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浑浊的赤水中,洛安活动着复苏的双臂,张开手划了几步,近距离看着她嚎啕、翻滚、被拆开分食。
“你为什么认为我还会犯蠢?”
况且——
“如果你想要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动摇我的注意力,母亲残存的邪念肯定会告诉你,去找到豹豹,诱骗她,伤害她,把她的尸体扔到我眼前,这样我才会疼。”
贱女人——不,寄宿在那女人残念中的东西惊怒交加地瞪着他。
“又来了……这个表情……母亲不会露出这个表情。她不觉得一件废物小玩具有值得震惊的地方,也从未以‘妈妈’这样的称呼自居。”
洛安若有所思:“事实上,她从未把自己看作我的‘母亲’,也憎恨我与她之间的血脉——如果不是外来的女人入驻无归境的方法只有怀上洛家人的血脉,她绝不会和男人发生关系、诞下孩子……”
因为母亲有兴趣的从来只有女人。
她遇见主母前便花名在外了,一个“玩了很多女人又迅速丢掉她们的美艳天师”,所以家主自始至终都没觉得她进无归境是盯上了他自己,他们清醒地相互憎恨。
当年她唯一一次对我说‘我的孩子’,应该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能不能诱使我成为和她一样的疯子……
他总能看清楚的,因为母亲从未遮掩过那份心声。
“如果不是为了她这孩子根本就不会存在”“如果不是为了她这孩子我早就打了”“如果不是为了她……忍一忍,彻底掐死这孩子就没理由留在无归境……”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母亲的心里,他只是一个碍眼的工具。
“父亲”与“母亲”的心里,满是如何互相彻底杀死对方的想法,然后他们同时看向他的时候,又会极其浅淡的飘过一句——
【碍眼的工具。】
所以……
“为什么你会想要通过驱使这个女人的邪念,来动摇我?”
洛安挥散了飘到眼前的碎肉。他的腿也开始产生知觉了,游水的动作更加娴熟。
大抵是意识到,即使陷在浑浊的血水里,面前的家伙依旧能从她的面部表情里捉取关键的信息,泄露陷在无数怨魂啃咬中的女人紧紧闭上了牙关。
她不再聒噪了,这是好事。
而且看这表情……
“那个女人的邪念肯定先告诉了你‘如何真正刺伤我’的方法,又兴致勃勃地……对,一旦听说了安各的存在,她肯定会兴致勃勃地主动要求去见识一下……‘是哪个可爱小妹妹竟然愿意垂怜废物,去把她变成我的东西好了’……她应该是这么想的,便亲自去藏书阁引诱安各,而你就在这里,幻化成她的样子拖住我,尽一切努力延缓我的缝合过程……”
洛安思索片刻:“可是你等了很久,不见她成功带着安各回来,便意识到,只能靠自己动摇我了。唤回我对死亡现场的记忆是个很不错的想法,再结合幼年时母亲真正对我说过的话……可以,随机应变能力不错,这个临时计划很合理。”
女人:“……”
女人——不,已经不再有女人,也根本不是残存的邪念,那东西被怨魂们啃咬得只剩下最后半边躯干——躯干上挤出两颗脓泡般的眼睛,恨恨地瞪向洛安。
“你怎么知道她没成功!那个疯子远比我没下限,即使是我也不得不承认她的专横霸道——”
洛安伸手,驱开怨魂,握过那截躯干。
他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它的胸腔,取出一颗仿佛正在尖叫的心脏。
奇异的是,在这浑浊、恶臭、挣扎着无数邪念怨魂的地方,那颗心脏里正绽放着异常浑厚的金光。
——洛安一把掐爆它,就像挤爆一只充满汁水的橙子,整座血潭瞬间爆开金芒——而越过暴风、天穹之上响起阵阵轰鸣的雷光,不再威势万钧,反而尖利又绝望——
击不破白雾,也无法打乱暴风,穿进山谷,斩入深不见底、容纳万千残念的深潭。
雷,原本也不过是自然界万千气象中的一种而已。
“论起专横霸道,在你心里,凡人永远越不过天师的残念,是不是?”
洛安随意抛开手中的碎片,深深潭水中,他抚上胸口,点了点最后一部分复苏的——开始跳动的心脏。
“天道。你尽可以低估我,但不能低估她有多强。”
雷霆万钧,但暴风卷起潭水呼啸而上。
【与此同时,无归境主峰,藏书阁】
安各一手抓着滴血的拳刺,一手抓着电击|枪,听见空中轰鸣的雷声后,第一时间就探出了头。
她对天大吼一声:“吵你个豹豹头吵!!这边在审讯怪物呢,不管是什么玄学生物在天上乱叫,闭上你豹豹的嘴,否则下一个就来把你捶成豹豹屎了!!”
天上的东西:“……”
几乎是迅速的,雷鸣声变小了。
而安各转过头,再次一发拳刺锤在那女人的脸上,又补过一发电击|枪。
“继续!老实交代!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无归境洛家的消息全给我豹豹的吐出来!”
女人:“……”
女人捂着脸大叫:“我是活人!!”
安各呸了一口:“我又不蠢,有本事你就露出下半身给我看啊,恐怖片里扒着窗户只露头的一定是人脸怪物!!”
女人:“……我是洛安的母亲!!”
安各一拳砸过去:“安安老婆的亲娘肯定人美心善性格好,你在放什么狗屁!那我还说自己是洛安的青天大老爷呢,张嘴说瞎话谁都会!!!”
