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当然不知道,因为自己“怕鬼”这个弱点,师兄师姐们实在不好转达“我们师门里有了一个顶级阴煞,那玩意儿虽然黑气满满但是你二师兄,你不要怕”……的意思。
反正小师弟在寄宿学校一心学习,人傻好骗,所以大家集体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把“二师兄死讯”这点瞒过去,洛安照旧打钱照旧发消息慰问这个傻弟弟,谁能发现他“死了”。
反正他在世时也是这么和小师弟互动的,很正常。
可惜被喝醉的三师兄捅了出去,人傻好骗的小师弟伤心大发了。
亲手拉扯我长大、供我吃饭读书的亲师兄死了快六年,我什么也不知道连葬礼也没去成——
太悲痛了,太惨烈了,世界一片灰白,人生堕落算了。
——总之,记不清的一夜后,听话老实的陈明明同学变成了素质极差的陈明明同学。
逃课打架,满嘴国骂,吹瓶蹦迪,无恶不作。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悲痛欲绝后开了窍,陈明明发现,当自己噼里啪啦国骂时,就无所畏惧,见鬼如见小兔子,国骂越激昂,实力发挥越好……
看来这是天意让我继承二师兄的衣钵,他心潮澎湃地想,我就此觉醒,再也不用被困于考题与试卷,以后一定能成为玄学界最牛的天师!
看,我带着学校的兄弟们和这边的兄弟们干了一架;
看,我挥舞起手里的碎酒瓶子如同挥舞九龙大砍刀;
看,我感应到有只特别可怕的大鬼来到了小巷前看我混混打架,但我一点也不怕,只要我挥舞着碎酒瓶子,雄赳赳气昂昂过去——
“看你妈的看,你爷爷的不要眼睛老子给你摘下来!!”
正牵着放学的女儿回家的二师兄:“……”
洛安手里牵着的安洛洛小朋友:“……”
雄赳赳气昂昂的陈明明:“……”
当时还在上幼儿园大班的安洛洛小朋友牵着爸爸的手,不害怕,只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爸爸。这个叔叔嘴里的‘老子’是什么意思?还有‘你妈的’?”
听见那小姑娘喊爸爸的陈明明:“……”
陈明明同学颤巍巍地放下了手里的碎酒瓶子,然后,膝盖控制不住地发软。
“爸爸?‘你妈的’是什么意思?爸爸?”
爸爸:“……”
爸爸:“是,洛洛不要学,不可以说的坏词。”
“为什么不要学,不可以说?”
爸爸微笑,伸手,“硄”一声。
安洛洛小朋友第一次与自己的小陈叔叔正式见面,就是看见,他被爸爸一个大耳刮子抽进墙里,镶在里面痛哭流涕的画面。
“因为对别人说这种词,”爸爸再次扬起手,微笑示范,“会被别人抽出这样饱含爱与教育的耳光。”
安洛洛:“……哦。”
被第二个大耳刮子扇到另一面墙上的陈明明:“……”
陈明明放声大哭,说不清是疼的,是吓的,是看到师兄人……鬼还在开心的,还是“温柔美丽”滤镜彻底被黑心师兄扇碎后绝望的。
……应该是疼的吧,只能是疼的,那些心理活动都太复杂了,他被咣咣抽肿的脸蛋疼得要死,一时半会儿理不出思考能力。
陈明明肿着一张脸,吐着被扇碎的牙,一边哭一边出于怕鬼的本能膝盖发软往地上瘫——那他妈的可是阴煞的气场啊,他只有骂脏话才不会怕鬼,但他的牙被抽断了说话漏风骂不了脏话——而且他怎么敢对着师兄的脸骂脏话——呜呜呜好疼啊——
太惨,惨得不能再惨。
画面刺激,音量也刺激,安洛洛小朋友肃然起敬,就此立下了“永远不说脏话”的良好习惯。
她有个不寻常的妈妈,也有个不寻常的爸爸,他们家的“安全教育”与“素质教育”也一直很不走寻常路——
譬如,当安洛洛被告诫“过马路要小心”时,爸爸给她展示了一圈死于车祸的残破鬼魂,还让它们重演了死亡现场;
譬如,当安洛洛被告诫“不可以摸插头”时,爸爸当场揪了一只被高压电电焦的僵尸出来,让她看那东西身上焦黑的痕迹,还让她伸手摸。
譬如,当安洛洛被告诫“不可以说脏话”时,爸爸现场给她展示了威力十足的两个大耳刮子,让她看见了牙齿都被扇碎的小陈叔叔。
所以安洛洛是个安全意识与素质水平都很高的小朋友,不为什么,她真的见过血淋淋的实例教训。
深刻。太深刻了。
