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豹豹在傻子般发出“摩多摩多”之前,老婆就打开了电视机,把遥控器交给她选电影。
于是,安各看了一部整整三个小时的电影。
……老婆全程没有动手动脚,就只是安静地在她旁边坐着,亏她还特意选了一部三小时的超无聊纪录片,主要内容是海龟的生态系统……
结果看完电影就到了吃午饭的时间点,老婆若有所思地问她,要不要试着吃道龟肉羹。
“豹豹,虽然听上去很吓人,但龟身上的物什个个都是宝……”
“不要宝!不要宝!寻常的饭就好!”
……疯狂摇头拒绝后老婆从冰箱里取出了昨晚女儿没吃完的隔夜米饭,于是吃了碗黄金蛋炒饭,再然后陪他去后花园摘了薄荷,因为老婆问她想不想喝薄荷巧克力奶昔。
老婆柔声一问她当然会响亮回复“想”,薄荷巧克力奶昔做好了也非常好喝,虽然她更想的是别的事……
结果薄荷摘完了,老婆又说想顺势浇浇花、修剪一下植物的枝干,于是又留在了后花园和他一起打理庭院。
再然后哐哐地浇花,水以桶为单位浇下。
被老婆递了个桶和铲子,强制赶去除草。
蹲在地上吭哧吭哧拔草时累得满头大汗,刚想撂下铲子表示不干了,本豹惺惺作态绕着你转了好几小时,你怎么可能不明白我想继续之前沙发上的事——
结果邻居老太太又笑呵呵地冒出来跟他们搭话,摇着蒲扇,夸他俩是一对特别勤奋能干的小情侣。
老婆却笑了笑,说不敢当,我家妻子才是勤奋能干的那个超优秀努力家。
……特别勤奋能干的豹豹努力家再次被夸得头晕脑胀,只好低头继续除草,抄起铲子戴上手套,吭哧吭哧在自家花园奋斗了大半个下午,顶着夏天的烈日……哦,也不算顶着烈日,她拔杂草拔了一半时老婆就打理完了花园里其他所有的事,然后打了把遮阳伞过来,又给她端了做好的薄荷巧克力奶昔,甚至也拿了把和对面老太太同款的蒲扇过来,给她时不时地扇风擦汗……除完草后老婆又问她要不要泡把澡放松放松,泡完澡又点着香薰问她要不要按按摩顺便放松肌肉……
最终的最终,一整天下来。
月黑风高,熄灯就寝,安各躺在床上,半晌,猛地睁开眼。
不对劲啊。
……不对劲啊?!
说好的亲亲我我两人世界呢?
说好的不被任何人打扰的一整天呢??
虽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打理后花园甚至被带去泡澡按摩都是亲亲我我的行为……也的确没有被任何人打扰,就是单纯待在家里晃悠……
但是、但是,她原本所设想的明明就不是——应当更激烈——更限制级——而不是这种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
豹豹“唰”地掀开被子支起身,恰似“垂死病中惊坐起”。
这一天就这么结束了哦??
“唔……怎么了?”
