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的咆哮声在她身后响起。
一个穿着古怪白衣的男人一步越过她的肩膀,他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她周围诡异的红色煞气,甚至猛地冲她扬起手。
“你个废物愣在这里干什么,跟上,去杀了他!!”
“啪”一声响,是个耳光落在脸上。
这似乎是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但那却是实打实的一耳光。
……什么?
安各甚至都顾不上恐惧自己莫名的处境、那双红得可怕的手、以及那在前方化作一滩碎骨的陌生人了。
她的耳朵深处有怒火隆隆作响。
……除了那个烂泥般的父亲,她有多久、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打过!
哪怕是踢她、踹她、扭她胳膊,也远远不及被扇耳光的屈辱——仿佛回到最小最小的小时候,不够高不够有力不够强大,小胳膊小腿跑不动也挥不动,只能缩在那个名为父亲的阴影下拼命捂着头,心里默念不疼不疼不要害怕下一个耳光肯定不会疼——
不。
休想。
安各猛地挥起拳头,砸上那人的鼻梁。
“吱。”
……可她却动不了手。
不管是那可怖的长指甲,还是那种奇奇怪怪的赤红色的煞气……
眼睛,鼻子,喉咙。
她所有的一切,闷在一种奇怪的窒息感里,滞涩又僵硬,被迫停滞在半空。
白衣男人又是猛地一挥手。
狭窄的小巷天空上,一捧烟花炸开,安各看清了他指尖缠绕着什么东西。
莹莹的,反射光芒,极其纤细狭长……线?那个陌生人手上缠着许多的丝线?
安各试着再次挥舞拳头,可发力的手肘就像被钢片勒住。
关节传来滞涩感,喉咙也像被什么勒紧了,一开始就存在的强烈的不适感再次袭来,像极了宿醉……极其难受。
可那不仅仅是宿醉。
安各忍着干呕的冲动,再次缓慢活动自己的手肘。
只要心里想着“揍死他”,对他生出哪怕一分的杀意——她便无法动作。
那个男人……他用指尖的线……把她绑了起来?
就像修剪一枚纸人,操控一只傀儡。
“能不能别磨蹭——什么阴煞历史越悠久就越厉害,我看就是一只被关在地下积了太久灰的破烂古董!又僵硬又迟钝,话不会说脑子也不行,为了控住这只傀儡我花了宝库里多少东西……”
男人再次一巴掌抽向她,但比起侮辱,重新冷静下来的安各意识到,他这动作更像是一个气急败坏的人修理家里没信号的老电视。
比起活人,他把她当作一件【器物】。
关在地下积灰的破烂古董……她这具身体是某种沉睡多年的凶器吗……现在成了被操纵的傀儡?
看看“自己”指甲里的血泥吧……“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背着奇怪东西盲目往前冲的人们逐渐减少了,这不是因为有人逃跑或离开,只是……像被吞噬了。
而小巷尽头依旧黑黢黢的,仿佛一只怪物张开的口。
那些人便相继掉进怪物的“口”中。
一手拉扯着控制她的丝线,一手不断挥舞着小旗子催促其余人上去,安各身边的男人似乎是个指挥者、领导者的角色。
但在手下接二连三被“吞噬”的情况下,他已明显失去了风度,只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废物、废物、废物!!他断了两条腿废了一只手、我们浪费多少力气才打出那种黑钉钉满了他的筋脉——甚至他出来之前就被那座地宫折磨得半死不活——就差那么一口气!!那么一口气!!废物、废物——为什么他还没死?”
哦。
原来,这些人是埋伏在外面,要围攻一个气息奄奄的怪物吗?
“你、你、你、上去、上去、上去,他只有一个人,只剩一口气——冲过去,杀了他!!”
