了一团黑炭一样的小东西,如珠如宝的将其放在一个小陶罐里封号,然后才熄灭了炭火。
因为要流通空气,老人要来开窗,这院落里太干净没有遮挡,贺羽转头离开也来不及。
她索性先发制人去敲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差点被热浪掀飞,屋子里的氧气都要被耗光了,她几乎要窒息。
眼看到老人将炭盆端去院子里,贺羽忍不住道:“刚才您怎么不开窗呢,这样很危险!”
虽然她巴不得老人把自己憋死,但姑且装出了一副热心后辈的模样。
老人却只道:“不行,那不行的,会跑掉……”
也不解释为什么不行。
她转头看向贺羽,浑浊的眼睛落在贺羽面颊上,不知是看出了什么,问她怎么不喝药,是不是碰翻了。
但不等贺羽回答,就听她道:“也好,另一味药也准备好了,正好提前喝。”
说罢,又在院子里支起小锅来,又如同亲切又啰嗦的老人家一般打开了话匣子:“这药可是好东西,是古蛇神赐福过的,我年轻的时候,每到换季全村人都要喝,就能确保接下来百毒不侵。”
她一边说着,一边打开柜子,将一大堆瓶瓶罐罐的东西抱在怀里,也包括刚放回去的小陶罐。
“这些年没有新的药材产出,这汤药才金贵了,别人没得喝了,只有你才有这个福气。”
然后她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事,用更低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全怪那个姓赵的贱人!”
她的神情一瞬间有些阴郁,似乎想起了非常不愉快的往事。
但紧接着,她又笑的眉眼弯弯,仍旧是那个慈祥的老妇人模样。
姓赵的?
这恐怕指的是祖父的那个义姐,也就是完成过职责的,最后一任真正的大巫。
老一辈的爱恨情仇或许很复杂,但眼下贺羽无心探究。她只是笑着接口:“但如今没有这种烦恼了,古蛇神不是已经给了预兆了吗?所以不如趁这次庆典,让全村人都沾沾喜气?”
老人思索片刻,笑了:“你说得对。”
然后就又支起了一口,煮全村人分量的草药,大的能把人囫囵放进去煮的大锅。
贺羽算是亲眼见到了邪恶女巫熬制魔药的场面。
每一罐药材,先将固定分量的捡出来放进小锅,剩下的不管多少,都倒进大锅里边。
很好,药材都被挥霍完了,那这就是她需要应付的最后一碗汤药。
但紧接着,就见老人将最后的小陶罐打开,拎出一只浑身焦黑的东西。
看上去就像一只被烤焦的,面目全非的肥胖蟾蜍,被拎着一条腿后,还在微微颤动着。
眼见着老人要将它丢进小锅,贺羽急忙道:“等等!为什么要单独给我放这个?”
老人呵呵笑道:“别害怕这可是个好东西,寓意多子多福,咱们这的新嫁娘都要吃的。”
她手上动作不停,那坨还有生命的焦炭就被丢进汤锅,它拼命扭动着要从锅沿逃出来,而它背后也隐隐有无数小东西试图钻出被烤焦的皮肉。
姨姥姥熟练的将锅盖扣紧。
那应该是……负子蟾蜍。
但比起去设想它有多恶心,更令贺羽在意的是刚才老人说的话。
“新嫁娘,我吗?”
姨姥姥似乎没意识到她的慌张,还是笑着:“当然,这不是老传统了吗?历代大巫都只能是女人,就是因为,她们本该是古蛇神的新娘,在举行仪式之后就住在祠堂里,直到受孕并孵化神明的幼子……”
贺羽心中充满了疑惑。
原来不是要将她当祭品给古蛇神吃?
上古时代遗留的传说里,掺杂些重口味的东西倒是很常见。但历代大巫都是镇压了古蛇神,去它的巢穴内窃取了蛋,才有了她们随身携带的小蛇。
母亲总不会在这件事上骗她。
“但这是个误会……”
如果她能解释清楚,是不是村民们就能放过她?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从前是大巫们欺瞒古蛇神,但从今往后不会了!古蛇神已经在你身上留下了印记!”
贺羽还想说点什么,但随着汤药的沸腾,从气孔中涌出一股极致的肉香。
太香了,比她吃过的任何肉都要香上无数倍,原始的食欲让她的注意力没法从那锅诡异的汤药上移开,她只能一个劲的咽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