她骤然弹起的动作惊动了旁边睡着的人,毕竟今晚他们不再是分出两床被子睡下的,今晚他们所盖的是同一条被子。
两只极近的枕头,一套裹在一起的被子,侧抱来的胳膊与紧紧搭过去的手,是八年前还没有孩子时他们惯常入睡的方式——
甚至,因为他那时总在深夜悄悄离开,入睡时,总是她主动地先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埋进他怀里,胳膊箍住了腿还要攀上去,就像要把丈夫完美面具下令人惴惴不安的那部分死死掖进去。
抓紧了,不会消失,就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贴紧了,不会忽视,只轻轻一动就能察觉。
……回来后的他再也没允许过这样亲密的入睡方式,两床隔开的被子泾渭分明,有时中间还要躺一个女儿,最多的触碰就是拉拉手……
她吵过闹过也认真抗议过,但他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人看似柔和,在“拒绝”上一直非常坚定。
她越不过那条他划定的界线,也堪不透那个最深处的秘密。
只是,现在,今晚……
他们睡在一起,贴靠得极近。
就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过隔阂与分离。
安各看着近在咫尺的他越过枕头打开床头灯,有些迷蒙地问怎么了,是不是要喝点水。
他说话时头微微晃动,连带着水墨般的发丝也微微滑动起来,而这抹长发的其中一缕就缠在她指尖,还有一缕缠在她睡裙的衣扣上。
丈夫打着哈欠解下了那缕长发。
他没什么诚意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毕竟他们贴得太紧太近,再睡下去后,他的长发依旧会缠上她衣服的。
这是数年前他们共度的每一晚的日常。
安各……原本有很多很多想要质问、探寻、大声控诉的……“这可是久违的二人世界你真打算什么都不做啊”……“你是不是又瞒着我受了伤所以在拉开距离”……
然而,然而。
这一幕太令她恍惚。
安各所有的困惑不解全部融化在床头灯下,她停顿许久,很小声地请求。
“安安,你再亲亲我。”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是再正当不过的请求,但她要求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软,近似于茫然的恳求。
【洛安。你是回来了吧?】
洛安从来无法漠视妻子以“安安”正式开头的请求,更别提是用这种语气了。
默然片刻,丈夫便亲过来,唇与唇之间没有甜味,没有阳光,只是些浅淡的厮磨。
他又在安抚我。
是不是,又一次,为我而妥协呢?
为什么贴得这么近了,却没有激烈的触碰。
为什么明明就会再缠到一起,还要先道歉说“对不起”,再做着“缠上后再解开,解开后再缠上”的无用功。
在客厅里,在沙发上,甚至是早些时候,在去超市的车里,他明明就……想要的。
但,为什么?
……果然是因为我上午时无端发了火?他觉得可以再次将他的需求和想法压回那些无底洞般的秘密里,然后做个完美乖巧的老婆,顺着我,哄着我,让我别再继续烦恼吗?
安各伸手,把那缕被解开的长发再次牵回来,绕上指尖,又一点点抠紧了手心。
她抓得太紧了。
她总是……
“怎么了?”
“……没事了。你睡吧。”
“嗯,晚安。”
于是床头灯再次熄灭,同一条被子掖回她肩头。
他似乎是睡了。近日他入睡总是很快,又睡得很沉。
……或许真的只是有点累吧?因为喝了酒会头疼……要缓一缓……所以哪怕是久违的两人世界他也没劲跟她做点什么别的……
安各奋力说服着自己不要升起负面的想法。明明今天一天也过得很棒。不需要额外用什么行为来证明感情的。
但她再也睡不着,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盖在自己小腹上的手背,睁眼望着天花板。
八年前有一张裹尸布盖过眼前,墓碑立在坟上,而“安全感”那东西似乎陪着那些一起葬入黄土了。
不是害怕他会“被抢走”。
她是害怕,他会不会又因为自己的缺陷,再次离开。
又或者,当年他的消失,就是隐含着对她的惩罚吗?
【豹豹。你冷静点。】
因为我很糟糕。
我……为什么总是……愤怒……失控……讨厌……
讨厌爸爸。
讨厌妈妈。
讨厌奶奶。
讨厌玩伴。
讨厌自己的房间、玩具、空荡荡的又没声响的……
【第一次死亡。】
【第二次死亡。】
【第三次……】
电视机,绑架犯,不远处男人隆隆的咆哮,眼下逐步扩开的血泊。
讨厌……
一切。
悲伤,恐惧,憎恨,懦弱。
不知何时,那些情绪、想法全从脑子里清空,被侮辱被抽打,在拳头、皮带与漠视下骤然生出的……
只有,【愤怒】。
凭什么你敢吼我。
凭什么你敢对我动拳头。
凭什么——触碰我身边的这条界线——
咆哮的野兽暗暗龇着尖牙,攻击性充满自脊骨蔓至四肢,几乎没有一刻放下敌意。
诞生的地方,长大的地方,这个世界每个我经过的地方似乎都……在针对我。
那是许多许多年前憎恨整个时代带来的后遗症呢,还是被天上的某个意识掌控在手心后生出的反骨?
分不清具体目标,四周全是敌意。
那我也撕咬回去。带着最狂烈的怒火。
胸口里永远有什么是沉甸甸闷着的,无名的愤怒之火在最底部悄悄舔舐着,如果她也有一片识海,那肯定是一整片燃烧的荒原吧。