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阖了阖眼,吃完最后一颗葡萄,擦了擦手指。
不用细问,他已经猜到了那孩子是谁。
“不必,调查是次要的,保护洛洛才是你的主要任务,那女孩就放到一边去吧,你不用管。”
“……哦。”
“谢谢你的招待,我要先回去了。”
“哦。”
可一盘葡萄还没吃完呢,他还新煮了一壶很适合雨天喝的茶啊。
小斗笠有点不舍,还想叫他留下来陪自己多聊一会儿,但又不好意思开口留人——对方今晚的确心情不佳。
“不佳”只是委婉的说法,他看上去情绪快爆炸了——虽然换了全世界其他任意一双眼睛都看不出端倪。
但……
“剩下的葡萄,吃不完放冰箱,这么晚了吃太多零食对身体不好。”
再次打起黑伞,小院外,去掉血腥气的大人的神色始终温和平淡。
“喜欢吃就再买,明天给你再汇一笔生活费,不必节省。”
……但是,被宠爱,始终是很好的感觉。
小斗笠乖巧地点点头,笑着挥手送别了对方,望着黑伞消失在阴雨里。
他终究还是吞下了自己刚才看穿的最后一个问题。
【你认识那个在梦里过生日的小女孩,是不是?】
……未来的自己实在知道许多事情,小斗笠看穿了,但大约不必言明。
他藏着许多许多秘密……活人的有,死人的,也有。
他相信自己,会在合适的时机说明。
【凌晨,两点零四十八分】
洛安回到家里。
他用最轻的动作脱下外衣,放好雨伞,悄悄潜进卧室里。
床上的被窝鼓起一团,毛茸茸的后脑勺很安静,卧室里的呼吸声也无比匀净……他松了口气。
他特意清理好所有痕迹才回来,这次不会再被察觉了。
洛安轻手轻脚地摸上床,躺下,又抱过了她的腰。
……真暖和。
在冷雨和血里走了一遭,重新抱回被窝里睡觉的豹豹,真的很暖和。
阴煞忍不住眯了眯眼睛,想放任自己再亲她一口,蹭一蹭温度,缓一缓心情。
虽然活着的她会更挑战他的自控力,但睡着的她比葡萄管用多了——什么坏事是亲亲家里的豹豹不能缓解的呢。
但夜深了,她需要休息,他不想多作打扰。
洛安缓缓合上眼,搭住她腰的手连指节都不敢用力。
——可同时,背对他的安各,却默默睁开了眼睛。
面色冷沉,眼里没有丝毫刚醒的睡意。
“这么晚,去哪了。”
“……”
“没腥气,在谁家里洗的澡。”
“……”
“还有葡萄味,谁喂了你葡萄。”
“……”
“别装死。回答问题。”
“……”
第236章 第二百零二十六课 睡不着的时候数羊也没用就数王八蛋吧
起初, 安各的确是睡着了。
今夜骤降的雨冷得过分,光着一只脚踩出便利店,脚底的冷意也隐隐透上来, 她第一次这样冷。
这种时候, 被爱人带回家洗热水澡、吹头发、喂了一杯柚子茶、再附上轻声诱哄、亲吻拥抱……很轻易的, 她便睡着了。
他总是很擅长哄睡她的,就像他擅长哄睡女儿。
可女儿陷入黑甜的睡眠之前还有几个精心讲解的睡前小故事, 她这边只要几句话几个吻就能随意打发,实在有些不公平。
睡前, 安各想好了要跟他抱怨这事,“你又用晚安吻敷衍我,说好的滚床单呢”,也想好了第二天早晨起床时要拿出怎样的笑脸, 调整好心态与他插科打诨,总之……
她想好了,要在他面前遮掩过去。
她要安抚他的情绪。
害怕吗?
不过一件小事, 算不上害怕,她年少时经历过多少次刺杀绑架?
