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跟她冷战,”他说,“是她自己跟自己较劲,这两天不允许我下厨房,也不允许我给她做饭,逼着我不准干活,我要是动锅铲她就生气。”
李欣童的咆哮语音依旧在回荡:“我真的搞不懂——搞不懂——啊——呃——我要我的朝九晚五——我要老板重新轻松下班——干嘛啊——中午没收到老板娘的便当就开始给我们安排任务——任务任务还有任务——这也就算了还在我吃外卖时幽怨地扒我桌子旁盯着我看——逼逼什么‘有饭吃真好啊’——‘我今天中午都没饭吃呢童童美女真幸福啊’——老板!!对!!我说的就是你!!不要再盯着我吃饭了!!让我静静地午休行不行!!”
裴岑今:“……”
如同一串串地雷爆开,激烈的、清晰的大段语音背景里很快冒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童童啊,我没有盯着你。”那个人的语气似乎能够飘出话筒、长出实质的蘑菇来,“我只是觉得你的午饭真好啊……不像我,老婆竟然说什么‘那你不让我在家做饭我给别人做饭去,反正你有钱你自己买饭吃我就不管了’……真不知道现在他在哪个小妖精的家里给他做饭呢……呵呵呵……呵呵呵……”
裴岑今:“……”
裴岑今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一桌子菜,嘴边似乎有千言万语。
师弟在对面抬眼:“愣什么,师兄,吃啊。”
裴岑今……裴岑今便默默把左手的小龙虾塞进嘴里,又扒了一口右手边的红烧排骨。
不是。
反正……到嘴边了啊,不吃白不吃。
第299章 第二百八十二课 一个举措中暗藏着千层饼般的内情或目的
李秘书在午休破防的咆哮式吐槽结束后, 裴天师的餐桌上安静了很久。
师弟继续坐在那儿,徐徐碾碎花生壳;
师兄则继续抓着窝窝头和小龙虾,闷头干饭。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啊不, 是今天中午的小龙虾。
直到沉默的一大锅小龙虾尽数被沉默的大师兄消灭掉,连带着一大桌子菜也被他尽力吃了个七七八八, 裴岑今打了个饱嗝,又满足又撑。
有那么三秒钟, 他完全沉浸在了“最喜欢的食物塞满肚子”的幸福感里,因为吃得太多脑子都开始发昏,仿佛要离开现实……
“全是油渍,去洗手洗脸, 否则抽你。”
……很好,裴岑今瞬间回到了现实。
他默默地去洗了洗,又摸摸撑得不行的胃, 便默默起身,去小区楼底下晃了几圈消食, 全程安静得像个退役养老不理俗务的大爷……
没有哪个明智的人会和情绪低谷的破烂搭腔、对呛,只除了某头猛豹。
反正……人家夫妻俩自己的事……他管不管都会导向一个结果……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安静混过去……饭吃完了好处也蹭完了就继续装路人呗……
于是裴岑今绕着小区晃了两个大圈后才回家。
可师弟没走, 正站在厨房刷洗他吃光的铁锅。
裴岑今:“……”
就, 气压依旧挺低的, 仿佛把铁锅当成了他刚刚沉迷碾碎的花生壳。
但师弟刷的是他家的锅碗瓢盆, 裴岑今也正好不爱洗碗, 想不到什么阻止他的理由……
明智的大师兄便默默合上房门, 又去小区楼下多晃了好几圈,晃着晃着发现超过了“饭后半小时”的桎梏, 甚至撸起袖子跑了几圈步,直到原本八分饱的状态重新回到半饱状态——
才慢腾腾地踩上回自己家的楼梯,哼着歌,手机点开外卖软件,一边计划着打算叫点油炸零食回来吃,一边打开房门。
师弟却还没走。
他从厨房转移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低着头默默叠衣服。
裴岑今:“……”
干什么啊,这个人不是爽朗复活了吗,怎么气场比他死的时候还阴魂不散呢??
况且他只是和老婆闹脾气了而已吧,“谁负责做饭谁负责洗碗”这种最低等级的拌嘴能有多严重,他是有点精神问题但又不是有智商问题,这种小矛盾能误会到哪里去——而且难道他一和老婆闹脾气就不想回家吗——他以前可没这么麻烦啊??
顶多就是在手机上发各式表情包骚扰他,现在直接跑他家里赖着不走是干嘛——
“今天周五,我女儿下午会提早放学。”
叠衣服的师弟头也不抬:“你房子离她学校更近,我直接从这里去接她放学,就不用走回头路。”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师弟顿了顿,又补充:“过一小时洛洛就放学了,我只需要再在这里随便打发几十分钟。”
……哦。怪不得。
裴岑今松了口气,起码现在不用担忧他会一直阴魂不散地杵到晚上了。
现在正值下午三点,盛夏的阳光正穿过纱窗,带来一天中最高的温度,把室内的空气烫得又闷又热。
裴岑今租住的老房子自带一台空调,那还是上任住户留在这里的,而它最近一次被维修清洗还是师弟跟他合租的时候——远在十多年前——所以师弟此时绝对不会容忍那台老空调里吹出的污浊冷气,客厅内也只开着一台电风扇。
……师弟这人虽然习惯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又爱在工作时以格外不拘小节的作风搞拆迁办,但他自己生活时却对居住环境的要求很高,当年甚至每隔一星期就要拆洗一次窗帘,开空调超过三十次就要换洗过滤网。
裴岑今有时候也不懂他为何如此龟毛,这些繁杂的家务事明明扔张防尘符就能解决,再不济撒豆成兵捏几个小泥人帮忙干活……师弟却偏偏要亲力亲为,仿佛他并非在意“家务”本身,而是执着于某种……意义?