女人:“……”
借给自己力量的那东西已经被击溃,女人作为残留邪念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散,尽管她恨得发疯,还是不得不在手中遮住狰狞的表情,尽可能地继续表演柔弱与委屈。
“我、我真的刚才已经都告诉你了,我知道的关于无归境所有的消息——”
“还不够!”
安各三拳邦邦邦砸下去:“继续说!!”
“……我不知道,我发誓我不知道其他的消息了!!”
“我怎么知道你不知道?!*砸拳头声**电击|枪声*我·说·了,继·续·说!!给我把胆汁和实话全吐出来,你这个冒充我婆婆的人脸大怪物!!”
第279章 第二百零六十四课 狗东西的气人程度总能隔着时间距离攻击
作为一个在谈恋爱之前就遭遇过大量电视剧电影洗刷、在男朋友有影子之前就见识过种种极端恶劣的婆媳斗争的新时代女性, 闪婚时,安各的确偷偷紧绷了一点神经。
再怎么粗线条,她也明白结婚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 安各自己虽然和安家几乎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那是特殊情况, 很难说她这“反叛长辈”的个性会不会讨另一边长辈的欢心……
尤其洛安还是大山里的保守农村出来的,那种地方的人绝对会看不惯自己……她有理由怀疑对方会把她从头挑剔到脚, 然后使出电视剧里种种防不胜防的恶心手段……呃,她受不了无法掌控的事情, 更受不了对长辈卑躬屈膝,结局好像只有疯狂硬钢然后被陷害被误会……按照那些苦情电视剧的内容……
安·单身时纯靠电视剧脑补婚姻经营·各越想越忧心,对“见家长”的压力日渐累积,便试着向男朋友提前打听情报。
于是安各第一次从男朋友口中听到的针对洛家父母的评价是——
“没事, 早死了,全死了,都挺好的。”
安各:“?”
怎么这个人描述“父母死光”就跟描述“父母身体健康”一样呢??
不过, 弄清楚对方唯一在世的亲人只有一个年轻靓丽、几口酒就能拐去当朋友的姐姐后……虽然“庆幸对象是孤儿”不太好,但安各心底着实松了口气。
不用勉强为了喜欢的人去应付讨厌的长辈, 真就只是两个结为夫妻的人撇开所有人情世故单纯过日子,多轻松多快乐啊。
感谢那位早死的无名婆婆。谢谢你让我成为一位不用操心半分婆媳关系的快乐女孩。
当然了, 咳咳, 面对老婆, 她还是要收住这点庆幸, 展示对他“孤儿”身份的怜惜……
新婚丈夫:“什么, 不用, 他们死得早,也死得干净, 我很开心。啊,想一想就开心。晚上我们吃火锅庆祝吧?”
安各:“……”
怎么回事,他比我还轻松快乐?
因为新婚丈夫过于寡淡的反应,结婚一年后安各才恍惚发现,一整年,洛安提及自己父母的内容,也就那两句话。
……她甚至不清楚他早死爹妈具体的姓名!
虽然她也不常在家里提及父母的姓名,但通常会用“老不死的”“狗东西”“那女人”之类指代,洛安听见相应的绰号就明白这分别指的是“安老太太”“安各亲爹”“安各亲妈”……“老不死的又想弄我公司”“狗东西又在外面乱搞出了一个孩子”“那女人哭哭哭就知道打电话找我哭她哭个豹豹头”……她平均每隔几个月就会在饭桌上骂骂咧咧,所以安家人的存在感在他们家还是很强的……
更何况,当安各意识到“我对象连他亲爹妈姓名都没提过”这件事时,他们还坐在安家老宅里参与清明节的固定家宴,洛安陪着她回老宅,又在她忙着公事时代表她陪着一堆安家人拜祖祠、扫墓地、煮艾草、去厨房备菜做饭,全程温顺又安静,简直就是一位优秀的传统贤妻模版。
安各当时正低头扒着老婆专门添上的糖醋里脊和藕夹干饭,某个年轻的安家小辈悄悄凑上来,好奇又羡慕地问她“你对象清明都跟着你来我们家帮忙,那你婆婆肯定人超好的吧,我和我家那个每次为了过节都必须带着礼物两头跑,你婆婆却一点也不在乎啊?”
安各抬头看了一眼对象,他正在远处帮她应付她不想应付的七大姑八大姨,给她创造出了一个良好的干饭环境。
“我婆婆不……”
等等。
我婆婆是谁来着??
安各呆滞地停了筷子。
结婚一年了,这人真就跟嫁入安家当媳妇似的,只会跟着她回老宅、帮她做好这边的人情。
……可他那边的亲娘亲爹究竟姓甚名谁啊??虽然死了但清明节她作为“洛安妻子”还是有必要去上个坟拜祭拜祭的吧??
当晚被妻子追问的洛安:“什么,没必要。你不是最烦清明节上香的这一套吗?”
“……我烦归烦,但那毕竟是你的父母,所以这和喜恶无关,拜祭一下表示尊敬是基本的礼节……”
“不用了,你不烦我烦,还要准备额外的供品再出门爬山……反正他们死干净了,无所谓,扔在那里长草也没事的。”
“……所以你爸妈究竟叫什么名字?”
“忘了,没必要记,反正墓碑上有名字。”
“……”
忘了???
安各傻住了,半晌,又推了推他的肩膀。
丈夫无奈地再次睁开眼。
“今天在老宅那儿我和太多难缠的陌生人耗尽了社交能量……豹豹,你晚上睡前可以尽可能安静点吗?”
这是“我现在没精力应付你,别烦我让我睡觉”的委婉说法。
但安各想都不想,低头就是吧唧一口印上去。
被豹亲糊脸的洛安:“……你说吧,我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