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神色稍缓,眼里轻蔑更盛:“既然如此,那你就赶紧开启地宫——”
“不,没办法。天时地利人和,还差一样。”
一直站站在他身后的师兄突然开口,他指了指地面:“您的委托我接下了,但信息依旧不全,您说是为了保护安家祭祖的神圣过程……现在合适的时辰已经快到了,但合适的位置依旧是一片空白,不该由您提供给我吗?”
后面那个男人似乎不太好拿捏,安世敏再次用力敲了敲拐杖:“那是安家祭祖的圣地,你们这些外人懂什么——”
洛安挥手拦住了似乎还要张嘴说什么的师兄。
“您说的对,家族内部祭祖的圣地,我们这些外人的确不能知晓详细位置,太不合规矩。”
安老太太刚露出一丝满意,又听他简短道:“那就这样吧。走了,师兄,我们回家睡觉,委托做完了。”
安老太太:“……你等等!你什么意思?!每三十年一度的祭祖圣地,只可能在这时辰开放——”
“可是没坐标,不知道在哪里开放,四舍五入就是没开放。”
洛安捂了捂风衣领子:“夜风太冷了,回家睡觉吧,您注意膝盖,小心关节炎。”
安世敏大限已至,她一身病痛,膝关节早就脆弱不堪,非要在这时焦急地召集人手、冒着被其他势力的天师知晓的风险也要开启传送中神秘无比的“祭祖圣地”“地下迷宫”,就是为了得到安家人代代相传的那份隐秘。
但洛安不用阴阳眼看,也知道,那份隐秘会是什么东西。
安世敏三十岁成为安家家主,至今,已掌权八十余年,攥着安家万余口人的命脉,是实实在在的“太上皇”。
她大限将至,却还想继续活。
……这样的例子在玄学界一遍遍上演,在他曾学过的典籍与史书上也曾一遍遍上演……似乎每个大权在握雄心勃勃的掌权者,到了晚年……
都只会想一件事,追求一件事。
长生不老。
得道成仙。
——长生不老的方法的确存在于玄学界,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记载,说天师修炼至臻便能羽化升仙,成佛称神。
可那些秘密法门,随着一千七百年前的玄灭,全部消失在了最深最深的地底。
这时候,一个大限将至、不甘闭眼的老人在玄学界发起高昂得吓人的悬赏,委托数十位顶尖天师替她寻找“开启祭祖圣地”的方法,而她的家族来自于传承了一千七百年之久的首都大族,她本人曾和上代家主掌权的无归境关系密切,甚至专门拿出了他的妻子来威胁他加入其中、任她驱使……
就像年幼的小斗笠曾用那对不受控制的阴阳眼与临死的家主对视。
洛安太知道安世敏想让他打开什么东西。
所以,他必须得到那东西的位置、内容、开启时间、全部的全部——
再毁了它,彻彻底底。
长生不老早该伴着玄灭时期一起结束在一千七百年前。
更何况……当这地方几经辗转落到了安家的手里,又被这贪婪的老太太变成了唯一的“祭祖圣地”……
天时,地利,人和。
时间,坐标,钥匙。
……洛安不用猜也知道。
所谓的人和……开启那座地宫的钥匙……
安老太太:“好吧,好吧,就在此处。你们稍等等。”
她拄着拐,一瘸一拐地走远了,在某条阴暗的小巷深处站定。
——然后哆嗦着嘴唇,紧紧咬了一下牙,从口袋里颤巍巍,掏出了一管赤红色的液体。
淅沥,淅沥,它一点点滴在地上,逐渐化入泥土,又逐渐……绽放金光。
“这是最鲜活的安家嫡系心头血。”
安世敏有些厌恶地扭了扭脸,“谁让这地方的开启媒介必须设置为赤红之血……我都多大岁数了,总不能用自己的吧?”
洛安低眉顺眼地笑了笑:“您说得对。是不该用长辈的血。”
——但他眼底,冷如最深最深的冬夜里,最暗最暗的冰棱。
果然如他所料,这次委托,不虚此行。
长生不老的诱惑,得道升仙的道路,玄灭之前的奇迹……
开启这些的钥匙,被设置成了他妻子的心头血。
……或许,是时候再次让那些秘密,彻底消失在地底了。
第189章 正文插入-幕间剧情-年节
【八年前, 距离地宫开启、洛安死亡还有半年】
“安家的祭祖圣地?哦,是啊,的确有这么一个地方,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青石板做成的祖祠里, 安秀禾奶奶摇了摇团扇, 若有所思。
“但你提这个做什么呢?搓麻搓麻,大过年的, 聊什么祭祖圣地啊,好无聊哦。”
“……您说的是。”
祖灵本人表示“过年祭祖很无聊”, 那他的确没话说了。
安家老宅的祖祠内,数百张方方正正的小木桌正摆在里面,搓麻声喀啦喀啦地环绕着各个牌位,而小陶炉上隐隐蒸腾的茶壶嘴里咕嘟冒出一团团云雾, 伴着茶叶香气,与不远处香炉中浮出的徐徐烟气搅在一起。
时值隆冬,热气构成的水雾格外明显, 尤其是幽寂的祖祠中。
这云雾甚至令洛安有点幻视幼时所待的无归境。
大年三十,除旧迎新, 无归境洛家上上下下都会把点燃的符纸投进云雾里,然后求出一枚写着单独一字的帖子, 作为新年的护身符放在身边。
许多同龄人会在那天攀比自己求得的字帖, “福”“寿”“康”之类——当然, 最好的字帖是“洛”, 大家都说, 如果拿到了“洛”字, 那便是无归境承认了你洛家人的身份,你被认证为无归境洛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白斗笠小朋友曾经很想要那张字帖, 以至于会候到凌晨两点多,在守岁完全结束后偷偷捡起其他小孩撕碎丢在地上不要的“果”“瓜”等字帖,再努力拼出属于自己的那枚新字帖来……可惜,他根本不会画符,也没学过写毛笔字的方法,更没有和同龄人一起站在崖边、于除夕夜时向云雾丢出符纸的资格。
