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着闹着她也困了,差不多就该熄灯合眼,滚到爸爸妈妈中间,同时占据凉丝丝和热乎乎中间的最佳温度。
脚丫抵着妈妈的胳膊,这样身体就会暖暖的不会着凉;
手和脸埋向爸爸的肩膀,因为夏天到了,挨着爸爸能让呼吸凉爽。
她今晚很开心了。
……可,可她就是想要妈妈偷藏的限定糖果嘛,爸爸是坏蛋,呜呜,包庇妈妈就算了,竟然还恐吓她,明明她好心来跟他报告妈妈偷藏糖果……
“我讨厌爸爸。”
【某时,某刻,某片云雾之中】
安洛洛小朋友蹲在草地上揪着叶子,她已经知道这是一场梦了,所以没对旁边的白斗笠小朋友发表任何意见。
一个噩梦形象而已,根本伤害不到现实的我,我才不怕他咧。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再次掉进这里,再次见到这个稀奇古怪的白斗笠……
她又恨恨揪了一把草叶,丢到一边。
“我讨厌爸爸。最讨厌爸爸。”
坐在旁边,歪着头瞧她的白斗笠,安洛洛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不会说话的树洞。
因为,自她睡下,自她再次来到这个梦里见到白斗笠,他便一直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一言不发,比无归境里最沉默的石头还要沉默。
安洛洛一开始试图骂他,报复他,敲歪他的斗笠教训他,可白斗笠小朋友自始至终什么反应也没有,温顺又乖巧地任她拍打。
渐渐的安洛洛也没了劲,理睬这个精神不正常的白斗笠还不如理睬地上的草呢,她便蹲下来揪草嘟哝自己的不服气,说爸爸坏话。
白斗笠便歪着头瞧她。这个小男孩似乎总在用不明的眼神打量她。
但安洛洛已经不想管了,反正这只是又一个无厘头的梦吧,她完全不急着找爸爸妈妈离开,状态比第一次来时悠闲多了。
反正是梦,时间到了就会自然醒啦。
她还清晰记得自己合眼前抱着妈咪的胳膊呢,不会有事的……
“爸爸是坏人。爸爸是坏人。爸爸是超级大坏人……”
安洛洛每嘟哝一句,就拔一根地上的草。
她就这么拔秃了自己手边的那块小草丛,雾气漫过,瞬间又生出崭新的草丛。
无归境就是这样。人力无法撼动。
安洛洛撇撇嘴,有些无聊。
她站直了身体,拍拍手上的草屑,又重新往后倒进草地里。
蹲得腿麻,躺一会儿。
“你爸爸这么坏吗?”
安洛洛眨眨眼,满是白雾的视野里突然探出了一只大大的白斗笠。
这家伙遮得真严实啊,即便在这样近的距离低头和自己对视,安洛洛也看不清他的五官、眼睛、或表情。
她轻哼一声:“别跟我搭话,我才不想和你一起死。”
白斗笠小朋友却摇摇头。
“姐姐教训我说不可以杀你。”他说话的语气又弱又乖,“所以我不会再杀你啦,你放心。起码,在我成功说服姐姐和我一起死掉之前,不会杀你的。”
精神病。
安洛洛对他翻了个大白眼,转头闭目。
“所以你爸爸这么坏吗?”白斗笠小朋友却继续追问:“这么讨厌他的话,要不要我帮你杀掉你爸爸呀?”
安洛洛一把坐直了,她想都没想就伸手抽过去。
“精神病!!你离我爸爸远点!!”
……无论豹子还是老虎,无论成年态还是幼崽态,终归不是什么无害的小猫咪。
面对这个精神不正常、又三番五次威胁自己生命的家伙,安洛洛抽出去的耳光完全没留手,超乎寻常的手劲与天师的技巧,这一招相当结实。
曾经能把同学的乳牙抽掉,可打在那只大大的白斗笠上,却只是“咚”的一声闷响。
安洛洛甚至感到手疼。
……这家伙的斗笠下是钢片吗!!
白斗笠歪了歪头:“是哦。因为你,我昨天的日常清理任务没做好,家主罚我去了几趟血池……头这边的骨头断了几根,所以姑且扎了几根钢片支撑。”
安洛洛哑然。
“你……什么……?”
“我身上没什么好玩的事,就只是枯燥的日常。你继续说说你自己吧?”
白斗笠小朋友轻快道:“‘爸爸’究竟是什么呢?是你的仇人吗?我没听过这种东西,就像你之前说的‘手表’一样,‘爸爸’是来自无归境之外的新鲜玩具吗?”
“什么……”
安洛洛干涩地吞了吞喉咙。
她还年幼,她总结不出白斗笠话中隐含的巨大信息量。
她只是下意识感到了一些不舒服,结结巴巴道:“你,你这个精神病,爸爸就是爸爸啊,和妈妈在一起带着你玩的人……”
“我没见过这种人。”白斗笠小朋友更好奇了,“不过,和妈妈一起?哦,你是指母亲和父亲吗?”
