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当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但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或许是这股夏夜里的冷风带来的影响吧。路边的蝉鸣也吵得人头疼。
换法器也好,做委托也好,那位出手格外阔绰、目的十分微妙的委托人也好……
洛安依旧想着留在酒店房间呼呼大睡的妻子。
……是因为近期出差太频繁吗,最近怎么开始觉得,他们之间的婚姻,问题越来越多?
仔细算算,他们总是聚少离多,要么她忙要么他忙……结婚有三年了吧,真正两个人一起在家的时间,加在一起有超过六个月吗?
好像没有。
可他实打实交了三年的租金啊。
租金、租金、又绕回来了——洛安发现自己没法不去在意。
那句“滚出我的房子”,就像哽在喉咙的鱼刺,再多的甜美心声,也盖不过它。
因为,当妻子那么对他吼出来时,太像……
【滚出我的无归境,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已经被驱逐过一次了,他不想体验第二次。
按常规,按流程,她来找他之后,他应当微笑点头,表示完全原谅你,一切没问题……
【滚出我的房子!!】
……做不到。
那句话,很难听。不想继续听。哪怕是她随口的气话……哪怕她又说了很多遍喜欢他……
又一阵冷风刮过,洛安皱皱眉,捂紧挡风的衣领。
“好吧。”
等这次回去,要找她好好谈谈了。
比起“没关系”,这次要清晰明了地告诉她,我不喜欢你说这种要把我驱逐出去的宣言,怒气上头时说什么都好,但唯独不能说要把我赶出家——不,赶出你的房子,因为你总会在吵架时说那里不是我家——
是,这种小小的事,你肯定觉得无关紧要吧,但我真的很在意。
是,我贤惠,我大度,我不会对你发表反对意见,但就是听不了那种话。
妻子归根结底还是个理智又冷静的人,在她心情愉快时好好沟通,以后就不会再提了吧……?
也许他们之间最近出现的问题就是这个。没有好好谈一谈的时间。婚姻是需要沟通的,但最近他们两个要么在出差要么在吵架。
洛安确信他们感情没出问题。也确信她是个很好很负责任的人。他总会因为过分在意那些花边新闻导致睡不着觉,但也从未真的怀疑过她有别人。
问题会解决的……等到他做完了这份委托就回去……
“你究竟去哪了?我催了你五次——不,六次——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地点抵达,师兄正站在那儿,他满脸焦急地瞪着他。
“我们都要错过时辰了!”
“这不是没错过吗。”
其实在来的路上冒出一批莫名其妙的陌生人,顶头的女人骑着一只莫名其妙的玩意,被其余陌生人喊着“古大小姐”什么的,敲锣打鼓地要来……哦,似乎是要“围剿”他?
但洛安赶路时满心自己的婚姻问题,没心思搭理阿猫阿狗。
他看也不看就解决了那帮人,这才拖延了一些时间。
师兄也知道正事要紧,他收住了想骂师弟的表情——“你又没在听人话,神游去哪了”——便站定了,和洛安一起分立在两个夹角。
时间过了一分钟,委托人终于现身。
——她拄着拐杖,捏着佛珠,一点一点,颤巍巍地走近了。
安老太太浑浊的眼睛在洛安的脸上划过,最后归为死寂。
“时间到了……”她敲了敲拐,口里不住喃喃:“帮我把那座地宫打开……”
“为了我们安家祭祖……也为了……下一代安家当家人……”
她的眼神再次落在洛安脸上。
“把地宫打开!!否则——我绝不会给她继承权,也不会把她写进遗嘱里!”
第188章 第一百零八十四课 当我被问及如何死去时我该如何回答(
……遗嘱?财产?下任当家继承权?
洛安其实不很在乎这种事。
看看他和洛梓琪就知道了:偌大的无归境、玄门第一的世族、洛家无与伦比的地位与资源, 洛安都能尽数让给洛梓琪……
当然,他不是领导者的材料,他天生缺乏带领团队的责任心, 他这个家伙性格实在太过破烂扭曲没办法做家主做楷模, 待在超过三个陌生人存在的空间里都令洛安不适应——
这些客观原因的确存在。充足且合理。
但不可否认的是, 主观意愿上,洛安从未想过去争去夺。
否则, 以当年洛家那种日渐腐朽的氛围、极其慕强信奉能力的规则、家主夫妻死后洛梓琪孤立无援的局面……
无归境洛家的家主位置,还真未必属于洛梓琪。
洛安只是不在乎。
财富、权力、领地或位置高低……他可以拱手相让, 随意调整,只要,那个他在乎的人会开心,会满意。
所以当年年幼的洛梓琪与他在无归境的遗产分配中没有任何争执:洛安没争取任何东西, 他两手空空地离开了那里。
所以当年任性又暴躁的安各看他时永远被假象糊住眼睛,认为把“安安老婆”掌控了彻彻底底,能把他玩弄在掌心, 工作狂发作时在公司连肝七天七夜,也对他的行踪他的去向一百个放心。
“反正安安老婆会在家里等我”——
因为, 他总表现出,“除了这里无处可去”的模样, 不是吗?
