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家保持了沉默。不约而同的。
即使自己快要咽气,也吝啬告知他人。
……渴求长生不老到极点的人,本也就是些行将就木、迂腐老朽的家伙,这帮人能有多贪婪就有多荒诞……
就像安世敏老太太出于“没人能动我长生的钥匙”目的,在这些年中千方百计左右筹谋,反而替安各拦住了玄学界的目光。
哈。
……倘若小安各知晓未来,肯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那吝啬、冷漠、最看重权力、最嫌恶自己的好奶奶,有朝一日竟然会拿她当作心肝宝贝般疼了起来,就为了取她的心头血专供自己用。
拼命保护她远离贪欲的人,是最想要啃她血肉的——而她是否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被一台电视机彻底砸死,他们却漠不关心——万一她没有不死的能力,真的被发现陈尸在那个夏日午后,这帮人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啊?
哈哈……呵。
不约而同地“保护”她,却还无视她独自死去那么多次。
玄门也好,豪门也罢,一帮蝗虫般的玩意,比起提升能力,更擅长吸人血——不仅针对外界,连他们自己相互之间都会吸。
因为,那可是【得道升仙】。
你不希望那个和自己有世仇的老头成仙吧?
对面山的死尼姑,他看不顺眼很久了……
凭什么那种神经质的老太太也有机会长生?
无归境关上大门。无归境就从未开过门。
而无归境外,原本瞄准那传言中的“地宫钥匙”的一帮人,在沉默的等待中,悄悄地……铲除自己的竞争对手。
于是,许多年过去了。
死去很多人,更替许多人,知晓那座地宫存在、那把钥匙即将现世的,到最后,只剩下零星一点老朽的高层……尽管这批人拥有庞大的资源与传承,但没谁会选择抢先出手。
知道真相的人数越来越少,剩下的那些老家伙还讳莫如深,即便是即将继任本阳会的戚延庭,也对祖辈的言辞一知半解,只从史料中模糊猜测到了什么。
安各作为最终目标的危险程度也越来越低,迟早有一天,那帮人就会在对她出手之前相互磨死彼此吧。
各方相互擎肘,相安无事多年,直到……七年半前。
玄门古家的大小姐恨上了一位走邪门歪道的独行天师,她想召集自己能召集的所有势力,彻底杀了他。
豪门季家的家主则被前妻化作的怨鬼索命,他以修建赠送从慧大厦这栋风水宝地的条件找上了本阳会——
戚延庭亲自前往,看见鬼域中有个少女在季家大宅被撞得头破血流,又死而复生。
他起了疑心,想起了祖父临死前浑浊的叮嘱,与本阳会密室内深藏的典籍,便转告父亲。
上代戚家家主将一切联系在一起。
地宫,钥匙,长生不老,得道升仙。
再然后……滑稽又自然的……就像戚延庭的祖父对戚延庭的父亲……
戚家主隐瞒了自己的儿子,独自召集所有的人手。
而那年,安老太太吃光了药,也收到了病危通知书,她太老了,老得等不及当年无归境那个男人立下婚约时所暗示的“天时地利”。
她提前掏出地图,抛下所有人的视线独自前往,又请来两位绝不会透露她行踪、背叛她目标的独行天师破解地图的方位——
洛安独自落入地宫。
成为当夜唯一一个活口,也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
“玄灭时期以前,藏着长生不老秘密的地宫”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疑似拿到钥匙,又亲自接触再隐瞒了秘密”的洛安代替了真正的钥匙。
……能做引子的心头血也好,毫无限制的超强不死之身也好,地宫深处埋葬的那抹红影也好,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归系在一个人身上——
可堕落为鬼的阴煞卷土重来,遮蔽所有视线,成为最显眼的目标。
想要长生,想要成仙,想要复仇,不管你们想要什么……就先杀了他,啃了他,吃了他,分尸他残余的血肉,拼命搜寻他的遗物遗体找线索——是的,没错,那个独行天师知道长生的方法,知道成仙的秘密,他就是你们该追猎捕杀的地宫钥匙与不死之身——
来吧,【洛安】才是众矢之的。
他就差把标靶竖在自己脸上了。
至于那只阴煞身后、似乎还有个早就遗忘他潇洒生活的凡人妻子……是谁?有必要关注吗?只是某个一身铜臭味的商人而已吧?
——就连戚延庭,也是一直这样想的。
这再好不过。
七年多来他倾尽一切努力,才终于把所有的怀疑与矛头折断,改为对准自己。
夜,22:14分,洛安拉灭台灯。
终于理顺了所有的线索,他设定好的弱点与矛头都显而易见。
虽然,临时发现的这最后一条线索,意味着太多他不愿去深想的事……
唯一无法从妻子身上转移目标的那只红影,它……她……啧。
但无论如何,隐患差不多已经全部确认完毕,到他动手的时间了。
洛安往门外走去,没有回头。也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只要打开门,迈出去,他就……
“你要去哪里?”
洛安僵住了。
不是因为即将被审问的紧张感,不是因为事到临头再次被抓住的无奈——或焦灼——
只是因为,这道声音,不是从身后、房间内响起的。
——这声音也不是一个成年女人质问丈夫的凛然嗓音。
洛安打开房门。
门外,白雾弥漫,一颗颗红脚印从远处踩过来,一个小女孩轻轻地在门口站定。
肥肥的小手,凶凶的眼睛,额角上滴着嗒嗒的红色液体。
“你要去哪里?”
