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斗笠歪了歪。他似乎对她话中的熟稔感到好奇。
“你……认识我?”
当然了,我们可是同划一艘船,同拿第一名的战友关系,要不是比赛后你消失得太快,迟早能被我发展成第一个小弟。
安洛洛揩揩鼻子:“不说这个了,你有没有看到我丢的东西?一块智能手表,是妈妈送给我的……”
白斗笠又歪了歪。
“智能,手表?”他饶有兴趣,“那是什么?”
……啊对,忘了他是绿山本地的山村小孩了,不清楚智能手表是什么。
安洛洛老成地叹了口气:“算了算了,我不指望你能帮我找到……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哪里?
如果安洛洛刚才翻找手表时不能焦急,可能就会注意到,当她幼嫩的掌心划过那些尖尖的草叶时,没有任何感觉。
雾气也好,草丛也罢,湿漉漉的露珠……她在这些东西中间翻找、前进着,裙子却没有弄脏,脚步也没有滞涩。
除了触碰白斗笠,安洛洛自始至终,没产生任何“触觉”。
这是梦里。
她找不到手腕上的小手表,只是因为睡前爸爸替她取下了那块手表,放在她的书桌上……
可安洛洛没有察觉,她满心满眼都是妈妈的手表。
那是她的东西,她的领地,才不能莫名其妙地丢失啊。
“这究竟是哪里?”安洛洛又重复问了一遍,“你知道我该怎么回家吗?你身上有没有带手机?”
歪在一边的白斗笠颤了颤,又慢慢正回来。
他放弃了感到疑惑,也放弃了继续探寻。
“虽然不明白手机,但回家……你既然来这里,就回不了家。”
白斗笠下的小朋友伸出袖袍,轻轻挥开了周围的雾气。
崇山峻岭,幽潭深谷,望不到天,见不到地。
他说:“这是无归境。”
——哦,姑姑家啊,那太好了。
安洛洛松了口气,感觉自己彻底安全了:“那我们赶紧走吧,这块地是哪个峰头啊,我带你去找我姑姑,找到姑姑后请她给我爸爸妈妈打电话……”
她一边絮叨一边背过身去,念念有词地往前跑,左转转右转转不停探着路,像一只摸不着头脑的笨蛋小猫咪。
漂亮又洁净的裙子,干净又明朗的脸蛋,耳朵后两条蝴蝶翅膀般飘飞的小辫子……
白斗笠停在原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另一只手。
巨大的铜剪刀,还滴着热热的血,缓缓逼近安洛洛的后心。
没有任何防备啊。
这只奇怪的幼崽是在怎样的环境里长大,才会这么没有警惕心。
竟然对初次遇到的人露出后背……不,算了。
这也方便他,完成每日清理。
铜剪刀高高劈下,就像毒蛇张开的牙,白斗笠瞬间逼近捅穿了——
“喂!!住手!!”
铜剪刀一顿,飞快藏回袖袍里。
白斗笠小朋友乖巧地低下头,背着手,仿佛刚才那个悄无声息张开毒牙的家伙根本不是自己。
“姐姐。”
——不远处的雾气再次被拨开,一个人影气喘吁吁地跑向安洛洛。
那是个神色冷冰冰的小女孩,同样穿着洁白无瑕的白袍子,但袖口、袍角、胸口、衣边都绣有繁复华丽的金线,她还佩戴着宝石与流苏制成的长耳环,头顶戴着一顶漂亮的小羊毡毛帽子。
真漂亮。
安洛洛眨眨眼,刚要上去搭话,却见小女孩直接掠过了她,跑向了身后的白斗笠。
他们认识?
安洛洛转身:“你们这是——”
“啪”地一声,是小女孩重重抽向白斗笠的脑袋,后者被这一巴掌打得往前走了两步,又赶紧乖巧站好。
“谁让你动手的?!”小女孩又是啪地一巴掌糊过去,“谁让你动手的,这是个鲜活的人类幼崽,不在你的日常清理任务范围内!谁让你动手——破烂!!”
“啪”“啪”“啪”,听声音就疼,白斗笠小朋友被这几巴掌糊过去,却依旧低着头,背着手,姿态像极了温顺的草食小动物。
“姐姐……”
小女孩却不依不饶地继续抽他,满脸抵触:“谁是你姐姐!不人不鬼的破烂!!我迟早要动手除了你!!”
白斗笠便低下脑袋,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站着让她抽。
这也太可怜了,安洛洛看得心惊,这不就是单方面施暴吗,她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下意识跑过去劝:“别、别打了,他什么也没做啊,这位小朋友,好好说话……”
小女孩冷冷地看她一眼,没说话,白斗笠却突然扶着被抽歪的帽子抬起头。
“你……既然来了无归境……不如……”
他抖抖袖袍,轻飘飘地伸出那只握着剪刀、沾满鲜血的手,向她勾了勾。
他拿着那把骇人的铜剪刀,就仿佛正拿着慢慢一篮子糖果,对着安洛洛轻声诱哄:“不如现在就让我缝上你的嘴巴,然后和我一起……”
剪刀再次张开。
“和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吧?”
