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急喘一口气。
他随手揩了揩脸上的血,跌跌撞撞地奔向师兄——裴岑今的身影正站在甬道尽头,他身边是一尊巨大的棺材,身后则是一池漆黑的水。
“师弟,师弟,快过来,这里是安全的,站在这里就不会被那些鬼影袭击,师弟,快快快!”
迎着那位师兄急切递来的手,洛安毫不犹豫地跃上石板。
“哎,你怎么受伤这么重,要不要紧,要不要我给你拿点药——”
纸扇也毫不犹豫地挥出,一道弧线划过这位“师兄”的咽喉。
颈动脉的血喷入漆黑的池水,后者沸腾起来,池水下咔咔作响,一道由青石板构成的栈道浮出水面,似乎通往更深处,又似乎通往更上方。
“真老的套路,一条人命才能开启出口。”
洛安甩去纸扇上的鲜血,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顶着裴岑今的脸倒在地上的尸体,又踢开了尸体背在身后、用手心紧攥着的利器。
他刚才,是打算趁自己拉过“师兄”手臂时,一刀捅下来吧。
做足了准备,披上了伪装,好不容易用那几秒钟的时差瞒过了他的阴阳眼,趁着师兄被鬼手拖远时代替他假装被拉进地宫……
洛安俯身,掀开了那具尸体的衣袍。
一只双鱼佩落出来,连同一枚即将发出的传讯令,和一道写着“戚”的手牌。
本阳会戚家,掌握玄学界最大的门派,号召力惊人,与古家等世族来往密切,一旦出手,便会拉上正道大旗,群起而攻之。
……那帮渴求长生不老的玄学世家,的确用心良苦。
洛安已经遍体鳞伤,毒气随着急速的奔跑渗入骨髓,眼睛耳朵嘴巴等任何一个能出血的器官都在往外淌血,不远处一路追击他的鬼影们蜂拥而来,仿佛乌压压的蝗虫。
但他依旧腰背笔直地站定了,把那尸体踹进黑池,又捡起那枚滚落在旁边的传讯令。
闪动的世族传讯令,是已开启状态,但地宫属于那只女鬼的鬼域,传讯令无效,他发不出信息。
【地宫已开,位置xxx,长生不老,钥匙,安家嫡系小辈,安世敏之孙安各,纯阳之体,心头血】
【罗氏二弟子洛安,意外知情,抹杀中】
应当是发给这代戚家家主的吧……又或者,是发给那帮等在外面、焦灼仰着脖子的世家家主们?
谁不想得道升仙,长生不老。
整个玄学界,也就那个邪门歪道会想毁掉这座地宫,毁掉他们无数代人渴求一辈子的传承吧。
洛安想到了自己来之前遭遇的那场围剿,又想到了那些老头怂恿自己去紫海除蛟,和那些世家看自己时异样的眼光……
是吗。
原来他早就碍了他们的正道。
洛安冷笑一声,捏碎了这枚传讯令,将粉末也撒入黑池。
他只是重伤濒死,他还没死呢。
况且,就算他真的死了……
也没人能动他妻子的心脏。
洛安一步步挪过青石板组成的栈道,每挪一步,鲜血淅沥而下,像一颗颗蹒跚的脚印。
他已经猜到地宫外面会有什么等着自己。
但他必须继续前行。
第192章 第一百零八十七课 烟花声能够遮盖住的不仅仅是视角问题
逼仄的, 逼仄的小巷,与小巷上方,那一角狭窄的天空。
那是夏夜的天空, 晴朗无云, 近乎能瞥见透亮的星星, 与星星背后暂时睡下的太阳。
不远处就是庆贺这美丽季节的祭典,晶亮亮的苹果裹着糖稀, 冰块上浇着草莓酱和牛奶,布缝的圆形小扇子上绣着金鱼或灯笼, 套圈与飞镖扎气球的游戏迎来一阵阵欢呼……
可是,为什么呢。
安各茫然地仰着头。
小巷上方那样晴朗的天空,即使绽放着漂亮的烟花,也显得那么……
难受。
窒息。
喘不过气。
好奇怪、好奇怪、手指……喉咙……干涩又疼痛……眼睛火辣辣的……
明明是清新的空气, 淌进自己的口鼻时,却更像是毒气。
难受。
又喝多了吗?