“对呀对呀,爸爸妈妈就是爸爸妈妈……”
“唔,没见过啊。”白斗笠若有所思,“他们既不是‘在一起’的人,也不是会把我放在一起的人。他们就是‘家主’和‘贱女人’啊。”
安洛洛越来越不舒服了。
“你怎么能叫你自己的妈妈贱女人呢!你真令人恶心!”
白斗笠呆了呆:“这是个坏词吗?”
“可是,母亲不允许我叫她‘母亲’,命令我必须叫她‘贱女人’……否则她就会用剪刀和针线弄碎我的指甲盖啊。”
他听上去像是苦恼“明天早饭不知道该吃什么”:“虽然这是我们经常进行的亲子活动,但有时候会影响我做日常清理。只要听母亲的话叫她‘贱女人’,她就会放下剪刀和针线,像空气那样完全无视我啦……被母亲无视是很幸福的事哦。”
安洛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后背和手臂都升起毛毛的寒意——可她明明不冷啊。
“我不想再跟你这种精神病说话,”她有些仓皇地站起身,攥紧裙子,“我、我要去找我爸爸……反正梦里的无归境也是无归境,你是无归境的小孩对吧,那你带我去找爸爸……”
“你爸爸?”白斗笠小朋友更感兴趣了,“原来你爸爸是无归境的人吗?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洛家每个人我都认识。”
“我爸爸叫……”
不知怎的,安洛洛心跳有些快。
隔着厚厚的面纱与斗笠,她直视着地上的小男孩。
“我爸爸叫洛安。你认识他吗?”
白斗笠小朋友愣了一瞬,然后他说——
“洛家根本没有叫洛安的人。你在做梦吗?”
……什么?
“不,不是,”安洛洛混乱了:“不可能啊,我爸爸就是无归境的洛家的——”
“没有哦。这一代洛家嫡系是梓字辈,旁支是欣字辈,往上追溯的话,有良字辈,孝字辈,宴字辈,德字辈……”
白斗笠小朋友扳着手指数:“我天天打扫整理宗祠和家谱啊,绝对不会记错的,洛家根本没有‘安’字辈,就算有,也应该是三字名字,再取一副字……绝不可能出现‘洛安’这么简单草率的名字。”
他挨个数完了,把那只带着浅疤的手缩回袖袍,认认真真看她:“洛家是很讲究姓名的大族,你知道吗,就连家主门前的狗都姓洛名准苹字顺德,你要找的‘洛安’不可能存在我们无归境的。”
他又想了想:“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他的家族地位肯定连狗都不如吧。”
安洛洛发着抖。
不知道是那奇怪的冷意激的,还是被他语气里的轻慢气的。
“你——你——你不准这么说我爸爸!”
她一把揪过他衣领:“你这个疯子——精神病——你又叫什么好名字,竟然嘲讽我爸爸的名字!!”
白斗笠小朋友却“噗嗤”一声笑了,仿佛听见了一段极其有趣的段子。
“我一个没有父母和名分的妾生子,哪有什么名字。”他笑道,“之前见你的时候不就说了吗?我是洛家维护无归境的专职工具,负责日常清理,不需要名字。”
“啊,但是,姐姐会追着我喊我破烂!”白斗笠小朋友说着说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那我也算有名字,你可以叫我洛破烂!”
第175章 第一百零七十一课 庄周梦蝶也不知是谁做梦更不知是否为梦
晨光熹微, 安洛洛从梦中醒来。
……糟糕的,糟糕的噩梦。
她呆呆望着天花板,怔了好一会儿后, 便转头看向右边。
没有爸爸。位置空空的, 被子捋平, 枕头也失去了凹陷的痕迹。
也对,这个时间点, 爸爸肯定早就起床啦,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呢。
爸爸总是起得很早很早, 比她健康稳定的“早晨六点”生物钟还要早。
爸爸似乎又睡得很晚很晚,会在她睡前替她关上卧室的小蘑菇灯,会在彻夜鬼混的妈妈晃荡回家时及时脱下她要乱丢的外套和鞋子……
无论睡前,还是醒来。
爸爸肯定是第一个对她说“晚上好”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她说“早上好”的人。
清醒自然,衣着整齐,比床头柜的小闹钟还要得体、稳定。
……可他为什么会习惯起得这么早呢?他有睡过长时间的觉吗?
安洛洛小朋友突然发现了脑子里的空白。
或许因为她刚从白雾弥漫的无归境归来, 第一次,安洛洛意识到, 自她诞生起便一直相处、一直陪伴、一直注视的人,他是【缺失】的。
仿佛丢失了配件的积木, 错漏了数目的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