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洛洛立刻抓住时机,拽紧了身边的小斗笠:“我和他也要回房间睡觉了,我们平时早就睡下——”
小安各愣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一抹失落,但很快就更灿烂地笑起来。
“我知道了!那好吧,既然你们已经陪我唱完了生日快乐歌,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大家拜拜,接下来我自己过完派对流程就回去啦!”
这只生魂果然嘴硬心软、很好说话,安洛洛喜出望外,拽着小斗笠就往楼上跑——她早就对自己“深更半夜还在房间外游荡”感到惴惴不安了,只希望等这只生魂彻底消散后没惊动楼下的爸爸妈妈——
而小斗笠没怎么反抗,他不觉得一只大半夜把人困在楼梯上、就为了喊朋友一起过生日派对的生魂有什么杀伤力,真要有,那个自己早就出手了。
他现在又困又无聊,哈欠……
两个小朋友一眨眼就窜回了儿童卧室,只余小安各坐在原位,戴着小生日帽子,低着头看自己热腾腾的面碗。
半晌,她抬起头,眨眨眼,抹抹脸,吸吸鼻子,看向依旧坐着没动的大泥巴怪。
“呃……你不是有急事吗?怎么还不走呀?”
洛安……洛安异常无奈。
这只五岁的小姑娘都决定懂事大方地体贴朋友早睡、然后独自望着自己的长寿面露出泪汪汪的表情了,他还能走到哪里去。
那两个被混淆认知的小笨蛋没认出这孩子是谁,他却不能当她是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啊。
洛安只好做了个手势。
“……真的吗?没急事呀?可以留下来继续参加我的派对?太好了太好了,那接下来的游戏是吹气球——”
小安各眼睛闪亮地拍起手:“对了、对了,要先吃掉你给我做的长寿面——它闻上去好香好香啊——筷子筷子——”
洛安直接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女孩冲他露出一个比太阳还灿烂的笑脸。
“你现在是我最喜欢的朋友,大泥巴怪!!”
洛安:“……”
洛安想支着脸望着钟长长叹息,也更想伸手摸摸她软乎乎的脸,但他的外形还在吧嗒吧嗒掉马赛克……最后只是坐在那,回复了一个微小的笑容。
好吧,既然得到了她一个“最喜欢”头衔。
“大泥巴怪,看我看我!吃长寿面讲究不咬断对吧,我给你表演一个超级厉害的一口吸——”第一次享用别人下给自己的长寿面,小安各开心得顾不上抵触老规矩了,顺嘴炫耀道:“他们都说这样吃一定能长命百岁健康到老——”
嗯。
当然了,长命百岁,健康到老。
不会说话的大泥巴怪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她吸溜溜吃面条,眼神非常温柔。
第268章 第二百零五十四课 困在我的囚笼与困住你的脚步
掠过愈发逼近零点的挂钟, 洛安望着厨房。
那个小女孩的背影正踩在板凳上,她的脚尖踮得高高的,胳膊与腰背也很用力地绷直, 但即便如此, 她这个个头想把吃空的面碗放进水槽, 还是没法仿照成人那游刃有余的姿态……
尽管她已经很努力了,但为了确保手里的大碗不脱落、撞击到底部, 完成“吃完面条后把脏碗放进水池清洗”的步骤,她依旧不得不……吭着头往水槽里爬。
因为是个很小很小的孩子, 比他的女儿还要幼小许多。
做什么事情都显得很费力,做什么事情却又拼尽全力的。
毕竟这是……“一定要完美结束的生日”。
她对这一天曾有多期待呢,期待到死去的过程都抛下了,唯独还记得要来找“约定好要来参加的朋友”, 一定要带着他们前往“生日派对”……
洛安看向她不断往上踮起、暴露在空气中的脚心。还沾着零星的血迹。
“呼……呼……接下来我要洗碗!因为派对的主人有权清理好自己派对上的废弃物品,我是主人所以才——大泥巴怪,你再等等吧?”
小孩已经半爬进厨房水槽了, 被摸索着打开的水龙头并没有帮到她多少,稀里哗啦的自来水淌出来, 被拽下的洗洁精瓶子在水槽里和碗嘭嘭乱撞,淹没了她半是炫耀半是逞强的嘟嘟哝哝。
要完成从电视上看来的“派对主人公”的职责, 所以必须要先把碗洗干净才行, 而且这样才能在新交的朋友面前显出帅气强大的风范……恐怕她就是这么想的, 已经把“洗碗”本身视作了什么“主人公的特权”吧。
尽管她从未洗过碗, 也根本搞不懂这栋现代小别墅的水龙头开关, 趴在水槽里折腾洗洁精的样子像是要跟碗打一架。
洛安并没有去帮忙。也并不想帮忙。
他只是静静望着那个小孩。
说来奇怪——他很清楚, 那个小孩,是小安各, 但并不是他的“小妻子”。
他的妻子可没这么稚嫩,她不会试图用“主动洗碗”来证明什么领地权,永远是直接丢给他干的,他干活时通常趴在沙发抱着抱枕看电视,像极了懒洋洋的大猫。
偶尔还会扯高嗓子催他给她削苹果、倒汽水、弄点零食,十足十的贵族大猫猫做派,就差头顶再加上一顶呢绒小帽、脚底下再加一只丝绒绸垫子了。
而那边那个吭哧吭哧在水槽里奋斗、嘴上还嘟嘟哝哝闲不下来的……该说是小刺猬吗?还是呆头呆脑的小狗?
