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直接带回巢穴里。
不过, 她爱胡思乱想, 又爱哭, 这样娇气的小孩, 自然不能强迫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只要她能一直一直这样信任它,不丢下它,不从它身边逃开,那她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可以。
不想举行婚礼,不想在它的巢穴里陪着它,那它可以反过来,和她一起去她喜欢的任何地方。
至于贺家村的人?不重要,根本不值得花心思去考虑,他们所谓的虔诚只不过是自作主张的无用功。
一番折腾之后,贺羽彻底没了精神。加上白日那一觉睡的并不足够,她眼皮都在打架。
理智上,她觉着应该再走远些,可是在小舅舅身边,总是充满了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都有办法解决。
在彻底睡着之前,贺羽还不忘提醒了一句:“过一阵子叫醒我轮班守夜……”
隐约听到男人答应了一声,她便睡了过去。
几分钟之后,一个只勉强保留着人形的东西,拖着被夜雨遮掩了声响的脚步靠近了车子。
他头发几乎掉光,双目暴突,牙齿参差穿透嘴唇,涎水和血混合流淌下来,就连大雨也没法冲刷干净,而过高的体温让他的伤口附近始终笼罩着白色烟气。
几乎没有人能从生物学特征上认出他是谁,但他身上挂着的衣服无疑属于唯一生还的那个歹徒。
先前在破屋里,贺羽突然打开衣柜里出来,确实“救”了这男人一命。
但在那之前的一瞬间,獠牙已经刺入过男人的皮肤,伤口很浅,或许他自己在极度恐慌之下都没有察觉到。
但伤口切实存在,并改变了他。
和专门用来改造贺羽身体,让她能更加接近它的精密操作完全不同。这种猎物甚至不需要它去费一点心思,伤口沾染的消化液,会自动让猎物变得更加适口。
几个小时过去,男人体内的脏器在加速运转,连接骨骼的韧带逐渐软化,骨骼膨大,变得极为酥脆。
这让他被彻底吞掉之后,很快就能消化完毕,连一根骨头都不用吐。
身体产生这样剧烈的变化,但它感觉不到疼痛,神经被损毁之后,它的五感反而更加敏锐,他会主动寻找将他变成这般模样的掠食者。
懒惰的巨蛇从来不需要去主动追击猎物。
先前急迫逃离的越远,之后追寻着古蛇的气息,主动将自己作为食物送上,就有多艰辛。
怪物当然并没有故意折磨猎物的打算,只是总不能当着贺羽的面吃掉他。
如今他跟上来的时机倒是刚好。
贺羽睡熟了,并不会被它吃宵夜的场景吓到。
它下车,在雨中悄然改变形态。
男人充血的双眼里充斥着他自己都不能理解的狂喜,双膝着地跪的笔挺,摆出方便怪物进食的姿势。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声枪响,子弹打爆了男人酥脆的脑袋,血和脑浆飞溅,不可避免的也溅到了巨大的白蛇身上。
古蛇的听觉和嗅觉,以及对于热量的敏锐程度当然远超常人,但视力不算好,至少在这样的雨夜,远处突如其来的枪击还是打扰了它进食。
巨大的声响自然也吵醒了刚沉入睡梦的贺羽,她以为是村民追来,看到身边的驾驶座上竟然没人,更是惊恐,急忙忙打开车门冲下车。
此刻她心内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村民手里有枪,那将她偷偷带走的小舅舅是最危险的,而如果她也在,他们自然投鼠忌器。
只要能掩护小舅舅上车,就……
就什么?
她不知道了。
闪电划破黑暗,就在她眼前,巨大的,半人半蛇的生物扭过头来,赤红色的眼睛看向她。
它的头颅还在持续着变化,裂到头骨后半的巨口缓慢收缩合拢,变为一条红色的缝隙。
“……小舅舅?”