他离不开我。他放不下我。他接吻时永远被我抓着脖子, 亲热前永远由我主动, 在外社交永远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先开口……
他是我的……我就是他的领主。
——事实当然不同于此, 洛安固然很爱他的妻子, 但真要离开她独自生活, 也并非“空虚寂寞活不下去”。
一个全身心依赖某人而活的人,是不可能容忍那个人无数次迟到、爽约、放自己鸽子、结婚三年却到处出差沉迷工作、一起待在家过二人世界的时间不超过六个月的。
数年后, 当家里多了另一个更加闹腾的小家伙,洛安甚至时不时会渴望一个人静静待着,喝茶看书吃吃葡萄,把她们俩都抛在脑后。
——可偏偏,他总能在她们面前表现出,最具“依赖性”的一面。
无论是安洛洛眼中的“爸爸离开了家只能上街要饭存活所以我必须要赚零花钱养爸爸”,还是安各眼中的“老婆独自在家时一定很孤独很凄凉说不定还会反锁房门捂脸哭”。
……嗯。
其实洛安并非刻意示弱,这也不是什么心机满满的伪装,他只是让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妻子的领地权,女儿的领导欲,一家三口中如果两个都控制欲旺盛,那总要有人负责退让与包容。
他这样表现,她们很开心,不是吗?
不管是被误会没工作、只会做家务、性格容易受欺负、没人陪便会凄惨得宛如上上世纪的封建主妇……
无所谓。
只要她们开心,洛安心甘情愿让步,也不是很想去证明什么东西。
——当然,换句话说,他是个破烂,他不怎么听人话,也懒得去修正他人看待自己的角度。
只要那角度,对他而言,有利可图。
七年半前,那个夏夜,当安老太太拄着拐低声威胁他时,洛安也是这么想的。
安老太太,安世敏,一百一十四岁,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那些主动把项圈递到她手上任她磋磨勒紧的小辈。
她悬赏了一笔极其丰厚的酬金,又暗地里发来各种威胁,还屡屡摆出长辈的架势,觉得已经对他这种“为了爱人甘愿放下一切”的幼稚年轻人了如指掌……
她觉得。
她觉得他会很在乎安各在遗嘱中的名次、在家族里的话语权、继承权的归属……她觉得可以用“在我死后你妻子对安家的所有权”来威胁他成为她手里一把锋利的刀。
嗯。
那便让她觉得。
其实洛安一点也不在乎安各是否能分到安家的遗产,他甚至认为妻子会对整座安家嗤之以鼻,然后拿那点分到的钱去买衣服,或者放个几天几夜的烟花庆祝,赏景时喝酒配烤肉。
他为什么要为一个妻子根本不看重的东西抛头颅洒热血?
安各是否能分到安家遗产,和他这个外人又有什么关系?
退一万步说,就算妻子真的在乎那点东西——
豹豹会自己去争去夺。
她不会要别人委曲求全后为她从安老太太手里祈求到的“礼物”。
如果她知道他正站在这里,和对面的安老太太达成“为了安各你必须如何如何听我号令”的交易……
她肯定又要暴跳如雷,气得对他大吵大闹了。
“……所以,懂吗?”
老太太砰砰敲了敲拐杖,眼神里划过一丝轻蔑:“只要你还想让她是安家人,就老实听我话!”
洛安根本不在乎。
但如果不是他给安世敏留下了“软弱可欺”“盲目奉献”“温顺规矩好拿捏,现成的道具”印象……
这桩关于安家祭祖的委托,根本不会落在自己手里吧。
这误会依旧有利可图,是不是?
面对老太太厉声的斥责与催促,洛安只一点头,低眉顺眼:“您说的是。”
安各的丈夫的确比她本人好欺负得多。
什么玄学世家,她打听过了,如今也只是一个被驱逐出家谱的妾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