小女孩跳起来就是一个暴栗:“闭嘴破烂!离她远点!!缝上你自己的嘴吧!”
安洛洛:“……”
安洛洛小朋友吓得不清,她腾腾腾倒退十米。
完了呀,妈咪,她绝望地想,我怎么会在姑姑家里遇到这么可怕的精神病呢?
第172章 第一百零六十八课 姐弟关系在任何家庭里都可能成为未解之
安各不信鬼, 所以不怕妖魔鬼怪,她怕丧尸灾难片、血腥马赛克和变态杀人狂,因为以上元素都是极有可能存在, 且无法用人力反抗的。
——安洛洛小朋友同理。
她不怕妖魔鬼怪, 因为没有东西比爸爸更厉害, 她不怕血腥马赛克,因为爸爸往往是制造这些东西的源头……
可她同样畏惧精神病, 当年妈妈紧张地抓着她看《沉默的羔羊》哇哇大叫,她同样在妈妈怀里被吓得哇哇大叫。
——哪怕母女俩观影时都用手捂着眼睛。
向爸爸寻求安慰时, 他只说:“害怕可以不看,或者捂眼睛的时候别留出那么大的指缝。”
究竟是想被吓呢,还是想被吓呢。
妈妈:“爸爸没有心,快来洛洛宝贝, 我们继续看《红龙》,没有你妈咪一个人不敢看——”
于是安洛洛小朋友就颠颠跑过去了,尽管她总在妈妈招呼自己时欢快得像只翘屁股的小老虎, 真爬上妈妈的膝盖后,却总会板起脸用爸爸的话嫌弃妈妈:“害怕可以不看。”
然后被妈妈抱着, 一起再次捂住眼睛,露出一丢丢指缝, 悄悄瞅着看。
……对精神健康、情绪积极、根正苗红、长这么大就没脱离过正确价值观的安洛洛小朋友而言, “精神不正常的变态疯子”, 真的犹如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恐怖童话。
为什么这个家伙要莫名大笑?为什么那个家伙要挥刀杀人?大家都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噫——啊啊啊他竟然把玻璃片扎进自己眼球了好恐怖啊啊!!
沙发后系着围裙拎着拖把经过的爸爸:“实在害怕就别看。”
妈妈紧攥着她发抖:“啊啊啊可是老婆这个精神病疯得又可怕又帅的啊啊啊——”
她则一个劲往妈妈身上钻:“爸爸呜呜呜可是这个男演员长得好帅虽然恐怖呜呜呜——”
爸爸:“……”
吓成这样也不忘颜控, 吓死她们活该。
他默默拖着地板走远了, 半点也不提自己曾经的峥嵘往事。
管你曾经多疯多破烂, 总归还是要在家洗碗拖地喂金鱼的。
好吧,往事也并非“峥嵘”。
……正如安各有那么一段想要穿越回去、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再把自己送进少管所的不良(弱智)时期, 洛安同样不齿于自己幼年待在无归境时的状态。
成家立业就是更有益于精神稳定的,虽然洛安如今也不算完全精神正常,但……哪怕是他自己评价,也觉得真正处在幼年的白斗笠小朋友,太疯太破烂了。
人畜不分,好坏不论,一门心思贯彻着“大家和我一起变成死人吧”的人生理想,拿着把比自己还高的铜剪刀到处咔咔捅人……
虽然他捅的“人”几乎全是妖魔鬼怪,再不济也是洛家内部那些试图对嫡系作祟的邪道,没有真正捅过“无辜的普通人”。
可洛安相信,以那时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捅“无辜普通人”,只是因为普通人不可能出现在无归境内。
如果他咔咔清理脏东西时撞见了一个无辜鲜活的普通小孩,估计也会……
因为他真心认为“死亡”是一个人最棒的结局。
唉,年幼不知事时,怎么看怎么像是超级英雄电影里那个一定会蹦跶到最后、然后被主角押进监狱安乐死的反社会反派。
成年的他哪怕精神不稳定也懂得调整克制,可幼年的他……嗯,就差拿刀把嘴角划开把头发染绿,再加一句“why so serious”了。
……家主在这方面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那时她抽出来的人格修正耳刮子真的特别狠,也从各角度阐明了“要不是你还顶着这张美丽脸蛋你看谁肯管你”的事实,所以他姑且还是没有把自己搞毁容。
毕竟,那时候他唯一看重的,就是“姐姐”。
姐姐说的话就是对的,姐姐的命令一定会遵从,最喜欢跟在姐姐身后阴暗滑行,如果姐姐抽来人格修正大耳刮子,那就老老实实低头受着,因为姐姐永远是对的,哪怕拿出法器把他往死里打也一定“在做正确的事”。
……呵。
幼年期的他,实在愚蠢,弱小,狭隘又可怜。
洛安不喜欢回忆童年,所有冷血动物的幼崽时期都虚弱可怜,而满嘴毒牙的蛇硬装成小狗向人类摇尾乞怜,就更值得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