如今洛安已不是当年那愚蠢的孩子,他早就失去了回无归境过年的资格,也深知自己回去只能招人嫌。
都说回家过年,有“家”才有年,所以他能过什么年,待在别人家祖祠里打发时间罢了。
至于和妻子过年……安各一向不怎么在乎除夕这样的传统节日,她前天飞去了东州谈生意,“大家都在休假停工的时候就是尽情赚钱的好机会”,按她的理论,人最好一年365天不要歇,全用来赚钱搞事业——
洛安很佩服她,除夕夜时连怨鬼都不怎么爱冒头,他已经停工小半个月没接委托了,过年时甚至闲得无聊在家里织了三件不同样式的毛线外套,还学会了制作雕版画。
……好吧,主要是他冷,真的好冷,外面的寒风呜呜乱吹感觉踏出门就会死掉,实在不想出门接委托,只想和暖气空调相依到老。
泡一壶茶,买了一小盘葡萄,又煮了几颗饺子,便简单搞定了一人份的年夜饭。
洛安揣着热水袋坐在沙发上,一会儿看看电视晚会内容一会儿看看手里的书,十二点到了给出差赚钱的妻子发封新年祝福短信……除夕便一个人这样混过去了。
又不是期待除夕压岁钱的孩子,大人过年其实也就那样。
意外挺自在,她不在家,他甚至不用费心准备饭菜,随便拆包速冻饺子就行。
但初一之后就不得不开始到处拜访,师门里那一串家伙、救过的委托人和相熟的同行、玄学界大大小小的聚会……尤其是来安家拜访。
大年初二,外嫁的女人带丈夫回娘家看望,似乎是安家重要的规矩。
妻子还不打算和安家撕破脸,所以洛安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代替出差的妻子来安家走了一趟,送了礼,说了几句解释,总之做全礼数。
还好,安老太太照样当他是空气,理论上的丈母娘同仇敌忾当他是空气,想抓住机会献安各殷勤的人也觉得他这个“除夕都没见她回来陪”的丈夫没有讨好的价值,无人搭理,深度社恐的破烂特别开心地揣着热水袋往外走。
……然后就被祖祠里的太爷爷太奶奶们热情地拉了进去,因为他们在搞年度麻将锦标赛,所有牌位全参加凑了数百桌出来,最后一桌却正好三缺一。
能怎么办。
祖祠里这些化为祖灵的存在从小看护妻子到大,和安家那几个比起来才是真正的“长辈”,洛安也没法继续揣着热水袋不听人话了。
搓麻就搓麻,唉,他也不是第一天陪长辈在祖祠里搓麻。
角落那张四方小木桌的次位,洛安随手摸了把牌,又丢出去,心不在焉。
过年时被长辈邀请去搓麻将,本就是不用多费心在“打麻将”本身上的。
总不能专心致志地赢光长辈的钱吧。压岁钱也不是这个要法。
……按岁数算,对面这位半透明的安家祖灵秀禾奶奶,死时年仅14,他还应该反过来给她压岁钱。
“哎!正好!我吃!”
安秀禾奶奶高高兴兴的抢走了洛安抛出去的牌:“继续继续,我们刚才聊哪儿了?”
聊安家某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祭祖地,不过您嫌无聊。
彼时的洛安还未接触那份耐人寻味的委托,他又挑了一块秀禾奶奶可能缺的牌扔出去,随口道:“聊我妻子小时候的事。”
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没有老年人忘性大特征的秀禾奶奶:“你别诓我啊,刚才不是在说祭祖圣地吗?”
试试又不亏。
洛安笑笑,摸出牌再次丢掉:“我就是想试试奶奶您的记忆力,实在优秀,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秀禾奶奶:“咳……那当然!我记忆力特好,不管是小各每次体检被抽血时哇哇大哭哭声镇塌了房顶一块瓦的事,还是那个所谓圣地其实就是世敏胡闹做交易弄回来的脏东西……”
奶奶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洛安眨眨眼。
他说:“等一下?小时候?每一次体检被抽血?……她那时候多小?”
“多小?刚会爬的时候吧……那时候小各走路还有点艰难,扶着墙根才能走十步以上……”
秀禾奶奶有些无奈地耸肩:“不过新时代医院里这个检查那个检查的我们也不懂,虽然她每次经历体检都要抽血,每两个星期就要体检一次,不管是那种细长管子里流着的东西、还是那种银光闪闪的细针头……看着就心惊胆战的……但事实证明小各很健康呀,说不定就是那些血的检查结果替她排除了所有潜在疾病?”
她猜完了,又附上一声叹息:“现在科技可真发达啊,抽血也能成为免疫疾病的治疗法了。没想到……世敏也有照顾小各的一面啊。”
洛安:“……”
洛安:“呵呵。”
他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这是长辈、长辈、长辈,心里赶紧默念三遍——而她死时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姐——
不是。
那么小、那么小、还处在“拥抱姿势不对就可能把骨骼弄坏”“随随便便感一次冒发一次热就可能会撒手人寰”时期的孩子,真能够经历每隔两星期一次的抽血?一两岁大的新生小孩一遍又一遍地查血常规吗?有必要?
孩子的哭声大到能震落房瓦,你们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劲?孩子是不是真的疼了痛了不舒服了?每隔两星期抽血是不是又诡异又变态?嗯?
——当然,等到洛安自己切实养了一只小老虎后,他多少明白了一点秀禾奶奶被蒙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