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喝多了酒,又不知是谁忘穿了冰地防滑带。
远远的,他快在雪地里冻僵昏倒时,看清的那一幕——
一个女人脚步打着滑跌下冰洞,离她最近的女朋友下意识伸手拉了她一把。
借力,拉扯,又交换。
“噗通”一声,他冻僵的脑神经还没转过来,女朋友那件粉红豹冲锋衣就跌了进去。
跌进极北之地,冰层下的大海里。
……是啊,是啊。
喝多了酒,又被意外推拉,沉重的毛靴帽子拽着人下沉,那个一向擅长游泳的健将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他冲过去。啤酒瓶摔在旁边。在雪地里连滚带爬。推开所有挡路的讨厌活人。
尖叫声吵死了。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变成死人?】
洛安记不清了,那实在太冷、太冷、本就冻僵的躯体到底是怎么飞快冲到那里去的呢,那个在最近的位置发抖的女人明明动弹不得只知道瘫着大哭——说什么不是她故意推这个游客下去的——说什么、说什么、比起嘴上说能不能帮帮忙,明明你们的距离比我都近,而即将失温昏迷的我还爬在雪里——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变成死人?】
聚拢在那里的活物,没一个给出实质性的帮助。
除了尖叫、哭泣、呆站着吸气——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
【为什么大家不能一起变成死人?】
算了。
记忆的最后,是他成功跑近了,跳下去。
捞起。
渡气。
上浮。
急救。
……她没事,她没事,她还活着,有微弱的呼吸……
可那些讨厌的、吵闹的人在拉他,说什么“别这样”“没有脉搏”“脸都青了”“这里没信号”“救护车来也要几十个小时后”“总之你先冷静离开遗体”……
洛安不理他们。
他救她,从不需要什么救护车,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医生。
没关系——把她抱回帐篷里,聚拢能找到的所有火源,尽自己所能的抢救——不管是科学的还是玄学的,总之他有许许多多的办法,肯定能够抢救回——
然后,雪花片哗啦啦地冻僵了所有的记忆,纯阴之体到了极限。
他昏过去,再醒来,脸色红润的女朋友埋在睡袋里呼吸。
……红润润的,心脏噗通噗通在跳,阳气蓬勃又温暖。
洛安记得自己撑起手臂,剧烈咳嗽着看向她,她则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问自己怎么了。
【做噩梦了吗?好巧,我也做了一个噩梦,梦见我刚才掉进冰洞下面窒息了……嘿嘿,还梦见你把我救上来哦。】
他定定看了她很久。
他记得那感受。
冰水浸透衣服,被冻到几乎坏死的脊骨依旧在体内绞痛。
可是……
【嗯。没事的,安小姐,只是个噩梦。】
她咧嘴笑笑,他也回以微笑,慢吞吞地围紧了她脖颈的围巾。
【继续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我会把那一切变成噩梦的,没人会再记得你的事故,你的异常,你身上那种可能会引无数人趋之若鹜的——
可惜,强撑着善后完毕,纯阴之体已经到了极限,他冻坏的记忆也一并掩埋了。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成为阴煞的洛安看向自己已相处十年的妻子,才再次想起。
她……
【玄灭时期之前,藏匿长生不老秘辛的地宫】
原来她不仅仅是开启地宫的钥匙。
她还是那具不会死亡的神仙躯体。
【分得神仙肉,得道升大仙……】
洛安垂下眼睛。
“我不喜欢。”
第258章 第二百零四十四课 心烦也好心累也好还是要先敷衍好对象
现在想想, 她身上的异常实在是太多了。
明明春夏秋冬从没停下过往嘴里咔咔炫冰块,生理期却永远规律准时毫无痛感;
工作上头时整天熬夜通宵作息颠倒也是家常便饭,但头发非常浓密皮肤连颗痘都不长;
怀孕时也好产后恢复期时也好都和没揣崽的状态一样, 成天蹬着高跟鞋嗵嗵乱跑, 和其他挺着肚子行动迟缓的孕妇完全不同, 照样能玩车、开会、跑马拉松、坐几个小时谈项目,强健得就像背后安装了永恒动力的发条……
明明安各从未重视过她自己的身体, 生活习惯、工作习惯没有任何一项能保证她的健康,倒不如说是反过来“糟践”。
可她就是健康。异常健康。
……即使是百年难遇、玄学界没什么记载的“纯阳之体”, 也不至于强效到这种程度吧?
