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斗笠小朋友的心里并没有生出这样的疑惑与反问,总结出“无归境洛家同样在向腐朽的道路走下坡”的核心——
作为一个同样只有几岁的孩子,没接受过继承人教育、没接触过任何人情往来、所有阅历只限于血腥的‘日常清理’的他,无法分析这么复杂的人心。
尽管这些众人历经千帆也参不透的复杂人心,自出生起,便坦然在他眼中打开全部。
他看见了。
他知道了。
他不傻,不痴,不怨愤。
他只是……
“大家好吵。”
白斗笠小朋友拔出了自己巨大的铜剪刀:“如果不能好好讨论问题,那还是和我一起变成死人吧?”
安静。
缝上嘴巴,挖掉眼睛,剪掉所有杂乱的塞满欲望算计的心思——大家一起回归最和谐的安静,不好吗?
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就不会吵到我的眼睛了。
你们死掉之后我再去死,就不会是“天命早夭”了。
他仅仅是这样想的。很平静。
——他手上的动作也同样平静,剪刀一闪,就像在剪断衣服上多余的线头,血花蝴蝶振翅般在宗祠的石砖上扑出轨迹。
持剪人稳定,沉着,白斗笠下的面纱甚至没被风晃动。
洛梓琪刚回过头,那具被穿透喉咙的尸体就倒了地。
“安静。”
小白斗笠从尸体破碎的喉咙上拔出自己的铜剪刀,乖乖巧巧地再次伸手举起——
“大家一起变成死人,好吗?”
——当然不可能安静,周围的洛家人扑了上来,符咒法器频出,但剪刀依旧蝴蝶般转过他们的脖子。
“咔嚓”“咔嚓”“咔嚓”。
伴随着脑袋落地的“咚”“咚”“咚”。
他不画符,不念咒,不懂任何玄奥法术——只是采取最直白有效的方式,切掉对方的脖子而已。
很简单啊。比上山抓野鸡简单多了。
白斗笠小朋友不过是洛家的清理工具,因为他不是天师,没有能力,不被允许受教育,从未学过任何玄学道术,绝不可能走上斩妖除魔的正道路途,被认可被憧憬——所以他在洛家人眼里比看门犬还愚钝,是整座无归境最低等最无能最要守规矩的仆从——
可他也是一把,极为优秀的“清理工具”。
剪刀?柴刀?亦或者任何一把锋利的凶器?
洛梓琪僵直地坐在蒲团上,眼睁睁看着角落里的小白斗笠把那片区域变成鲜红鲜红的血池。
她没有制止。她不敢制止。
因为这把凶器是最优秀的工具,最优秀的工具只会掌握在……
“做得好。”
家主掸掸袖子,从蒲团上站起,无视了对面男人骤然惨白的脸色。
支持他夺继承权、暗地谋划杀死洛梓琪的那些附庸就在刚才的五分钟内接连变成尸体,再得意的人也无法得意。
家主挥袖熄灭了一旁的长命灯,在袅袅烟雾中看向站在血泊里的小白斗笠。
他只简单道:“任务完成,下去吧。”
后者点点头,扛起剪刀,开开心心地转向宗祠门口。
今日的清理任务终于全部做完了——啊,他最讨厌每隔三月必须来和这么多人打交道的地方做清理了,但是有姐姐在就很好,有小暖炉在也很好!