说完,她自己也不可置信,缓慢的倒退。
虽然她也想欺骗自己,说这一定是某个狡猾的怪物要伪装成小舅舅的模样,但她很清楚的记得,先前在破屋里,她提前冲出衣柜时,在小舅舅脸上看到过一条自嘴角延伸出去的血线。
他……或者说它当时正在吞吃猎物,蛇类特有的巨口没有完全合拢的痕迹被她看到,还会故作淡定,将其伪装成一道伤疤。
而这伤疤是什么时候消失愈合,贺羽完全没有印象。
仔细想来,蹊跷之处不胜枚举。
小舅舅从没和其他任何人同时出现过,别的男人都不可以进入贺家宅邸,只有小舅舅可以住在里边,没有任何村民提出过反对;
而贺羽根本不知道小舅舅叫什么名字,他就是突兀的出现在了贺家宅邸里,他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财产或者……爱好,他与世隔绝,却又总会在她需要时,第一时间出现在她身边。
明明有这么多疑点,她却一直视而不见,只沉浸在虚假的安全感当中。
如今,假象被撕裂,真相比雨水更冰冷,贺羽感觉自己几乎被冻僵了。
下一瞬间,那一直在她脑中盘踞不去,遮掩过往的雾气仿佛被冻结成冰又碎裂殆尽。
贺羽头疼欲裂,几乎站立不稳。
她想起来了,那满溢着稻花香气,有蜻蜓飞过的童年。
以及无忧无虑的童年彻底结束,在黑暗中绝望奔逃的那一夜。
第83章 12.逃跑
◎夜雨和脚步,成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贺羽的童年, 有一小半时间都是在乡下度过的。
身边的长辈只有父亲,还时常出差,只能让她暂时住在村子里属于祖父的旧宅。
最初, 小女孩其实是不太合群的。
并不是她不喜欢和同龄人们一块,只是她身体不好, 跑快了就爱摔跤, 摔伤了膝盖和掌心总是会哭,看到草间树干上的毛毛虫又会怕的尖叫,偏偏平日无事时说话就细声细气,一闹起来就听不见了。
总之, 和村里那些野惯了的孩子格格不入,他们也嫌她拖后腿,打心里不太爱和她一块玩。
贺羽也不去和大人告状, 只是独自在院子里打发漫长的夏日光阴。
小舅舅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他似乎和她一样,时间多到不知道该用在哪里,总是会在她独处时出现,耐心的听她说话, 带她离开村落,去山上, 去河川, 去荒野, 去所有她一时兴起想去的地方。
他……或者它, 有的时候会变成巨大的白蛇, 将贺羽背在背上, 陡峭的山崖, 只有延伸出去的树冠相接的悬崖石缝, 它都如履平地。
有常识的人会立刻意识到, 这个所谓的小舅舅并不是人类。
可四五岁的,没有母亲在身边,父亲也忙于工作,没人教导常识的孩子,就只会拍着手喊好厉害。
那段时间,贺羽觉着世界上没有比小舅舅更好的人了,一本正经说要嫁给他,跟他永远在一起。
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跟最喜欢最重要的人,就是要结婚。
小舅舅沉默许久,似乎并不当这是孩子气的傻话,反而道:“等你长大,就会喜欢上和你更接近的人,后悔今天说过的话。”
贺羽以为他说的是那些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屁孩,她掐腰,气哼哼的说永远不可能,随后便数落起那些孩子有多讨人厌。
但小孩子心性没有多记仇,更多的还是抱怨自己太过孱弱,才没法跟上小伙伴们的脚步。
在听过她的烦恼之后,男人将她抱在怀里,捏着她白嫩的手指:“你也更健康也更敏弱,像我一样?”
“这很容易,只要你愿意变得更像我,只是凡事皆有代价……”
之后他说清楚代价了吗,似乎是说了,但贺羽没在意,她还是想要。
她被咬了一口。
伤口很小,就在指尖上,不到半日就痊愈没有了痕迹。
她的听觉和触觉从这以后变得格外敏锐,跟其他孩子在一块的时候,她总是能一下子找到草坑里的野兔,捉迷藏的时候也能将躲在最隐秘处的孩子都拎出来。
是从此之后,那些孩子们才逐渐喜欢跟她一起玩的。
这时,贺羽还不知道,这些过人的长处本就是代价,会在很难维持寂静无声的一个又一个长夜里,带给她持续的困扰她。
而不管是贺家大宅,还是县城中左邻右舍都已经陆续搬离的家里,永远是那么安静,连一只蚊子都没有。
转眼又是暑假。
县城在动荡年代之后,经济发展不仅仅是停滞不前,甚至在倒退,连游乐园都因为少子化而停运多年。
贺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高楼大厦和过山车。
她突发奇想要登高,可整个白山环抱的范围都没有高耸的建筑。
山顶是够高的,可贺羽虽然不算是个乖孩子,却在有着明令规定的地方执拗又守成规:爸爸说她在乡下怎么玩都可以,但不能给别人添麻烦,不能进深山,尤其不能触碰那象征蛮荒与凶险的,作为分界线的山脊。
而这自然也难不倒小舅舅,它带她去了尚未全部修建完毕便已废弃的风力发电厂。
居高临下,风吹过头发,将原野村落和炊烟尽收眼底的感觉实在太好。
贺羽心心念念想去第二次。
但这次她却没让小舅舅带她去。
她已经认识路了,而且之前留意过,有几架风车下方的员工专用通道没有挂锁,随便谁都上得去。
最重要的是,她先前说起这件事,其他小孩都不信,于是她夸下海口,要领着他们去长见识。
当然,也有孩子犹豫,因为长辈说荒村附近总是闹妖怪,有僵尸会抓小孩吃。
但还是想去玩的孩子更多。
贺家村的人,世代都有古蛇神庇护,从来没见过妖怪,没必要害怕。
这两次去乡下时间隔了几个月,去的时候,因为一踮脚就能看到高耸的风车做路标,方向大差不差,还能寻到路,回来时却很难辨认方向了。
换季之后杂草拔高了许多,在比视线更高的长草之中,凭着记忆寻找根本看不见的村落,属实很困难。
偏巧夏季多雨,黄昏时分阴云密布,黑暗比平日降临更早。
有孩子开始慌了。
贺羽却莫名的有底气。
只要是她独自一人,想找小舅舅的时候,他总是会在。
虽然她知道自己今日是做错了,但小舅舅从来不责备她的,说不定还会替她善后……
所以她拍着胸脯说要自己去探探路,将其他小孩甩开,随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
但在开口喊人之前,贺羽听到了一些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