虽然他做这些也是日常修行的一种,但这已经执着得有点病态了……
裴岑今叹了口气。
待在这种空间里本来就热得慌,他看这货阴阴郁郁的状态也闷得慌。
不是心疼胸闷那样满怀关爱的情绪,单纯是他想快乐单纯地度过自己的休假,可旁边的家伙顶着一堆无形的积雨云不肯走,连累他整个家的气场都压抑下去了。
不就是跟对象吵架吗,至于吗……
裴岑今打开冰箱,拿出两瓶冰镇的可乐。
“热不热,解解渴?”
“纯阴之体,不热。糖分过高,不喝。”
“……要不要陪我打局游戏?”
“讨厌网游手游,不玩。”
“不是网游也不是手游,是PS里单机的……”
“不知道。没玩过。没空玩。”
“那开电视看看球赛……”
“静音,很吵。”
“……那下盘棋……”
师弟终于从机械阴郁的叠衣动作中抽出空,颇为诧异地瞧了他一眼。
“从小下到大,你没有一次赢过我,上次输了棋还赌咒发誓‘再跟你下棋我就是狗’。”
大师兄:“……”
大师兄:“说真的。师弟。你这个破性格是怎么娶到老婆的?”
洛安:“靠脸。你没有的脸。然后靠伪装。你学不会的伪装。”
“……”
这个天还能不能好好继续聊了。
裴岑今一仰头,咕嘟咕嘟地灌完了自己手里的冰可乐,喝空之后又去喝第二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灌酒。
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他好像不得不结束自己的逃避,和沙发上这个散发着极低气压的破烂东西讨论“情感问题”,拿出长辈架势语重心长开导几句了。
但,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裴岑今瞟了眼阳台那边清洗后晾晒的脏衣服,和师弟手里正在整理叠好的干净衣服,那边已经分门别类放入筐中的过季服装——还有那边厨房清洗如新的碗筷,冰箱里用保鲜盒仔细分装的饭菜——
生了闷气离家出走的师弟来他家一趟,一下午就把他的老旧出租屋打理得闪闪发亮,不提剩菜,冷冻柜里剩下的窝窝头还够他吃上一个月的。
裴岑今……裴岑今真的不是很想开导师弟。
他悄悄的,悄悄的希望了一小下,要是师弟跟弟媳吵得更凶,师弟一气之下来承包他后三个星期的早中晚饭……
“别做梦,”将最后一件春季外套叠好封箱,师弟漠然开口,“我只是想在接女儿放学前找点事做,十几分钟后就走,然后接下来一个月你都不会再看到我。”
裴岑今:“……”
裴岑今:“为什么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会再看见你?”
师弟没有正面回复,只是目光稍稍飘向远方过于炽热的阳光。
“洛洛的学校下个月就放暑假了,我这次想给她报个暑期夏令营。”
裴岑今:“……所以呢?”
“所以,下个月,”师弟遥远的目光飘回来,“我就没空来找你了。”
小孩的暑期夏令营难道不是锻炼自理能力的集体活动吗,难道你这个当爹的要陪同啊,你下个月不会出现和你女儿的夏令营究竟有什么关系?
……但算了,反正师弟涉及到正经的规划决策总是不到最后一刻绝不露底,怎么问他得到的答复都是云里雾里……
裴岑今实在忍不住了,把可乐瓶往桌上一放。
“我说,你也不蠢。”
“不。”
“干什么事都有目的性……就连现在坐在我家给我添堵也是你故意的……除了待会儿接孩子方便以外估计暗地里还有百八十个目的……”
“对。”
裴岑今:“……既然你方方面面都能看得算得清清楚楚,还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跟老公吵架后又赌气又抑郁跑来要闺蜜安慰的怨妇啊??我可不是你对象,你哪怕把人设玩出一百七十个花来我也不吃你那一套——”
师弟将整理好的衣堆往旁边一推,眼神极淡地扫了过来。
“不准随口提170,我讨厌170这个数字。”
裴岑今:“……”
他有毛病。
裴岑今:“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别乱扯话题。”
是。
与安各不同,裴岑今其实在听到他们吵架原因的第一时刻就明白了,洛安为什么气压这么低,还这么在意“不许下厨不许干活”的禁令。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小的师弟第一次受重伤,被师父命令待在床上好好静养时,他奉命去照顾师弟结果在药炉前睡着……
半夜被窸窣声弄醒,举起油灯往里一瞧,却看见那孩子坐在床沿,高高举起一把绣针,扎向自己被绷带紧缚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