今天也是日常又开心的一天……饭团还没吃,等回家了再换上干净衣服吃吧,姐姐的热饭团要认真享用才行……
小白斗笠脚步轻快,扛着剪刀一步步往自己那间阴冷又潮湿的小厢房走去。
既没有理睬家主眼底的复杂,也没有理睬宗祠里剩余洛家人的尖叫、嚎哭与咒骂。
他洁白的袍角拖过长长的红色,一路滑出宗祠外的雪地。
不知道是血,还是非人之物猎食之后滑行回洞的痕迹。
第177章 第一百零七十三课 总有兔子洞猝不及防出现在脚边
在无归境最狭窄最陡峭的峰头, 与富丽堂皇的主宅遥遥相望的,是一间小小的茅草屋。
它的主要构成部件是茅草、泥巴、散发着潮湿气味的腐朽木头,虽然能说是玄学世家一贯的古朴风格, 但未免太古朴了些——
更何况它没有雕梁画栋、没有前屏后院, 粗糙的茅草房顶毫无精巧构思, 甚至承受不住雨、雪、或任何一股威势较大的风。
虽然屋子的主人颇有闲情地在房门口种了一把葡萄藤,又在藤下摆了一把竹编椅子、一套红泥做的粗陶茶具, 但并不能掩盖这屋子本身的不宜居。
又或者,如果屋主人是个热气腾腾的壮年大汉、相互扶持的一家三口、修炼玄学根本不需要动手处理俗务的神仙老头——
那或许, 便能住得舒适许多。
可屋主人只是一个几岁的孩子,拥有一身最最怕冷的阴暗体质,长袍斗笠加面纱就是他最厚最厚的服装组合。
——所以他遮得那样严实并非主母所想的“足够聪明、知道该如何遮掩那张讨人厌的漂亮脸蛋”,也并非洛梓琪所想的“个性破烂, 就是爱缩在别人都看不清他表情的角落里阴暗前行”,更和长大之后某个压根不联系未婚妻却声称“这是为未婚妻守贞”的虚伪天师不同……
白斗笠小朋友之所以时刻装备面纱斗笠,只是怀着踏实质朴的心情, 想要保暖而已。
带帘斗笠加面纱,多挡风啊, 多保暖啊。
山里可是很冷很冷的,家里也是很冷很冷的。
小白斗笠拨了拨火钳, 尽可能地凑近那捧炉火, 又用袖子捂着手, 去碰裹着油纸埋在柴火堆里的饭团。
那是洛梓琪今早偷偷塞给他的热饭团, 不慎沾了血又沾了些雪, 已经失去了热气, 变成了冷饭团。
他不舍得吃,只是轻轻碰了碰, 然后重新埋去更深的火灰堆里加热。
今天为了准备参加族会,他起得太早干事太匆忙,比平常提前了三个小时左右就完成了巡山清理,的确没什么空闲吃东西。
白斗笠小朋友还没学过任何道法玄学,不会调整内视身体,他就和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一样,需要定时补充水、食物以维持必要的体力。
纯阴之体天生寡淡,口腹之欲不重,但补充食物就是补充热量——他又没办法在这里享受热水袋、电热毯和地暖。
在冬日做“清理”工作比劈柴打猎还要费体力,虽然他没受伤,但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热量,他如今已是饥肠辘辘,胃都饿得有些疼。
白斗笠眼巴巴地望着柴堆里的饭团,揣着手,不停搓着发凉的掌心,却依旧没有拿过来吃。
涉及取暖大事,他没有亏待自己的习惯,但挂在火上的热茶还没烧好,白斗笠小朋友担心自己如果囫囵把饭团塞下去,可能会哇一声吐出来。
没有热水帮忙,他一点也不信任自己常年泡在阴寒气里的肠胃。
茶什么时候煮好啊……饿……
“噗通。”
“噗通。”
“噗通。”
白斗笠小朋友默默扭过头去,屋外,缓慢跳动的阴影在雪地上投下一颗颗凹陷的印记。
没人会来这间屋子里拜访白斗笠。姐姐也不会。
没人会来。
可雪地上的印记一步步靠近。
“噗通。”
“噗通。”
“噗……咚咚。”
那东西已经跳到了门前,跳动声之后是敲击。
白斗笠小朋友也已经拎出了自己那把半人高的铜剪刀,他平静地靠近了门边。
外面的是什么东西呢,长着蹼,还是长着尾巴,自无归境幽深的崖底爬上来,还是从刚刚浸满鲜血的宗祠里滚过来?
头颅、嘴巴、还是残缺又凶狠的眼球呢。
……在无归境,任何东西敲门都不奇怪。
而他这双眼睛,看见任何东西也不奇怪。
白斗笠小朋友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兴趣,他只是隔着门板,缓缓扬起剪刀。
好饿。
赶紧捅死,赶紧去吃饭团。
“噗嗤——”
是他隔着门板捅进了那东西的要害。
熟悉的剪刀没入血肉的动静,从手感上分析,应当完全捅穿了……可对方怎么闷声不吭,果然,是从无归境崖底跑出来的东西吗?
不会惨叫,失去神智的残缺鬼魂。
可他今天巡山时检查了一遍镇压点,应当没有错漏啊……
算了,实在饿得心慌,白斗笠懒得继续想,他收回剪刀。
“呵……呼……”
……嗯?
有人声?
能发出人声的鬼?还是鲜活的人?
想到什么,白斗笠迅速看向门缝,可那里面漫出的不是鲜血,更不是脓液,而是——赤红的——翻卷的煞气——
他迅速拔出剪刀,向后退去,但那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