但……他很难过。
他也在替她害怕。比她害怕得多。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她是他的枕边人啊,她才是全世界最了解他的人。
理应如此。
哪怕他们曾经有许多隔膜代沟……安各前后花了十年揭开爱人的层层面纱, 用对待敌人的态度逼迫他坦诚, 拼命把他的一切拉到阳光下……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 不可能再原地踏步了。
小斗笠能看出洛安的情绪, 是因为他们本为一人;
安各当然也能看出他的情绪, 是因为她想做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的存在。
她是个贪婪的商人。
这个人不仅手上要戴她买的戒指, 身上也要穿她买的衣服,晚上必须要躺在她身边最近的位置, 心也要一直放在她手里,一举一动她都要最了解,正面情绪也好负面情绪也罢全是她的东西——
必须是。
七年丧偶不会让一个控制成狂的自私鬼学会“释然”,她只想把他抓得再牢些、再牢些。
大猫的领地里最珍视的存在已经跑掉一次,奇迹般重获后,她巴不得把他塞进黑科技保险箱再缠上七八十条铁链子,非要出门她就在他脖子上啃出一堆牙印以示标记——
可安各还尚存理智。
正常社会人不能把丧偶时熬夜看的ABO小黄文放进现实,正常成年人的生活里也是不能存在小黑屋的,尤其是她和他还要一起照看孩子。
安各到底是个开朗的好人,她可没设想过在女儿追问“爸爸去哪儿啦”时回复“他去外地出差了”……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对孩子编借口搪塞一方家长的消失,和某个早在脑内编出百十条借口、还蠢蠢欲动备好工具的家伙完全不同。
况且,安安老婆太过内向,来她公司送饭送菜,准点接送孩子上下学,日常生活基本三点一线,如无意外都是绕着他们家转……这实在很能满足安各愈发膨胀的占有欲,那点点黑暗的设想便也逐渐消失了。
可,就像太阳下总会有影子,那七年激发的控制欲下还有些别的东西,无法因为老婆表现的“乖顺”而好转。
越迫切地渴望控制住某人,反过来看,就是对他越浓厚的……不安。
这个人是否在我身边?
这个人是否又消失不见?
——安各再也没法安稳沉睡,尤其是当他深夜悄悄离开。
当年“他趁夜离开后她睡得不省人事”的后果太过……惨烈,安各没有办法再放宽心态。
所以她被他轻易哄睡着。
又在他走后飞快惊醒了。
……他一走,她就醒了,仿佛潜意识里装着某种与他的存在息息相关的报警器,浑浑噩噩地摸到另一边空置的枕头,便打了个激灵,脑子里的睡意完全消散。
立刻蹬上鞋在家里找了一圈,确定人走了,穿上了外套拿了伞……找不到别的蛛丝马迹,又恍惚转回房间里。
想摸出手机问他在哪里,想打开冰箱找啤酒喝,想把被子枕头抱去客厅沙发那里直接盯着玄关等人,又想……
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却什么也没做。
因为上次发现他深夜消失是清明节的晚上,她记得很清楚,自己那晚的状态堪称“歇斯底里”,打电话当着他同事的面跟他吵架,在家里焦躁无比地乱折腾,还在抠酒瓶瓶盖时把指甲弄断了,又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态度别扭得难堪。
安各如今已知道他是什么人,在做什么事,这样深的夜会瞒着自己偷偷出门去做的,肯定危险又重要吧。
她不能在这时打扰他。
她害怕他一去不回,却更害怕……如果自己拨通手机打扰了他,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明明给了她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却又令她生出了最大的不安。
……这样不行。
独自静坐在卧室里,呆呆望着墙上的钟转过五分钟,安各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
安安老婆再怎么内向不爱社交,也不能要求他24小时全围着自己转啊,他人在家她就放心,他人一走她就焦虑……这是什么坏毛病,难道以后他每次深夜独自出门处理玄学界的工作,她都要在家里发癫吗?
安各如今听老婆提过他的工作,时辰很重要,大多数委托不得不在入夜之后、凌晨时分完成,要么不上班要么熬大夜,他的工作作息极不规律。
所以今晚发现他深夜离开,她其实没那么生气。
她要包容他的常态工作需要啊。
她自己工作时要求老婆等在旁边,可老婆工作时自己连五分钟也熬不过吗?
……不行,绝对不行。
安各知道自己有一身臭毛病,但她拒绝发展为患有夜晚分离恐惧症的精神病。
枕边人一走就惊醒,独自坐在床头淌冷汗,盯着钟表喘不过气……这怎么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