不。
他看她时的确会觉得这孩子“可爱”,但却不会下意识将她幻视为毛茸茸的动物,生出“宠爱”的冲动来。
洛安只是旁观她独自洗碗,视线划过她手臂上的旧划痕、后背有些不服帖的衣料、嘴角还未擦净的油渍与脚心还未干涸的血点……这些痕迹引导他分析出这个五岁小孩曾真实经历过的所有事情,没耐心的保姆、无人看管的生活、糟糕的卫生习惯与一个专横暴力的父亲……
洛安冷静地看在眼里,心里从未停下分析。
也从未生出过对待自己心仪异性的“痛惜”。
因为那不是他的妻子。那只是“小安各”而已。
是的,他看清了,她们是两个不同的人。
这就像“小斗笠”其实并不是安各笑嘻嘻挂在嘴边的“小老婆”一样,他们理论上的确是同一个人,但实际上——
不同厚度的阅历,不同长度的时间,不同的人际环境与不同的处事态度……
小斗笠会因为一个“姐姐要杀我”的可能性软弱地落下眼泪,但洛安的眼睛早在七年半前的某个夏夜……就彻底干涸了。
她们不是同一个人。
原来这样简单,他此前竟然一直没有想通,果然还是被阴煞疯癫的本能影响了吗?又或者他太依赖自己的眼睛……
不是没人骗不过阴阳眼的,今晚妻子就给了他一个隐形的火辣辣的巴掌,哪怕她本尊当时还处于昏迷中。
在她面前,他永远那么愚蠢。
十年前他就会被她一些轻飘飘的轻浮话骗去恋爱结婚,笃信她每个画大饼的承诺,什么“工作完了就陪你”“只要有空就一起去旅行”……这七年来他自以为成长了,其实又被她的心声再次蒙骗、将其信以为真、做尽了自怨自艾的蠢事……
他怎么还有自信,不被她第无数次欺骗呢?
承认吧。
在她面前,他无计可施。
她对他做任何事,他都是毫无抵抗力的,任何事——追求他,远离他,说爱他,说不爱他,喜欢他,抛弃他,甚至——
杀了他。
【为什么?】
洛安再次想到那抹红影。
他曾经那么、那么努力地遮蔽妻子探查真相的动作,这是因为“如果妻子知道了会怕”吗?
怕什么?这只是他私自“如果”的假设而已,安各明明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啊。
最怕的……是他自己。
他忘不了那个夏夜。那件猩红的嫁衣。
他需要重现成千上万次的死亡现场才能克服自己对红影的恐惧心,可如今,光是试图回想一下盖头下那张脸……他依旧……
【为什么……你?】
不。
洛安轻轻摸了摸心口,压住那道快翻涌迸开的伤痕。
白雾今夜将他的外形变成这样……将一次次死亡的伤口化作幻象累加在这躯壳上……也是故意的吧。
血潭在洛安记忆里一闪而过。
自幼时起便辛勤巡视、日夜看守的地方,没有谁比他更熟悉那里藏着什么东西。
一只鬼如果想唤回什么,一定会拼尽全力游向那里。
但……给他一千次一万次机会,哪怕是理智最摇摇欲坠刚化为鬼的时候,洛安也不敢回到那里。
无归境下的那口血潭藏着一代代洛家誓死守护的秘密,又镇压着千千万万只怨愤不甘的魂灵——利用它的力量处理私怨,就像是某个村庄决心用引爆全世界所有核电站来处理自家土地分配不均的小问题。
如有必要,洛安绝不会轻易踏足那里。
但他知道。
红影一定会去那里。
那只赤红的阴煞没有留存一丝理智,它的指甲与裙摆已经不知道吸过多少浇人血,杀了他,毁掉他,就是它在这世上最深最深的执念。
再过十几分钟,它肯定就能带着那副棺材在那里等他,等到他心脏重新回暖跳动的第一刻……再下手杀了他。
而且,红影身边还会守着一个人,那个负责掌控它身上的傀儡线、但已经反被红影制服的人……
戚延庭?
不,应该会是戚妍。
洛安想起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戚延庭……准确的说,是“戚延庭”。
可怜的本阳会会长已经被反噬了,他本人的独立人格从数日前从慧大厦倒塌时,就被怨魂们塞去了某个犄角旮旯吧。
洛安又想起当年,在小巷里,半蹲在自己面前,疯疯癫癫的上代戚家家主。
……他知道,当然知道,作为唯一从那个夏夜延续至今的人证,洛安很早就明白自己要对抗的有多少势力、多少玄门、而背后操纵窥视它们的又是什么东西……
如果只是那些东西,早在去年、前年、乃至大前年的祭日……他就有信心准备回归了。
他之所以迟迟未动,按捺到现在的原因……他曾经唯独惧怕的那个……
【为什么是你?】
红影似乎要侵入他的脑子了。
洛安不得不再次压下心口不断阵痛的伤痕。
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