……所以安洛洛小朋友心理也特别强大,情绪也特别稳定,实在是见多识广,一般动静都扰乱不了这位小朋友的心跳。
“……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洛洛啊,小陈叔叔接这个委托是瞒着你爸爸的,准备了好久好久又调查了好久好久,现在马上就能搞定了,只需要再给小陈叔叔十分钟……你不告诉你爸爸小陈叔叔在这里,小陈叔叔绝对没逃课来做委托……”
等等
逃课。
安洛洛立刻哆嗦了一下,她警惕地看向就差三拜九叩的陈明明。
“小陈叔叔,我现在教室里准备上语文课,我没参与什么冒险,也不在体育馆里。我完全没有逃课的。”
陈明明:“……”
好家伙。
他直起腰,站起身,立刻就居高临下地,投出了怜悯小傻瓜的目光。
“小朋友,你也逃课啊。瞒着你爸爸。”
安洛洛:“……我没有逃课!我绝对没有逃课!我、我是陪同学来这里的,为了拯救我同学——”
“现在外面的时间是十点半。你肯定缺课了。”
安洛洛:“……”
形势急转而下,安洛洛小朋友的膝盖也开始发软。
如果说陈明明单蠢快乐地度过了幼年期,在十六岁时才真正见识到了二师兄的恐怖威严——
那聪明的安洛洛小朋友就是出生起便笼罩在爸爸的威压里,虽然“温柔美丽”滤镜在她眼里依旧存在,但“不能惹爸爸”也成了潜移默化。
安洛洛还在努力站直,但颤抖的小腿不听话。
“爸爸……爸爸肯定能理解……我没想逃课……尤其是语文课……”
小陈叔叔面露同情地扶住了她。
“没关系,我相信师兄一定不会给你大耳刮子吃。他对你可好了。”
“……可是……拼音……背诵……抄写……订正……”
还有动画片、画画本、饭后小甜品、睡前小故事,答应好的周末游行!
安洛洛小朋友从没真正体验过“大耳刮子”,洛安对师弟和对女儿简直在地狱天堂来回切换——但安洛洛知道,失去她的饭后小甜品就足够痛苦了。
她两眼发黑,心跳如擂鼓,但到底是比小陈叔叔聪明很多、心眼也多多了的。
安洛洛可是血脉里流淌着奸商与烂人的优越基因。
……这位小朋友便抿抿嘴,重新站直了,努力握住了小陈叔叔的胳膊。
“我一直在教室里上语文课。”
安洛洛整张脸都绷得紧紧的,又显得特别镇定,像极了跟对象撒谎的亲妈:“小陈叔叔学校有交流活动,跟着老师来做课题时,顺便探望了我,亲眼看见我老实坐在教室里!我也亲眼看见小陈叔叔老实跟着老师做课题!”
陈明明:“……”
对哦,我怎么没想到呢。
可以互相作证啊!
“对对对!洛洛一直在教室里上语文课,我可以证明!那洛洛……?”
“小陈叔叔根本没说脏话。小陈叔叔跟在老师身后,老实,乖巧,认真记笔记。”
高中生陈明明感激涕零,他握紧一年级安洛洛小朋友的手,紧紧摇了摇,如同握紧了救命稻草、慈悲大菩萨。
【与此同时】
洛安烦躁地看向噪音的声源,上面是两封被设置为特殊提醒的短信,正不断震动着手机。
小师弟的班主任发来第三次缺课通知,女儿的语文老师发来了逃课请家长的邀请。
洛安:“……”
逃课双人行是吗。
洛安脸上那点烦躁有一瞬间浓郁得达到顶点,又缓缓被压了回去,换成面无表情。
他坐起身,抽了几张湿巾擦了擦手,便低头扣上那些被扯开的衣扣。
“……去哪里?”
一只裸臂慢吞吞地绕过他的腰,把扣上的衣扣重新往下扯:“说好的半小时按摩呢……”
“有点事要办。”
“嗤。什么事比我还重要?”
他回头,妻子侧着身躺在一堆软绵绵的枕头里,皮肤白皙,只盖了一条薄被。
她半梦半醒地眯着眼,模样又困又懒,身上散发着按摩精油特有的味道。
不过分甜腻,也不过分性感的香味——洛安总倾向于自己制作所有东西,给妻子做的按摩精油也同样。
是他亲自采摘,亲自挑选,亲自调配而出的香味。
闻上去像是夏季午后,葡萄架下盘着尾巴打瞌睡的大猫。
胡须上或许还沾了点从主人家那里偷喝的酒。
香香的,暖暖的,摸上去一定会柔软舒服的味道。
“别烦了,什么事啊……”
安各哼哼了几声,又拉过他的手往被子里按:“我腰还是疼,你帮我再揉几下……主要就是这边,又酸又疼……”
那里又不是腰。
洛安望望那边冰冷震动的手机短信,又望望妻子趴在床上打着哈欠的模样,到底没有立刻抽出手。
“好吧。再揉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