真好笑。
如果不是浑身上下都被不知名的丝线操控,安各一定要指着那男人的鼻子,哈哈大笑出来。
一堆打一个,你打不过就算了,还在这里无能狂怒拿下属撒气。
什么挥舞旗帜的领导者,不过就是个小丑。
“你、你——人呢?人呢!”
没人了。
只余天空上不断绽放的烟花,遮住这条狭窄小巷里所有的声响。
“……算了,算了,我亲自来。”
男人一扯丝线:“你!号称最凶厉的阴煞是吧!去杀了他!那家伙就是曾让你在这地下待了这么多年的凶手——去杀了他。”
安各不想动,但她的肢体不听话,她四周翻腾的煞气也不听话。
只好僵硬地往前走,往那只怪物的口子里走。
小巷上的天空愈发狭窄,大捧大捧的烟花不断绽放,烟花声与欢呼声完美地遮掩了这里的一切——
又间断地、照亮了这一切。
仿佛手机屏幕里某种诡异的频闪。
或银,或绿,或紫,五彩缤纷的烟花们。
映射着地上或白、或红、或黑,零零碎碎的尸骨。
逼仄的小巷里,安各缓缓越过横七竖八死去的人们,又踢开那些碎裂的法器符咒,一点点步入最深处。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遭遇了天灾。
可那尽头,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的人。
那个人影靠在最里侧的砖墙,旁边就是垃圾桶,他似乎站不直了,只能依靠砖石支撑自己的腰背,喘息声也很剧烈……
的确,【只差一口气】。
可那个驱使她进来、似乎不可一世的男人依旧躲在她的背后,仿佛她是顶盾牌似的。
他连头都不敢探出来,只是一个劲冲她低吼:“杀了他!去杀了他!杀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具诡异的、并非属于自己的身体影响了,在这一刻,安各不禁想切断身上的丝线,转身割开那聒噪男人的脖子。
吵什么吵,要杀也是先杀你。
“咳……呼……咳咳……”
靠在墙边的家伙突然也笑起来,就像感应到了她心里的恶意。
“用傀儡术操纵一只刚苏醒的阴煞?”他说,“戚家家主,你真会挑死法。”
“杀了他——杀了他!!”
安各……不,红衣的阴煞顿住了脚步。
她没有腾起煞气,她只是缓缓伸出尖利的红指甲,抵上墙根边那人的喉咙。
【你……】
缓缓向上,她抬起那人隐在黑暗中的脸颊。
【你是谁?】
烟花再次绽放,那人的脸被照亮。
一声轰响,自天空到耳朵。
“呼——咳咳咳咳!!”
安各猛地从床上弹起,女儿正在身边呼呼大睡,翘着一只脚,而儿童卧室的房顶亮着幽幽的蘑菇小夜灯。
可安各顾不上这些。
她还记得那个诡异的梦,她还记得睡前那杯诡异的橙汁。
她冲出卧室、下楼、一边穿袜子一边穿衣服、动作飞快、近乎连滚带爬,甚至注意不到——
她已经恢复了成人的模样,一步三个楼梯,卡通小睡衣半套在身上歪歪扭扭。
要赶快,要赶快,要赶快,梦里那个巷子我记得地点是在——
“呃,豹豹?”
一楼的客厅亮起灯。
楼梯下方,小书房里,丈夫推开了门,有些疑惑地探出头。
他手上端着一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另一只手则夹着一本书。
“这么晚还不睡,你下楼干什么呢?”
我干什么?
安各:“这么晚还不睡,你倒是在干什么?”
安安老婆满脸无辜地晃晃手里那本书。《中州奶粉大全》。
“我查资料呢。”
他又偏了偏头:“刚才出门想去深夜商店给洛洛采购几袋奶粉……但觉得性价比不高,就回来搜索信息了。”
安各:“……”
安各半套着袜子、半披着外套,一只鞋踩在脚里另一只鞋还抓在手上,心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气。
如果可以,她真想糊他一脸奶粉。
大半夜的!去什么深夜商店!买他豹豹头的奶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