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老婆——生气了?不理我?”
妻子嬉笑着贴上他的背,她故意贴得很紧,洛安觉得整块后背在被火烧灼。
……失策了,刚才应该勒令她长裤长袖全套遮住!
第228章 第二百零十九课 共同充当派对嘉宾后会有塑料信任吗
【你会和我一样。】
我不会。
【你是我的孩子。】
我不想。
【你会发疯……和我一样……和我一样!!】
不可能。
可是, 不管他重复多少遍,贱女人仍旧在大笑。
她冲着他不停大笑。
站在无归境的白雾里,碰不到, 剪不断, 绝不可能被一个几岁孩子丢过去的无力反驳动摇。
他知道。
那个女人疯狂又坚韧, 她献给心上人的爱慕曾是他这双眼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却也是他见过最执着不变的东西。
主动逼迫仇人做他的妾室折辱不了她, 难听的闲言碎语干扰不了她,不择手段付出身体付出自由付出半生的成就——就连无归境洛家裹在深深云雾中的腐朽院落也杀不死她。
杀死她的, 是她心上人临终前最后的一个眼神。
鄙薄又麻木,像朵枯萎的花。
——因为母亲最爱她。
洛家主母,最高地位的女人,最得体的妻子与母亲, 恨不得把他冻成一颗冰再碾碎成渣。
可母亲唯独只爱她。
所以唯独只会把命交给她。
【滚吧。】
洛安记得那天。主母临终前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没有憎恨,没有嫉妒,没有任何激烈的情绪……面对母亲歇斯底里、尖叫大笑、闯入她寝室后做出的种种疯狂行为——她只对母亲留下这一句话, 仿佛在打发街头乞食的叫花子。
母亲嘲笑她可悲,辱骂她下贱, 讽刺她“哪怕病危垂死也直不起骨头,只能躺在这里祈求丈夫的怜惜, 可因为我的存在, 你的丈夫你的婚姻你的选择永远不完美不幸福不可能美好”——
可主母只抬起眼, 对她说了一句话。气若游丝。
她说“滚吧”。
然后便咽了气。
——这最后轻飘飘的一句话, 便令母亲彻底发了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洛安已记不太清她之后究竟撕心裂肺吼了什么内容。
那天母亲在发狂, 匆匆赶到的父亲也在发狂, 侍奉主母的贴身丫鬟对着他们一起发狂,跪在床前哭泣的姐姐抹抹眼泪, 发狂地要把他推出房间,还扇了他好几个耳光……
就连门口那条讨厌的大黄狗也在发狂,它发狂地冲他乱叫,还想咬他。
洛安不明白。
大家都发狂的时候保持冷静的那个人,总活该被打?
他只是不怎么为主母的死去感到难过而已。这也是错误吗?
流着泪的姐姐失去了至亲,他需要为此道歉吗?他究竟哪里做错了?
可谁让姐姐是他唯一在乎的亲人呢,哪怕不明白,他也低头道歉,依照自己学习的规矩,做出最温顺最好的态度。
但姐姐把他推倒在雪地上,让他滚,滚得远远的,说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
那条狗冲上来咬他。姐姐哭叫着对狗说“咬死他”。
……是因为这双眼睛吗?他看到的东西太多了?
待在无归境里,待在出生的地方,他却总觉得其他人都在戏台子上,而他坐在戏台子下。
那是他诞生的地方。
可那里不是他的家。
【你会和我一样……】
他也不能有家。
贱女人遇到了心上人,贱女人嫁了一个丈夫,然后有了他。
然后发生了什么?
她把那个能勉强称为“家”的地方毁得一干二净,抛下他,随便捡了一桩高难委托,在妖魔手中发起了自杀式攻击。
死掉的母亲和父亲一起被送回来时,仍旧很漂亮。
洛安盯着棺材里的她。
就和主母的死一样,面对贱女人的死,他依旧没有什么想法。
出门前他就看出母亲是故意要去送死的,因为母亲的心上人临终前对她说“滚吧”,她便想滚去远远远的另一个世界……或许还能在另一个世界再见到心上人呢。
死前如果还能拉那个自己最憎恨最嫉妒的男人一起死,就更好不过了。
——况且,因为他们共同镇压妖魔,共同牺牲,是“对无归境乃至玄学界作出杰出贡献”的一对,那些长老决定把母亲和父亲葬在一起……让单纯病故的主母独自躺在坟墓里。
贱女人最爱的主母没和她最恨的家主长眠在一起,即使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她终于成功地、彻底地破坏了心上人的完美婚姻,死亡是她的胜利。
洛安看着母亲漂亮的遗容,也看见整个灵堂的人都在心里暗暗唾骂,说她是个疯癫放荡、不择手段的狐狸精。
但这是母亲的幸福结局。她选择这样去死。
如果在地下知道了主母无法和家主葬在一起,她一定会非常、非常开心,哈哈哈地笑出眼泪来吧……
母亲。
真不公平。
洛安想,不是说好大家一起死吗,不是说好总有一天要挖掉他这双眼睛吗?
就因为那个女人一句“滚吧”,连杀死我的约定都抛下了,急急忙忙地追过去找她。
为什么?
他不明白,看得再多也看不懂他们在戏台子上转来转去的戏。
是因为他还没长大吗?还没遇到母亲说的“心上人”?
【你总会遇到那个人……】
我不会。
【然后你会变成我。】
绝对不会。
贱女人依旧冲他大笑。在遥远的白雾里。
洛安知道,她在笑他垂死挣扎。
他是母亲的孩子。
血管里没有任何来自双亲的爱意与期待,只继承了贱女人的疯癫痴狂。
她死了,为了心上人一个眼神欣然去死——可他还活在外面呢,她等着他也做出一模一样的行为——
他是母亲用来胁迫父亲的错误,主母完美婚姻里的错误,姐姐矛盾痛苦不知该怎么面对的错误,唯独待在戏台子下的那个错误,错误总会做出更多更多的错误,不管在哪里,不管面对谁——他逃不开——
【你就和我一样。】
【你会成为我。】
白雾翻卷,如同升腾的火焰,它汹涌而来、跳动炽烈、逐渐变烫变红、化作能抓住他的爪牙——
像被血染红的雪地。
白雾变成了红影,追赶他。
贱女人的大笑融化在赤红的煞气里,他狼狈地往前跑,跑,摔倒,起来,跑,再快一点,摔倒,手脚并用地爬——
不能被抓住。
贱女人在红影里,大笑声在红影里,他这双眼睛见过的最恐怖的东西也在红影里——
千万、绝对、不要被抓住。
他想藏去黑漆漆的阴影里——小胡同、地下室、巷尾的垃圾桶,哪里都好——
砰砰声在耳边炸响,既像是哪里放出的烟花,也像是他快到极限的心跳。
逃,逃,要逃……他最害怕的……
一根红指甲点上肩膀。
他转头,滴着鲜血与尸泥的嫁娘在煞气里抬手。
红衣的嫁娘缓缓掀开盖头,她盖头下的嘴角在笑……
【孩子,你和我一样。】
——他猛地惊醒,操场上沸沸扬扬的喊叫声闯入耳朵,驱散了梦里嘭嘭乱撞的烟花与心跳。
是蓝天白云,不是白雾红影,他刚才只是睡在学校操场边的看台上。
小斗笠急急地抓紧了脸上白色的棒球帽——差点就掉下去,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