——小安各仰起头,臭着脸:“不是说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吗?你要跑去哪里?”
第266章 第二百零五十二课 静止之后的三只小菜鸡与一只泥巴怪
不知道是哪位有识之士曾总结过, 当你有了小孩,你的生活就会多出许许多多超乎想象的意外。
……也可能不是谁亲口总结出的,或许是当年他独自在家给不会说话的女儿喂奶时, 从某本讲述育儿心理健康的书里看见的……虽然他起初买下那本书并不是想钻研“让幼儿心理发育健康”, 只觉得育儿数月的自己急需调整心理健康, 可惜书的内容依旧完全围绕这婴儿篮里咿咿呀呀的小崽子……可惜他被折磨得头疼眼花也不能动手掐死她……
总之,当你有了小孩, 你最好做好十级战斗准备,以此迎接她给你生活带来的每个意外。
因为你永远想象不出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来。
小孩与成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 说实在的,很多时候,洛安发自内心好奇他们为什么能共同划分为“人类”这个物种。
作为成年人的妻子再狡猾、再敏锐、再幼稚、再擅长撒娇或无理取闹——总能找到蛛丝马迹,总能在与她相处的过程中总结出相应的规律, 可以制定完善的计划、分析她每一步举动每一个眼神背后隐藏的可能性——
因为成年人的行为,永远建立在“逻辑”上,那是有秩序、有目的、有条理的。
妻子再怎么自由奔放也不可能突发奇想, 在“不打算转移谁视线”“不打算刻意做戏隐瞒”“不打算排解压力”“什么目的也不想达成”等等的前提下,钻进衣柜最深处独自干掉一桶从厨房最顶层偷来的巧克力糖果, 然后把糖纸悄悄藏进他装睡衣的抽屉里。
——可两岁的女儿会这么干。
不为什么,她是小孩, 她就要满地乱爬, 破坏他所有的计划。
她甚至可以在干过这种事后又爬进他的睡衣抽屉里睡着, 直到他洗完她的宝宝围嘴后拉开抽屉, 发现自己又多出了一大锅急需重新清洗的睡衣——糖渍、口水、巧克力酱——还有那只呼呼睡得正香的罪魁祸首, 与她不知怎的竟从花园踩到厨房爬过落灰的橱柜顶端的小脚——
至于他自己是不是有一桩必须紧急出门的委托, 地下室是不是有几项急需快速处理的研究,手头的调查工作与驱鬼时机是不是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 身上的怨气是不是太过浓厚搅得理智摇摇欲坠……
小孩才不会搭理。
小小的年龄与小小的思维,他们就像活在一个异度空间里,总能干扰任何成年人的计划,把他们规划好的一切丢到混乱里。
而你甚至没法和他们讲道理。
因为是小孩,也因为他们通常不怎么有逻辑、分得清利弊,连“吃完糖后要刷牙”都不会乐意——就算你告诉她,“吃糖多会蛀牙”,她也照吃不误,就像许许多多个熊孩子被警告过“不能摸插排”还非要把手凑上去电一下,被警告“不能玩火”非要拿打火机乱烧一气——无穷无尽的好奇心之后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事,用来解决这些的似乎只能是一顿毒打——
可洛安舍不得毒打,便只能拿出百分之五百的耐心跟从、教导,抛去手头所有的事情。
小孩就是一款纯天然的超级计划破坏器。
有他们在,大人就别想着继续手头上计划好的事——总要有什么被打乱、插入,小孩永远会把你拉到奇奇怪怪的境地里——然后你不得不焦头烂额地变通、找补——
洛安养女儿之前从未对此产生什么概念,平心而论,小斗笠虽然有些不正常,但他相当守规矩、乐意服从大人命令,哪怕是做婴儿也没有哇哇大哭给别人添麻烦的时候——与幼时拿爸爸头发当磨牙棒嚼的安洛洛就是两个极端——
洛安当年在绝望中想过许多次,女儿这种“恶习”究竟是怎么来的?
……答案显而易见。
安洛洛和小安各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后者就是那个小小的万恶之源,具有最大破坏力的混沌武器。
“不是说好了吗?我邀请你你也点头了,对吧?怎么又突然往外跑,一个个的消失不见,还得我重新来抓……”
洛安根本没有出口辩解、借口脱身的时间。
他的计划从踏出房门撞见她的那一刻开始就完全混乱了,他只是扮演一个沉默无措的大人,被小安各拽着往前走,又见她无数次停下。
小安各才不管“抓紧时间”,更别提“快速完成目标”。
虽然小安各一直把“生日派对”挂在嘴上,如果是单纯把他拽去某地方参加“派对”,那洛安还能勉强接受——但她一路走走停停,目标已经不知道偏移去哪里了。
前方的小孩不断嘀咕着“那边似乎藏着人”“这边很好玩”,甚至一言不发就推门进入某个房间,在里面绕了一圈后非要踮脚去拨弄最上方镶在天花板里的顶灯——够不到就命令他去拿板凳给她垫脚,等他拿了板凳回来,她的注意力又跑到另一个房间玻璃柜里的豹子玩偶身上,柜子打不开又嚷嚷着找钥匙——
洛安根本看不懂她行事的逻辑,对她到处蹦跶的行为一头雾水,如果他手上抓着一台打点计时器,那长纸条肯定已经被半死不活地扯得到处都是了。
这只小孩出现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洛安看着她,差点没回到那个女儿满地乱爬的噩梦时期。
想一出是一出,去“参加派对”这短短的几步路,小安各已经不知道磨蹭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