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忍不住抱紧了自己的膝盖。
明明是我作为工具失职了,没能完全保护好他交待要护好的目标,还给他的重要计划拖了后腿……
为什么不骂我呢,这个大人的个性明明就很糟糕吧,他一点也不喜欢我,我无疑是他最讨厌的小孩。
可是,我明明守在这里,这么久了。
为什么没有惩罚呢。
脑子里转动的想法奇奇怪怪,问出口的话也奇奇怪怪。
“死了吗?”
不要死。
“你死了吧。”
你不要死。
“喂……”
你快点醒来啊。
洛安总算调整好了喉咙上的伤口。
他缓慢地说:“如果我回归现实,完全醒来,你的意识会被我的识海包裹着沉眠下去,直到你受创的□□完全修复完毕,才能回到现实……”
一场有点长的休眠而已,一觉醒来不就能结束吗。
小斗笠点点头,抱紧膝盖的手松开了,试探着伸向大人的衣袖。
“可以在你旁边睡吗?”
不可以,再黏我就滚开。
——洛安很想这么说,但小斗笠已经闭上了双眼,向他怀里倒下——
这哪是什么“睡你旁边”,这明明是“睡你怀里”。
……他小时候绝对没这么黏人麻烦,这熊孩子是跟洛洛混久了被带坏了吗?
他想叱责几句,但识海却柔和地裹住了沉眠的小孩。
再强大的天师,也没办法对着自己的识海说谎。
紧接着,随着稚嫩魂魄的完全沉眠,识海掀起浪花,轻缓地托着成人的魂魄向上、向上、再向上——
洛安睁开眼,这一次,再没有近在咫尺的刀尖。
客房的天花板遥遥看着他,而空气中满是朱砂、香火与丹药的味道。
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无灯也无光的房间里,他很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终于看清了,不远处墙上的挂钟所指向的时间,是上午十点。
十点……?
洛安的第一个想法是,太好了。
上午十点,妻子在上班,女儿在上学,没人在家,他就不用绞尽脑汁编瞎话,思考应付她们两两结合、左右逼问的攻势。
师兄不在这里,想必是稳定他情况后就回去休息了,可房间内留下的各式药香这么浓重,朱砂应该也抹了不少,得赶紧开窗开门,通风换气,以免她们俩回家后被熏到……
不过,他还以为自己会在医院的特护病房里苏醒。
原来是家里的房间吗?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师兄踏足她的领地,还默许师兄施展那些她很讨厌的“封建迷信”……
对了。
她很讨厌的。
被朱砂、香火与各种药材熏染的味道……现在味道最重的不是房间,应该是我自己。
身上这股“迷信”味道,肯定浓得她受不了。
必须先去洗澡……打理干净了再……
伸手,抬头,活动肩膀,洛安想要翻身下床。
天师受伤不过家常便饭,反正这次也就是比以往的伤势稍稍严重了一点,所以,就和过去的每个早晨一样。
可刚踏上地板,就是一个踉跄——
作为一个顶尖天师,洛安快狠准地抓住了床沿,手臂瞬间用力撑住身体,没有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受伤了,不是腿断了,更不是摔得叮铃哐啷撞倒药碗要人搀扶的重病患。
……怎么回事?别告诉我这趟无归境之行还给我的身体造成了计划外的影响——影响日常行走就太糟糕了,重伤时那种无能为力的感受我绝对不想——
破烂恼火地低头瞪向膝盖,正要暗暗发狠,伸手过去掐裂被绷带包好的伤处,逼它行动自如,膝盖却晃了晃。
……能走?
他试着挪了两步,眼神虎视眈眈。
训练有素的膝关节急忙赶在遭遇二次创伤前证明了自己。
能走。
那刚才的踉跄是……躺太久了,一时没调节好平衡能力……不对。
一步一步,洛安挪动到了门边,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好重。”
身体,好重。
比以前沉重许多,每一次挥动,每一次行走都……
“等等。我现在……是活人。”
他拉开了房门,走廊边的落地窗投下清朗的阳光。
隔着窗户与半拉起的窗帘,洛安在阳光下新奇地举起自己的五指。
边缘不再虚幻,没有漂浮的煞气,也不用凭借力量凝聚出形体飘动行走,是切实的、鲜活的。
因为昏迷了很久,指甲有点长了。
……指甲会自然地生长,温度会自然地在指腹上升起,呼吸也好视野也好都自然无比的……
活人。
洛安恍惚地向前探了探手,阳光下,没有灼烫感,只有干净的手。
他缓缓用手心贴上玻璃,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次变成透明穿过去,或者挥出灵活的煞气——
“嘶。”
胸口内撕裂般的疼痛惊醒了洛安,他猛地收回手掌,脸色白了白。
……看来内伤比预想中严重,现在不能动用太多力量。
算了。
不用急,慢慢来。
现在首要任务是去洗澡,把自己打理干净,然后联系师兄和家主,了解完我昏迷时发生的所有情况,第一时间掌握……
洛安左右看了看,没有去主卧。
他不想把奇怪的味道带进妻子的卧室,那……依稀记得一楼有许多空置客房,客房里都有配套的浴室,随便挑一间就……
不过,洗澡之前,要找一套干净没味的换洗衣服才行。
洛安穿过走廊,熟门熟路地打开地下室,想去寻找自己那个专门用来放替换衣物的小柜子。
正如几个月前安各突然意识到、为此冲他大吵大闹的——洛安通常不会把自己的衣服和妻子挂放在一起,主卧里的大衣柜除了妻子的东西,也只有他的一些被妻子所保留的“遗物”。
当然,这段时间他有在努力改,但一时半会肯定是改不回来的,想找衣服还是去地下室的柜子……
可柜子里没有。
空空荡荡,别说衣服,他随手丢在角落、只用过三四次的廉价袖扣也不见了。
转身再仔细找找,水杯,钢笔,自己私藏的陶土小茶壶,地下室楼梯夹角下放的几双研究用塑胶手套,口罩帽子大围巾,就连冬天时他自己缝制的热水袋、绒毛耳罩与便携暖宝宝的保暖护套都……
连他数年前存放都市公交卡的挂脖毛线套都没了。
全部消失。
洛安:?
他还以为是自己刚醒记忆有些偏差,慢悠悠在地下室找了一圈,几乎寻摸了每个角落,却什么也没找到——
洛安一时十分疑惑。
难道家里进贼了?
……贼是怎么闯过他的鬼域,不惊动他的重重禁制进入他的地下室,又是为什么偷走了这些没有卵用的廉价日用品?
洛安很确信自己那堆零碎东西加在一起也不超过一千块,如果有本领如此高深的贼人,那应当直奔妻子的首饰架、衣帽间与地下车库啊——
对了,妻子。
洛安反应过来,他立刻离开地下室,无视了胸口的闷痛迅速加快脚步奔向了主卧,一把拉开房门——
万幸。没有被偷,妻子的东西都好好放在原位。
然而……
望着房里从地板堆砌到床上的零碎物件们,洛安眨眨眼睛,闭紧。
又睁开。
再闭眼睛。
再睁开。
——自己的手套、帽子、围巾、毛线护套、泥陶小茶壶与一大摞风衣衬衫裤子依旧堆在那里。
垃圾场般陈设着,只中间空出了一个圆形的空间,放着一只枕头,与一团皱巴巴的被子。
阴阳眼确认无误,童叟无欺,那些堆满了整个主卧的垃圾绝对是自己消失的所有日用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