是哪场酒局……哪个人做东……我在哪里?这是什么时候?
这难道又是某个莫名其妙的梦?
或许我应该摸一摸口袋,高中的校服口袋对吧, 里面应该有餐巾纸……
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可没有拉链、字典、餐巾纸,她只是摸到湿漉漉的凉意。
衣服上黏着什么……腥臭……难闻……
安各缓缓举起自己的手掌。
尖锐而长的指甲。
遍布猩红。
……这是什么?
这不是我的手。
“喂、你、别愣在这了——”
有人高喊着从她身边跑过, 步履匆匆,身上手上戴着一堆丁零当啷的杂物。
安各大略认识那些杂物。
佛珠、符纸、拂尘、八卦图……谁让她有一个爱好偏门又迷信的丈夫, 他总在地下室瞒着她堆满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还动不动往提袋、背包、或手提箱里塞。
说真的, 哪个正经人出差在外要带这些工作??
看不见时可以装作不存在, 看见了就总忍不住摔摔砸砸, 跟他发火。
对丈夫已经算是优待, 对待陌生人,她往往直接举报传播邪|教然后扭送派出所……出于数十年来积累的厌恶, 安各皱了皱眉。
——可一股赤红色的煞气伴随着她心里浮出的厌恶一同冲出,那个原本冲她喊叫的陌生人突然尖叫一声,被那股奇怪的气体包裹,再然后……
安各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杂物丁零当啷掉在地上。
继而“嘭”“咚”两下。
仿佛门铃被摁响后闷闷的开锁声。
煞气退开,空地散落一具被腐蚀得一干二净的骸骨。
没有大喊大叫的人,也没有她讨厌的任何东西。
那抹赤红色随着她的思绪舞动,如臂使指。
那是……这一摊……是她干的?
安各再次愣愣举起自己的手。
鲜红的袖袍,鲜红的长指甲,指甲里积着腥臭的污垢。
她无意识地发起抖。
因为这绝不是她自己的手。
她自己的手,白皙,光滑,定期保养,无名指上戴着朴素的银戒指,从未碰过扫帚、抹布,洗洁精,也从未做过美甲。
她总爱把指甲剪得短短的,方便长跑、游泳、攀岩等各种运动,又会用矬子刻意打磨出圆圆的毫无棱角的弧度,因为她不想在一时兴起时伤害自己的丈夫……
这样猩红尖利的指甲。
绝不是我自己的手。
那股赤红色的诡异气体……
也不是我身上的东西!
站在内心最畏惧的血腥马赛克前,安各奋力告诫自己、提醒自己:
现在你必须冷静下来,弄清状况。
那绝对不是你杀死的家伙,你不能惊恐发疯。
“……离那东西远点……谁让他把这东西放出来的!我们不需要这种怪物帮助!!”
随着一个人的消失,又有人在喊叫。
又有人化作一堆骸骨。
于是好多人都开始喊叫……匆匆跑过……是人,还是隆隆的马蹄声,他们盲目地往前冲,表情满是狂热,似乎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被某种巨大的诱惑所驱使……但同时又有许许多多的眼神转回来偷偷看着我……就好像我……是比那诱惑还要可怕的怪物。
安各茫然地环顾四周。
她注意到许许多多人都背着那些讨厌的东西、掠过她冲向这条小巷的深处;
她注意到那些冲向前方的人们穿着或白或蓝或青的怪异制服、像是分派系的许多拨人聚在了一起;
她注意到……
马群般盲目前奔的这些怪人,他们没人回来。
就像最前方、黑黢黢的小巷里,也存在着一个怪物。
和她一样的怪物。
“该死、该死、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