他自己就是纯阴之体,可也没有“体质虚弱”“大病小病不断”“跑几步路就喘”……哪怕是还没认字、没接触过玄学的小时候,他扛着剪刀上山下山,早上巡视血潭做清理, 晚上还要打扫许多“现场”运送高自己好几个头的成年尸体……天天做着全无归境最重的体力劳动,也没病倒啊。
那时候他可没有学过天师调息、内视身体的手段,但照样没病没灾。
想到这里, 洛安仔细看了一眼小斗笠。
——他们已经乘上了直升机,升上高空后机舱里噪音很大, 爱热闹的安洛洛早就跑去了副驾驶座位,正捆着安全带和一边飞行一边指点她方位的妈妈玩耍。
爱安静的小斗笠嫌吵又嫌挤, 即使高空对话只能互相大喊, 他也受不了别人大喊, 只往外看了一眼就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一直缩在洛安怀里闭目养神, 安静得像飘在水面翻肚皮的死鱼。
……当然了, 这只是嫌弃自己无趣的洛安自己给出的评价,如果安各回头看见, 肯定会眼馋“小老婆已经是朵小莲花了哦,怎么会有气质这么好这么美的小男孩呢”。
“怎么了?”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小斗笠睁开了眼。
他们之间沟通不需要说太多话,更何况他们俩谁也不愿意大声吼着对话。
“怎么了”是洛安从他眼里读到的,而小斗笠一眼就看清他眼里写着的——
“你有病吗?”
……年幼的小孩疑惑地摇摇头,并不懂得这新时代的骂人话。
在无归境,骂一个人有毛病,通常是说“你是不是破烂成了白斗笠啊”。
只有姐姐会频繁说他“有病”,但,唔,他一直认为姐姐那是阐述事实与真理,毕竟姐姐说得都是对的……
于是小斗笠依旧朴素地理解好了。
他用眼神答复“没有,很健康”。
的确是朴素发问的洛安:没错啊。
他拍了拍小孩的帽子,示意他可以重新低头闭眼,这段对话到此为止。
小斗笠用眼神答复:“好的,你是不是也犯病了?”
洛安:“没有,我是死了。”
小斗笠:“好的,你要死得健康一点。”
……奇怪的眼神交流完毕,小孩便重新闭目养神了,洛安也再次陷入沉思。
果然,再幼小无知的“纯阴之体”,也不会出现“虚弱多病”的特质。
他的体质所带来的影响应当是“畏寒”“寡欲”“自产阴气”“体温偏低”……由此可得,妻子的纯阳之体只会表现出“畏热”“重欲”“阳气蓬勃”“体温偏高”等特征……
“不管怎么糟践身体都无比健康”,不在这范围内。
哪怕是纯阳之体,也不该拥有“掉入冰洞淹在海里失去呼吸后却依旧恢复如初”的能力。
为什么以前从未意识到?
“老婆,老婆,我们已经到啦,超快的吧?嘿嘿,下来下来,你害怕就扶着我啊——”
机舱里的噪音已经消失,高速转动的桨叶停摆,而有个傻子把耳机往旁边一抛,“唰”地就凑到他眼前来了。
“你怎么飞行全程都坐在后面啊,不到前面来找我玩,你不是很喜欢坐我旁边吗,所以我特意把副驾驶座位改装得很宽敞,你跟洛洛一起坐都可以啊,看看我是怎么驾驶的,直升机驾驶照可是我前几年才学到手的哎……”
她嘟嘟哝哝了几句,见他还不答话,立刻没耐性地嚷嚷起来:“老婆?老婆你是被直升机吓傻了吗?老婆你怎么一直不说话?你说句话啊老婆?老婆!喂——”
怀里闭目养神的小斗笠默默睁眼,爬出来,绕到他背后趴着,又堵住耳朵。
洛安:“……”
洛安不能表露出嫌弃,更不能直截了当地堵住自己耳朵,因为是自家对象,看到他堵耳朵她就能当场坐地上假哭,大喊“你竟然嫌弃我吵”云云。
洛安只能轻轻侧过头错开她。
安各:“干嘛啊——你嫌弃我吵吗——你不跟我说话,竟然还嫌弃我吵?!”
她一把就攥住了他脖子上的围巾,整张脸都怼过来:“老婆——老婆——不准不理我,跟我说话!!”
洛安:“……”
为什么这么久都没能发现,洛安总算意识到了原因。
自那趟去极地的旅行后,他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